《冷文赤语集》序

和李冷文相识于1950年。我在河南省文联，他在洛阳市文联，同在文联系统工作，开会总要碰面。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我曾在拖拉机厂体验生活，去洛阳，常先在市文联落脚，有时还在那里小住一二日。与冷文的交往颇多，但说不上深，对他只有浮泛的单一的了解，以为只是一位文艺工作的组织者、活动家，一位善良的热忱的兄长。

后来，由于各自的遭遇，就断了联系。不赘述。

近日有机会阅读五百余印刷页的《冷文赤语集》，惊喜伴随着我的阅读进程，这惊喜不断丰富着我对冷文的了解。还有份特别的亲切，因为冷文不少散文篇章中所描述的当代文艺界人物，许多都是我熟悉的，不少也是我的朋友。

情不自禁，我要先引用冷文写于1945年、1946年、1947年的三首诗，半个多世纪前的这三首诗，我也是从这《冷文赤语集》中第一次读到。

《茫然》（1945年3月）。花信风吹来了/迎春花开了/小草绿了/柳树萌芽了/春风和荡/春光那么美好/可是茫然涌上了我的心头//啊！/国事是非/帝国主义的铁蹄在我们的国土横行//我们的战士还在浴血抗争/祖国的骨肉同胞/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们茫然了/我们能如何不茫然//茫然/就要认真地思考/才能不辜负/美好的春天！

《火的歌》（《星火》周刊代发刊词。原载于1946年1月10日《星火》周刊创刊号）。火的队伍/我们的图腾是火//我们信仰火/我们高擎火炬/火炬是我们的队伍/我们向往光明/我们厌恶黑暗/我们的战神是——普罗米修斯//我们信奉/是火创造了文明//火是有威力的/火可以焚烧一切丑恶/火可以涤荡旧社会的一切//我们歌颂火/我们坚信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们高举火把前进/我们的队伍向太阳/神火万岁！……

《黑土带》（题记：真正的诗只有、只可能在凌晨的刹那间的空隙写出……写于1947年阴霾的一个凌晨。刊登于1947 年10月开封《民权新闻》晨曦副刊）。这里没有日光/这里没有月光/这里没有星光/这里没有丁点儿火光//这里是黑土带/这里的天是黑的/这里的地是黑的/这里的官衙是黑的/这里的官是黑的/这里的衙役是黑的//这里没有真理/这里的法律条文全是黑的//这里是可怖的/可怖得令人窒息//黑暗把人都窒息了/把一切都虐杀了//黑暗还能肆虐多久/黑暗崩溃了/黎明还会远吗//听雷声响了/霹雳闪了/黑土带要彻底瓦解了！……

洛阳老城县前街李家学屋的后代李冷文，出生于1926年。在1945年春天迎春花开了的时候，茫然却涌上这个十九岁洛阳青年的心头。但他已学会在茫然中认真地思考，在抗日战争胜利前夜黎明前的黑暗中，企盼那个真正美好的春天的到来。那个春天如期而至，那就是浴血抗争结下的抗日战争胜利的果实。于是就有了《火的歌》，这也是十九岁的他进入二十岁时送给自己的成年礼。次年，又有《黑土带》。从这三首诗里，可以看到在光明中国与黑暗中国的决战中，这个青年的坚定身影。他参加进步的诗社活动，他参加反饥饿反内战游行以致被国民党反动派当局逮捕，等等，都可以作为他这三首诗的注脚。

当黑土带彻底瓦解了时，这个李冷文理所当然地投入到新中国的建设中去，民众教育馆，文联，他将全部热忱都献给了这些文化单位的组织工作行政工作，这当然会局限和影响他的创作才情的发展，这就使得收到《冷文赤语集》里的文学作品就质和量来说，都与他的创作才情和激情不相称。更何况，从上世纪五十年代中后期至七十年代后期，二十多年间，他的壮年时期，又曾被历史误会地打入另册。且不说这是个人的遗憾还是历史的遗憾了。这就是命运！

命运。命。运。命是难以抗拒的。运是可以自主运作的。七十年代末，冷文复出后回文联主持《牡丹》复刊等事宜，也做得相当出色。这证明冷文的精气神仍在，从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还是那个李冷文。

1982年，冷文转入地方志部门工作，他已届五十六岁。他主持或参与主持、主编或参与主编的地方史志书籍以千万字计。这且不说，他还写下许多有关洛阳古今的文字。读了这些文字后，我不由得惊叹：冷文对洛阳的读解，何等的精彩啊！那不仅是介绍洛阳知识的文字，而且将洛阳精神也呈现在你眼前了。我以为，这些文字当是《冷文赤语集》的华彩乐章。

已仙逝十年的诗人苏金伞，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曾有诗赠冷文，诗曰：洛水溶溶入梦中/何时重访牡丹城/临风西望怀故人/唯有冷文最多情。金伞比冷文年长二十岁，他们于上世纪四十年代中期就相识，算是老朋友。这首诗为金伞访洛阳回郑州后寄赠。金伞是性情中人，对友情最看重也最苛求。金伞说冷文最多情，那么，冷文的多情便是无疑的了。我还可以另加一种读解，冷文不仅对朋友，对事业对工作以至于对人生，都是真情投入的。这是我读了《冷文赤语集》后的一个收获。

年初，冷文曾有信来，说及要出一本书要我作序。我就一直等着书稿。他在省委工作的女儿和女婿送来书稿。我仔细地拜读过了，有感而发为文，就算作差强人意的序言吧。重要的是，借以上文字，寄语我的老友，六十多年的岁月已流逝而去，再不是那个当年的洛阳青年，已届耄耋之年，冷文，保重。

已仙逝多年的作家姚雪垠，于上世纪八十年代也有诗赠李冷文，允许我借此诗作为本文的结束。雪垠赠冷文的诗云：日日案头挥汗雨/笔端虎吼带雷鸣/经多实践思方壮/看破浮名意自平/晓色半窗迎鸟语/午荫满院落蝉声/窗前倘有低云过/瞩目遥虹赏晚情。

是为序。

2007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