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九年〔2〕，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3〕。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4〕。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5〕，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6〕，或取诸怀抱，晤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取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曾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
每览昔人兴感之由，若合一契〔7〕，未尝不临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怀。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8〕，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悲夫！故列叙时人，录其所述，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
【注释】
〔1〕王羲之（321—379）会稽人，东晋大书法家，后世尊为“书圣”。曾任右军将军，因称“王右军”。
〔2〕永和、东晋皇帝年号。
〔3〕会稽：郡名，包括今苏南、浙北。山阴：今绍兴市。修禊：古代祭礼，三月上旬于水滨举行，以祈福消灾，实即春游。
〔4〕修：长，高。
〔5〕流觞曲水：修禊时，于环曲的水渠旁，放置酒杯任其顺流而下，停在谁前面，谁即取饮。次：所处地方。
〔6〕俯仰：低头抬头之间，表示时间之短。
〔7〕契：符契，古代一种信物，上刻字，剖为二，各执一半，作为凭证。
〔8〕齐彭殇：把高寿和短命看作一样。彭祖相传享寿八百岁。
美文共赏
东晋穆帝永和九年（353年）王羲之与谢安、孙绰等四十一人在绍兴的兰亭集会，会上各人临流赋诗，汇编成诗集。本文是王羲之为这本诗集写的序文。序文清新自然地描绘了兰亭周围山水之美，也生动而形象地记叙了这次集会的盛况和乐趣，最后就生死大事抒发自己的感慨，既热爱生活的美好，又叹息生命的短促，怀古念今，思绪万千。在玄学盛行、崇尚清谈的东晋，王羲之能一反士大夫之虚无的思想观念，可谓独树一帜。本文驳斥老庄的观念，在一定程度上表露不甘虚度岁月的积极进取意向。这篇序文不追求华丽的辞藻，自辟蹊径，叙事状景，清新自然，抒怀写情，朴实深挚，达到了内容与形式的和谐一致。
由王羲之创作和书写的《兰亭集序》，既是书苑珍品，也是文坛杰作，千百年来广为盛赞和传颂。
本篇名句
“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
我一向认为把死和生当作一回事是错误的，把长寿和短命等量齐观也是荒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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