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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海遥灯》序

时间:2022-01-1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在创作这些历史文化散文过程中,我的脑海里始终浮现着一个模模糊糊的画面:海天茫茫,几穗忽明忽灭的灯火,在漂泊的渔舟上,随波荡漾;而核心印象就是一个“遥”字。遥,是历史的本质性特征。正由于作家观照历史,是既要用眼还须用心的,所以,“史海遥灯”,可能会更加富有诗性,启发其无穷的想象力。前者是基础,后二者见功力。

在创作这些历史文化散文过程中,我的脑海里始终浮现着一个模模糊糊的画面:海天茫茫,几穗忽明忽灭的灯火,在漂泊的渔舟上,随波荡漾;而核心印象就是一个“遥”字。

遥,是历史的本质性特征。由于诸多条件的制约,历代失记和被遗忘的,总要大大超出已记部分。就已记部分来说,人类本身有外在与内在之别,历史所记载的或者说后人所面对的,多数属于外在之物;而内在之物已随当事者的消逝而永远不可能再现。后人只有凭借这些外在之物传递的信息,试图为历史“黑箱”中的一个个疑团解秘。早在九百年前,王安石在《读史》诗中就曾慨叹:“自古功名多苦辛,行藏终欲付何人?当时黮黯犹承误,末俗纷纭更乱真。糟粕所传非粹美,丹青难写是精神。区区岂尽高贤意,独守千秋纸上尘!”信然。

遥远、模糊,对于史家解读历史来说,无疑都是致命障碍;而在作家艺术家那里,“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不仅不是障碍,反而颇饶诗情画意。当然,文艺本身也可以说是一种历史,是一个民族的精神追寻史。对于历史的反思永远是走向未来的人们的自觉追求。而所谓历史感或历史意识,就是指对过去的回忆与将来的展望中体现出来的某种自觉意识和反思,其中蕴含着一种深刻的领悟。就是说,文学家是凭借内心世界深深介入种种冲突,从而激起无限波澜来打发日子、寻觅理性、诠释人生的。他们通过搜索历史与现实在心灵中碰撞的回声,来表现其对于人生命运的深情关注,体味跋涉在人生旅途中的独特感悟。正由于作家观照历史,是既要用眼还须用心的,所以,“史海遥灯”,可能会更加富有诗性,启发其无穷的想象力。

而且,从审美的角度看,历史题材具有一种“间离效果”与“陌生化”作用。和现实题材比较起来,历史题材把读者与观众带到一个陌生化的时空当中,这样可以更好地进行审美观照。作家与题材在时空上拉开一定距离,有利于审美欣赏。朱光潜先生说过:“年代久远,常常使最寻常的物体也具有一种美”,“‘从前’这两个字,可以立即把我们带到诗和传奇的童话世界”。是呀,我们小时候,不也常常被老祖母的“从前有一个什么什么”迷得如痴如醉吗?

不过,话又说回来,由于人生的有限性,面对史海的苍茫,即便是再高产的作手,大概也只能像《佛经》上说的:“弱水三千,只能取一瓢饮”。我在这方面,所做的就更是微不足道。这也反映在这次编选工作中——以历史为题材的拙作,总数在二百篇上下;而文集限于字数,必须加以遴选,这样,展现在读者面前的仅有二十五篇,为数是很少的。

选取的标准,主要是想尽量达到丰富多样,同时考虑一定的代表性。拙作中历史文化散文,按题材分,曾出版过帝王、政要、文人、女性、域外、诗话等方面的散文专集。这次都有所体现,比如,文人、女性大约各占三分之一,域外占六分之一(中间有交叉)。历史是在时间中展现的,这些散文题材,最远的追溯到洪荒未辟之世,中经先秦两汉晋隋唐宋辽金明清,直至上世纪末。基本内容,一“字”以蔽之,就是“人”——寓人性、人生、道路、命运等哲思、史眼于纷繁史实之中。

以我的切身体验,写作历史题材的散文,要做三方面的工作,一是消化史实,弄清历史人物的行迹、历史进程的脉络,尽量达到对所写人物烂熟于心,动笔之前,历史人物先就活在作者心里,而不单是记住一些事件经过;二是运用史识、掌握史观,对历史事件、历史人物进行分析,提出独到见解;三是适当借鉴小说、戏剧、电影、绘画等艺术门类的创作手法,进行细节描写、心理刻画、形象塑造,以及必要的联想与想象。前者是基础,后二者见功力。譬如射箭,前者是“至”,后二者是“中”:“其至,尔力也;其中,非尔力也。”(语出《孟子》)

分析历史人物,在运用唯物史观分析其所处时代、社会环境,研讨其成长、发展路径,成败、得失经验的基础上,我还注意借鉴西方史学研究中经常应用并已证明确有价值的一些现代科学方法,如法国年鉴派的历史分析方法,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方法、现代遗传学的方法和理念、行为科学、现代人才学、历史心理学等,研究历史人物的不同特点,比如性格、心理、素质、命运等等。

历史是一个传承、积累的过程,一个民族的现在与未来都是历史的延伸;尤其是在具有一定超越性的人性问题上,更是古今相通的。把观念交给历史人物的个性与命运,将历史人物人性、人生方面的种种疑难、困惑作形象的展现,用过去鉴戒当下,探索精神出路,揭示规律性认识,这可以说是我写作历史文化散文的一个立足点。读者尽管与这些历史人物“萧条异代不同时”,却有可能通过具有历史逻辑性的文本获得共时性的感受,同样也会“怅望千秋一洒泪”的。

我们所处的时代是对思想、对创新充满渴望的时代,人们的主体意识、探索意识、批判意识、超越意识已经大大增强,可是,哲学含蕴的稀薄,动人心魄的思想刺激的缺乏,恰恰是当前文学创作普遍存在的一个薄弱环节。为此,我在历史散文创作中,为自己提出一个深度追求的目标。由以往的注重历史事件、外部世界的描绘和说明性意义的传达,转为对人的个性品格、自身情感、生存状态、心灵世界的深层开掘,以深刻的人生思考、深层的哲学内涵和情感密度走近读者,从而实现创作主体与接受主体的精神对接。这种深度追求,是同个性化的写作紧密联系在一起的。缺乏个性化的支撑,势必导致思想的平庸化和话语的共性化。根据我的创作实践,作为一种极富活力的人文精神,个性化可以抵制繁琐、无聊、浅层次的欲望化和心灵的萎缩现象,而表现出对人类命运的终极关怀,对审美意蕴的深度探求,使心灵情感的开掘达到一个很深的层面。

文学是灵魂的曝光,内心的折射。苏珊·朗格说,艺术表现的是人类的情感本质。这种情感本质,必然是人类深层意识的外射,是个体生命对客观世界的深刻领会与感悟。也就是说,作者要通过自身的灵性和感受力,通过哲学思维的过滤与反思,去烛照历史,触摸现实,探索文化,追寻美境。

我写历史人物,特别喜欢那些个性鲜明、境遇复杂、矛盾丛生、充满谜团、争议很大的历史人物,因为这类人物富有可言说性,所谓“大有文章可作”,作家可以大显身手。破解谜团的过程,就是检验作者识见水平、思想深度、历史眼光的过程,也是发挥作者分析能力、施展文学才力的过程。

写这类人物,着眼于人的性格、命运、人生困境、生命意义的探寻,而不是满足于事件的讲述和场面的渲染。比如,我写封建帝王,他们同样是人——当然他们是特殊的人群,由于他们的至高无上的社会地位,予取予夺的政治威权,特别是血火交迸、激烈争夺的严酷环境,往往造成灵魂扭曲、性格变态、心理畸形,时刻面临着祸福无常、命途多舛的悲惨结局。这就更容易引起人们的加倍关注。

在历史文化散文创作中,存在一个如何以开放的视角、现代的语境,做到笔涉往昔,意在当今,亦即所谓现实关怀、现实期待问题。前人说,“古人作一事,作一文,皆有原委”。这种“原委”,有的体现在人物的际遇、身世上,有的依托于浓烈的家国情怀,或显或隐地抒怀寄慨,宣泄作者的感慨与见解。金圣叹曾经说过:“人凡读书,先要晓得作书之人是何心胸。如《史记》,须是太史公一肚皮宿怨发挥出来。所以,他于游侠、货殖传特地着精神,乃至其余诸记传中,凡遇挥金、杀人之事,他便啧啧赏叹不置。一部《史记》只是‘缓急人所时有’六个字,是他一生著书旨意。”我写秦始皇(《欲望的神话》)、曾国藩(《用破一生心》)的欲望无穷,终致败毁,就有着强烈的现实针对性。

按照古籍中“序者,谓端绪也”的说法,附缀弁言,以明作意。

王充闾

2015年8月于沈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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