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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几度秋凉

时间:2022-01-1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人生几度秋凉”出自苏轼的《西江月》,本文所写与《西江月》所表达的情感有异曲同工之妙,却又不尽相同。作者从多个层面进行剖析,为我们展示了这样一位具有传奇色彩的张学良,同时也隐含着对命运抉择、人生价值的深层思考。人生几度秋凉,一眨眼间,五陵年少的光亮额头就已水成岩般刻上了条条沟壑。不独海峡两岸,包括世界范围内,张学良都是一个极具传奇色彩和人格魅力,有着无限的可言说性的当红角色。

导读:

“人生几度秋凉”出自苏轼的《西江月》,本文所写与《西江月》所表达的情感有异曲同工之妙,却又不尽相同。作者从多个层面进行剖析,为我们展示了这样一位具有传奇色彩的张学良,同时也隐含着对命运抉择、人生价值的深层思考。“如果再走一遍人生路,还会做西安事变之事”。终始如一的英雄,句句铿锵,带着两岸统一的愿望,为自己的壮丽一生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凉秋九月,威基基海滩。

夕阳在金色霞晖中缓缓地滚动,一炉赤焰溅射着熠熠光华,染红了周边的云空、海面,又在高大的椰林间洒下斑驳的光影。沐着和煦的晚风,张学良将军和夫人赵一荻步出希尔顿公寓,顺着林木扶疏的甬路向黄灿灿的海滨走来。来到夏威夷以后,他们就被这绚美的万顷金滩深深地吸引住了,几乎每天傍晚都要来消遣一段时间。

这里是世界著名的旅游胜地,聚集着五大洲各种肤色的游人。客路相逢,多的是礼貌、客气,少有特殊的关切。又兼老将军的传奇身世鲜为人知,而他的形象与装束也十分普通,不像世人想象中的体貌清奇、丰神潇洒,所以,即便是杂处当地居民之中,也没有成为人们注目的焦点。老人很喜欢这种红尘扰攘中的“渐远于人,渐近于神”的恬淡生活。

告别了刻着伤痕、连着脐带的关河丘陇,经过一番精神上的换血之后,像一只挣脱网罟、藏身岩穴的龙虾,在这孤悬大洋深处的避风港湾隐遁下来。龙虾一生中多次脱壳,他也在人生舞台上不断地变换角色:先是扮演横冲直撞、冒险犯难的堂吉诃德,后来化身为头戴紧箍咒、身压五行山的行者悟空,收场时又成了流寓孤岛的鲁滨孙。初来海外,四顾苍茫,不免生发出一种飘零感;时间长了逐渐悟出,这原是人生的一种“根性”。古人早就说了:“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地球本身就是一粒太空中漂泊无依的弹丸嘛!

涨潮了,洋面上翻滚着滔滔的白浪,潮声奏起拍节分明的永恒天籁,仿佛从岁月的彼端传来。原本有些重听的老将军,此刻,却别有会心地告诉夫人:这是海潮的叹息——人世间的一切宝藏、各种情感,海府、龙宫中应有尽有。这么说来,他也当能从奔涌的洪潮中听到昔日中原战马的嘶鸣、辽河岸边的乡音喁喁,还有那白山黑水间的万木喧嚣吧?不然,他怎么会面对波涛起伏的青烟蓝水久久地发呆呢?看来,疲惫了的灵魂,要安顿也是暂时的,如同老树上的杈桠,一当碰上春色的撩拨,便会萌生尖尖的新叶。而清醒的日子总要比糊涂难过得多,它是一剂苦味汤,往往是七分伤恸掺和着三分自惩。

在平平淡淡、无声无臭的幽静生活中,他把一身托付给海上摇篮,一如陆上无家的鸥鸟,日落后便收敛起锋棱峻峭的双翼,在茫茫烟水间怆然入梦。

老将军怀着从容而飞扬的快感,沉浸在黄昏的诗性缠绵和温情萦绕里。不经意间,夕阳——晚景戏里的悲壮主角便下了场,天宇的标靶上抹去了滚烫的红心,余霞散绮,幻化成一条琥珀色的桥梁。

故国,已经远哉遥遥了。别来容易,可要再见她,除去梦幻,大约只能到京戏的悠扬韵调和“米家山水”、唐人诗句中去品味了。前尘隔海,一切都暗转到背景之中。人生几度秋凉,一眨眼间,五陵年少的光亮额头就已水成岩般刻上了条条沟壑。

有一部纪录片题为《闲云野鹤》,用这四个字来概括他在海外这段闲居岁月,倒也贴切。一般来说,百岁光阴如梦蝶,椰风吹白了鬓发,沧波荡涤着尘襟,醒来明月,醉后清风,沧桑阅尽,顿悟前尘,认同“放下即解脱”的哲理,所谓“英雄回首即神仙”,“百炼钢”成“绕指柔”,也是人情之常。不过,细加玩味,就会发现,对于这位世纪老人来说,问题未必如此简单。

“神仙”也者,实际上代表了一种超乎形骸物欲之上的向往,是生命的升华、精神的超越,或者说,是人的灵性净除尘垢之后,超拔于俗情系累所获得的一种“果证”。在中国,英雄与神仙原是靠得很近的。豪杰的过人之处,在于他的胸襟有如长天碧海,任何俗世功利放在它的背景之下都会缩微变小,看轻看淡;他能把石破天惊的变故以云淡风轻的姿态处之,而并非纯然割弃世情,一无挂虑。其实,老将军的笑谑、滑稽,乃是兴于幽默而终于智慧,里面饱蕴着郁勃难舒之气和苍凉凄苦的人生况味。只要玩味一番“我们有家吗”的设问和“人何寥落鬼何多”的愤语,即可洞察他的心迹。养花莳草,信教读经,固然为了消遣余生、颐养天年,其间又何尝没有刘备灌园种菜的韬晦深心!“虎老雄心在”,炽烈的熔焰包上一层厚厚的硬壳,照样在地底下放纵奔流,呼呼作响。较之从前,无非是形式变换而已。

倒是清代诗人赵翼那句“英雄大抵是痴人”,深得个中三昧。“痴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没有满腔痴情,没有成败在我、毁誉由人的拗劲儿,不要说创建张学良那样的盖世勋劳,恐怕任何事业也难以完成。与痴情相对应的,是狡黠、世故、聪明。其表现,清者远祸全身,逃避现实,“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浊者见风转舵,左右逢源。总之,都不会去干那种“舍身饲虎”的“蠢事”。

一般讲,传世、不朽要借助掀天事业或者道德、文章,即所谓立功、立德、立言。可张学良靠什么呢?后两方面,谈不到;而前者,他的政治生命很短,三十六岁就中止了,以后足足沉寂了六十五年。沉埋于岁月尘沙之中,完全被世人遗忘,当是情理中事。可是,实际情况恰恰相反。不独海峡两岸,包括世界范围内,张学良都是一个极具传奇色彩和人格魅力,有着无限的可言说性的当红角色。

徐霞客游记》中有一段记述华山的文字:“未入关,百里外即见太华屹出云表;及入关,反为冈陇所蔽。”有些人物就是这样,需要在足够远的距离、相当长的时段里去考究,方能窥其堂奥。张学良大概就属于这类典型吧。至于这种超越价值判断与意识形态的奇特现象究竟是怎么形成的,简单几句话恐怕很难说清楚。

无疑,剧烈的颠簸、精神的磨难、压抑的环境,都将像致命的强酸终朝每日地蚀损着他的心灵,摧残着他的健康。因此,几十年来,人们都担心他会承受不住重重心理压力,以致过早地摧折。可是,他却奇迹般地得享百岁遐龄,成了一部名副其实的、可圈可点的世纪大典。寿命长,阅历就丰富,在一个世纪的生命历程中,他既有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峥嵘岁月,也苦挨过长达两万日夜的囹圄生涯,在神州大陆和孤岛台湾,光是囚禁地就换了十五六处。他虽然未曾把牢底坐穿,却目送了许许多多政治人物走进坟墓,就中也包括那个囚禁他的独裁者及其两代儿孙。

当然,对于政治人物来说,长寿并非都是幸事,套用一句习语:它既是一种机缘,也是严峻的挑战。历史上,许多人都没能过好这一关。八百多年前,白居易就写过这样的诗句:“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假使当年身便死,一生真伪有谁知!”早年的汪精卫,头上也曾罩过“革命志士”的光环,如果他在刺杀摄政王载沣时,“侥幸”而死,也就不会有后来成为“大汉奸”那段历史,而遗臭万年了。当时他的《被逮口占》诗句:“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不是也曾倾倒过许多热血青年吗?

我们不妨设想——

如果二十岁之前,张学良就溘然早逝,那他不过是一个“潇洒美少年”,纸醉金迷的纨绔子弟;可是,后来他拥有足够的时间,励志图新,从而获得了多次建功立业的机会。

如果三十岁之前,他不是顾全大局,坚持东北易帜,服从中央统一指挥;而是野心膨胀,迷恋名位,被日本人收买,甘当傀儡“东北王”,或者像他父亲所期待的,成为现代的“李世民”。那么,在红极一时的背后,正有一顶特大号的“汉奸”帽子等待着他。

如果四十岁之前,他没有发动西安事变,而是甘当蒋介石“剿共”“安内”的鹰犬,肯定不会有任何功业可言,即便侥幸得手,最终也难逃“烹狗”“藏弓”的可悲下场。

如果五十岁之前,他在羁押途中遭遇战乱风险,被特务、看守干掉;或者在台湾“二·二八”起义中,死于营救与劫持的“拉锯战”,国人自然不会忘记这位彪炳千秋的杨虎城一样的烈士,但却少了世纪老人那份绝古空今的眩目异彩和生命张力。

如果百岁之前,他在能够向世人昭示心迹的当儿,通过口述历史或者各类谈话,幡然失悔,否定过去,那么,“金刚倒地一摊泥”,他的种种作为也就成了一场闹剧。事实上,出于各种心态与需求,正有不少“看客”静候在那里,等着“看戏”,看他在新的时空中邂逅自己的过去时,会以何种方式、何种态度、何种内涵作最后的交代。我们欣慰地看到,面对记者的问询,老将军一如既往,镇定而平静地回答:“如果再走一遍人生路,还会做西安事变之事。”英雄无悔,终始如一,从而进一步成就了张学良的伟大,使他为自己的壮丽一生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当然,我们也可以设想,如果今天他仍然健在,统观两岸的现状,他当会如何想?作为“中国统一的象征”(索尔伯兹里语),作为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他将会怎么做?“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这是他最喜欢也最伤情的两句古诗。在接受美国之音访谈时,老将军曾经斩钉截铁地宣布:“两岸和平统一,这是我最大的愿望。”

伴着海雨天风,太平洋的潮汐终古奔腾喧啸,斜晖朗照下,威基基海滩也照样人影幢幢,只是,那位世纪老人的身影却再也不见了,他已经走进了永恒的历史。作为既渡的行人,前尘回首,他早已习惯于不矜不躁,但也不会有任何愧赧,立身天地之间,可说是“俯仰无惭”。他曾以做一个中国人而感到无上荣光,并为之献出一切;他的祖国,也为拥有这个伟大的儿郎而无比自豪。他的生命,如同西塞罗所说,将长存于生者的记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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