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山”耸立

“你们作家可得好好写写赵宏，他可是我们秦山核电站的大功臣啊！争相发言的座谈会“纵深推进”时，与会者几乎异口同声。

1982年4月，还剩最后两个月就要从中央党校毕业的赵宏接到了二机部党组的通知：中国第二机械工业部改组为中国核工业部，张忱被任命为首任部长，赵宏为副部长。要求赵宏接通知后即到位工作。

这可让浓眉大眼、敦实稳重的赵宏进退两难，在中央党校学习不是说走就能走的。赵宏回不来，张部长也犯了难，她立马拿起电话，打给中央军委副秘书长、国务院副总理张爱萍。张爱萍径直找到中共中央总书记胡耀邦，赵宏才被批准提前毕业。蓄势待发的赵宏，以新的工作身份，全力以赴地投入到中国第一座核电站建设中。

1982年11月27日，七二八工程正式命名为核工业部秦山核电厂。

1983年6月1日，秦山工地上响起了隆隆的开山炮声，建设大军移山填海，开始了核电站“三通一平”施工。中国核电站的建设似乎要顺海扬帆了。

然而，仅仅过了不到两个月，一条传出的消息把赵宏震惊了：引进法国技术的广东大亚湾核电站上马，而秦山核电站建设工程要下！

“不可能！这个来之不易的国产化核电建设项目，怎么能说下就下呢？”这样的事赵宏绝不能让它发生！

他迅速向主管核工业的领导伍绍祖、张爱萍报告，二人对秦山核电走国产化道路始终是支持的。他们很快向中央领导写了报告。陈云明确批示：“不管广东核电站谈成谈不成，自己都要搞自己的核电站，再也不能三心二意了。”邓小平在陈云的批示上画了个圈。

中央一位负责人最终也表示同意，他把张忱、姜圣阶、赵宏请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认真询问具体情况，表示了支持：就当练兵吧！

就这样，秦山核电站建设项目保留了下来。

1985年3月20日，中国首座核电站——秦山核电站正式开工建设。

给赵宏和建设者们更大的考验还在后头。

1986年发生的两件大事，至今让“驯核人”记忆犹新。

1986年4月26日，前苏联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发生了迄今为止最严重的核事故，灾难引发的恐核心理在世界范围内泛滥。在国内，许多原本就对我国自力更生建设核电站放心不下的人自然会问：“我国技术上会过关吗？”“万一出现了核泄漏怎么办？”“那些废燃料怎么处理……”

言语之间对中国人和由中国人自己设计建造的核电站产生了极大的怀疑和不信任，来自各方面的质疑和阻挠此起彼伏。

毋庸讳言，由于对核电站建设的程序、规范知之不多，管理缺乏经验，秦山核电站建设工程开工一年后，出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设计方案不成熟，施工管理不完善，反应堆厂房通风平台网架支撑结构（“小牛腿”）焊接有裂缝……

随着核电建设的进展，1984年国家核安全局成立，姜圣阶任首任局长。他派核电专家在对秦山核电站建设工程检查后，安全壳被认定为核安全的不符合项被否定。

这也引起了国际原子能机构的重视。

1986年11月3日，应中国政府邀请，南斯拉夫克尔什科核电站总经理杜拉访问秦山核电厂，并签署《中国30万千瓦核电站与南斯拉夫克尔什科核电站技术合作协议》。

当日上午，杜拉先生到现场参观。当时，海盐到现场的道路正在施工，加之雨天泥烂路滑，短短10千米的路程竟走了整整两小时。到达现场后，杜拉看到现场施工设备及材料堆放比较杂乱，场地高低不平，当时反应堆安全壳正进行防腐作业，施工人员手握高压喷砂枪冲刷钢板，粉尘很大，现场较为嘈杂……杜拉不禁眉头紧蹙。回到住处，毫不掩饰地对自己的夫人说道：“像中国人这样搞下去，是要毁了核电的。”

陪同翻译不敢马虎，把杜拉说的话加上自己的参观感受，写成《杜拉同志在秦山核电站的反映》，向核工业部作了汇报；部外事局将此整理成简报，转报党中央、国务院，引起高度关注，国家领导人李先念、李鹏张爱萍多次批示。李鹏指示：“派一个比较超脱的组（即核工业部除外去认真检查一下。”该批示转达到核工业部，蒋心雄部长要求部局采取一系列措施，加强工程管理和质量控制，使国家、人民和国际友人放心。

这场由施工管理问题引发的、经杜拉先生提出、引起中央领导高度重视的风波，被称之为“杜拉旋风”。

“杜拉旋风”惊动中国高层，影响不好，按照惯例，自然要有人“结帐”——承担责任。座谈会上，当有人谈及这一事件时，大伙的目光便齐刷刷地射向坐在我对面的浓眉红脸、年近耄耋的于洪福。

于洪福，1982年二机部的一纸调令，将其从位于大西北的国营404厂副厂长岗位上调任秦山核电厂第一任厂长，可谓创业元勋。他到秦山一期干的第一件看得见、摸得着的重要工作，就是移民开山，在秦山二期干的第一件事，还是移民开山。中国古代寓言“愚公移山”的故事里有个移山的愚公，于洪福姓于，“于”、“ 愚”同音，也在移山，于是于洪福就有了“秦山愚公”的美称。

迎着这些老伙计的目光，于洪福淡然地说：“当时，我被免去了厂长职务。”

“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您怎么看当时的那件事？”我的问话中似乎有些“不敬”。

“总得有人担责嘛！现在回想起来，我们真的要感谢这位杜拉先生。没有他的‘敲警钟’，后来我们就不会有那么大的进步。”于洪福郑重说道。

在“杜拉旋风”中，赵宏也差点成了“失街亭的马谡”。

这一年4月，东北大兴安岭的一场大火，使林业部长被撤职。从这时起，在官场上似乎出现了谁出问题就撤谁的“多米诺骨牌效应”。到了秋天，在从北京飞往新疆的飞机上，李鹏、蒋心雄陪同中央领导去视察。中央领导在听到秦山核电站建设中出现问题时，严肃发问：“这个工程项目谁负责？

“是赵宏。”李鹏回答。

中央领导说：“撤了他不行吗？林业部部长能撤，赵宏为什么不能撤？”

李鹏顿了顿说：“这个人我认识，他还能够工作，再让他工作一段时间看看吧！”

赵宏，这位核工业部副部长兼秦山核电公司总经理，留给他的只有一条路可走了：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亡羊补牢，未为晚也。”赵宏深知这个道理。

秦山核电站建设工地出现的诸多问题，不论大小都不是偶然的，而是一个必然的结果。问题出在我们初涉这一陌生领域，不懂得怎样建设，我们有热情，有干劲，却缺乏经验，更缺乏一种意识，一种能够规范自己行为的意识。

随后，国务院、国家核安全局先后颁布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民用核设施安全监督管理条例》、《核电厂质量保证》等十几个我国有关核电建设方面的法律法规。

立了规矩就好办了，按规矩做就是了。赵宏的当务之急就是要求各参建单位根据颁布的上述法律法规，尽快制定出与自己工作相关的工作法规条文和工作秩序，制定符合核电站建设项目管理的管理方案和模式。这些措施为核电站今后的管理者加强核安全文化建设，确保核电站长期安全可靠经济运行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接下来的工作，就是把已经出现问题或者怀疑可能要出问题的建设项目，特别是国务院检查组提出的意见，认认真真地一项一项地检查，一个一个地落实。

不是说秦山核电站安全壳筒身20米以下混凝土有质量问题吗？有没有问题专家说了算，科学家说了算。赵宏请来了中国建筑科学研究院和冶金部建筑研究总院的专家，对此进行全面检测。结果都表明：安全壳筒身20米以下各施工层及总体的混凝土抗压强度，满足设计和国家规范的要求。

第三步是对那些费了一番周折还无法解决的问题，赵宏果断决策：推倒重来！

赵宏“补天”，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也不是仅凭一己之力就能办到的。在现场管理上，赵宏首倡分工负责制，四个副总经理各守一方阵地陈曝之负责现场施工，钟兆府负责设备及采购，张怀麟负责生产准备的人员培训，方诗经负责后勤生活保障；党委书记林德舜负责企业思想政治工作和党组织建设。在调试方面，核电厂与设计院成立联合调试队，总工程师钱剑秋、上海核工程研究设计院院长耿其瑞共同负责调试技术。

大家既有分工又有合作，赵宏则负责协调上下左右的关系。建立起强有力的指挥系统后，工作中步调一致了，遇到困难和问题可以及时解决了。用赵宏最喜欢的话说：你们是出力干活的，有问题、有困难找我，我来解决；工作中有了成绩是你们的，有批评、有责任我一个人担着！

经过大家的日夜鏖战和艰苦努力，至1987年10月，秦山核电站建设工程现场整顿和治理初见成效，国家核安全局、秦山核电公司等再次向国务院作了一次汇报。

国家核安全局汇报认为，经过半年的全面考察和检查，秦山核电站建设工程“问题已查清，也得到了解决，赞成工程建设继续进行”。赵宏则对如何查明、解决问题，进行了详细的阐述。

“迄今为止，秦山核电站的工程质量是符合要求的，是使人放心的。李鹏如此结论后，表示工程可以继续进行。

说完工程情况，李鹏关切地问：“还有什么困难吗？”

“有。钱不够！”赵宏马上接口说道，“过去我们没有经验，想得简单了，要求也低了，现在从设计到施工到设备，增加了很多安全措施，科技攻关项目多了，费用加大了。我们对设备制造和采购价格缺乏必要的了解，原来预算的8.15亿已经远远不够了。”

“你说多少够？”李鹏问。

“12亿。”赵宏果断作答。

李鹏深思了一下微笑道：“好。给你12亿！”

李鹏痛快地答应了，也没有要求赵宏再去好好算算，因为他对核电工程建设需要多少钱同样心中有数，对赵宏这个“掌门人”也是完全信任的。

不久，国家计委正式下文，将秦山核电站工程概算调整为12亿元人民币。

“姚启明同志，总公司党组决定， 派你到秦山工作，担任秦山核电公司第一副总经理、秦山核电一厂厂长。”1990年12月15日，正在北京开会的国营821厂厂长姚启明，被叫到中国核工业总公司（核工业部更名）总经理办公室，蒋心雄对他开门见山。未待姚启明弄清是怎么回事，蒋心雄就命令道：“你的任务是在一年内争取秦山核电站发电，给你的时间可不多呀！”

姚启明深知，祖国在期待着秦山，人民在看着秦山，党中央、国务院在关注着秦山，全国各地在支持着秦山，我们再拿不下干不好，该如何向他们交待？然而，实现一年内发电的目标又谈何容易！

1991年1月3日，姚启明准时赶到秦山招待所已是午夜时分，下车后直奔赵宏的房间。“赵部长，我来了。”还在伏案工作的赵宏连忙起身让座。

“我可是等你一晚上了。”赵宏乐呵呵地说，“我已安排明天开个干部大会，宣布总公司党组对你的任命。你就接手干吧，我全力支持你，有问题有困难我给你顶着！”

江南的冬季阴冷而潮湿，但让姚启明的心更冷的是这里的人心和精神状态。

发电日期一推再推，干部职工中弥漫着焦急和失望，劳动纪律日渐松弛，上班打扑克甚至溜号，厂区随意扔烟蒂，经常在办公室用电热炉煮饭……这样的队伍还有什么战斗力，还怎么能够打好并网发电这一场硬仗？”姚启明自问。

尽管手握“尚方宝剑”，尽管有赵宏的强力支持，但姚启明还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他意识到自己面临着巨大的挑战。

一生与困难“叫板”的姚启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挑战。

他在调整组织结构、逐步建章立制的同时，开展了“双整顿”——整顿厂容厂貌，整顿劳动纪律。

1991年6月，姚启明使出“第一招”：签发秦山核电一厂《关于加强岗位纪律和文明生产管理的通知》，这是一个措辞严厉、规定细致的文件，涉及劳动纪律、岗位责任、安全生产、环境卫生、夜间值班等方方面面。一时间，领导带头实施，全厂上下积极响应。不久，职工的精神状态悄然发生变化，主人公的意识大大增强了。

姚启明的“第二招”，就是成立公司党委。从728工程筹建处以来机构名称换了好几回，党委书记换了好几任，可党委却一直是临时的。姚启明建议向中共浙江省委请示，召开了秦山核电公司第一次党代会，选举产生了第一届党委会，以加强党的领导。新一届党委把秦山核电一期工程年内并网发电作为一个重要工作目标提了出来，你追我赶，争当劳模的活动由此层层展开。

姚启明“双整顿”结出了硕果，厂容厂貌焕然一新，干部职工精神大振，工作争先创优，效率大大提高，进度大大加快，年内并网发电的目标已是指日可待。

1991年3月27日—29日，秦山核电站进行第一次汽轮机冲转试验并一次成功。

随后半年多时间里，又先后取得了：安全壳密封强度试验一次成功、首次装料一次成功、临界试验一次成功。

1991年12月15日零时15分。秦山核电站主控制室。中国核电将横空出世。

随着一声指令：“5、4、3、2、1……”秦山核电站主控制室，运行当班值长王日清果断下达并网指令，操纵员张初明即时按动电钮，刹那间强大的电流并入电网，中国大陆第一座自己设计、建造、运行、管理的核电站首次并网一次成功！这标志着中国大陆和平利用原子能实现了“零的突破”，它好似巍峨的秦山在杭州湾畔傲然耸立！

这一刻，让在场的蒋心雄、赵宏、姚启明和现场人员情不自禁地跳跃起来，鼓掌欢呼。这一刻，多年来的委屈、辛酸、劳累、担忧等种种复杂的情绪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心里充满了骄傲和自豪。

12月18日，《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经济日报》、《工人日报等全国各大媒体向全球正式发布秦山核电站并网发电的消息。

同日，国务院总理李鹏致电祝贺秦山核电站并网发电成功，号召“为夺取秦山核电站建设的全面胜利而努力奋斗”！

一年！整整一年！姚启明很是欣慰，如期完成了中核总交给的光荣任务。这一刻，不仅向全世界证明了中国，也证明了姚启明自己。

1992年是关心秦山核电站的人充满着期望的一年。并网试发电后进行了为期8个月的停堆停机检修整治，1993年3月12日，秦山核电站再次并网发电，比原定计划提前了13天。

1994年4月1日，秦山核电站这座原型示范堆核电站正式投入商业运行。秦山核电站自建成发电以来，至今已安全运行了20多年，不仅为浙江和华东地区输送了源源不断的电力，有力地促进了地方经济的快速发展。电站运行20多年来，三废排放控制有效，四道安全屏障保持完整，长期监测结果表明：核电站周围环境的放射性水平仍保持在天然本底正常涨落范围内。此外秦山核电站还成为核电人才的“孵化器”，除培养自有人才以外，向国内其它电站输送了1500多名中高级技术和管理人才，很多已成为国内核电业界的领军人物。现任国家核电技术公司总经理顾军、中国核工业集团公司副总经理俞培根就是其中的杰出代表。

伴随着整个建设过程，秦山核电站还完成了一系列制度、管理和技术创新。制度创新有：持续完善制度体系，制订运行质保大纲，落实安全生产责任制，实行突发公共事件应急管理，建立核安全文化体系。同时，完成了多项重大技术改造：蒸汽发生器三级疏水管线改造，实物保护系统综合改造，仪控数字化综合改造，发电机定子局部改造，反应堆压力容器顶盖更换，并掌握了核电站放射性区域的水下检修技术填补了国内空白、申请了多项专利，……但最重要的科技创新当数整体的“秦山30万千瓦核电厂设计与建设”。

1997年，在全国科学技术大会上，“秦山30万千瓦核电厂设计与建设”获得了国家科技进步奖特等奖。李鹏总理满面笑容地向站在主席台前的赵宏伸出了手，当两双温暖的大手紧紧有力地握在一起时，双方都能感觉到这一次握手的份量有多重！赵宏心潮起伏：自己和同事们几年来的努力终于得到党和国家的认可，秦山核电人终于向党和人民交出了一份优秀的答卷！

秦山核电站自2001年以来取得了连续五个燃料循环的长周期安全运行业绩，创造了连续运行天数从331天、443天、448天到469天的当时国内最好运行纪录。作为原型堆核电站能够有此佳绩在国际上也是罕见的。在2002年WANO（世界核电运营者协会）性能指标综合指数评价中秦山核电站提前达到世界压水堆核电站的中值水平。秦山核电公司也因此获得了很多的荣誉：全国五一劳动奖状（全国先进企业）、中国的脊梁——全国优秀企业500强、全国科普教育基地、全国青少年科技教育基地、全国国有企业创建“四好”领导班子先进集体、国防科技工业第二次创业标兵单位、浙江省爱国主义教育基地、浙江省文明单位等。

秦山核电基地党委副书记钱金标自豪地说：我们已经完全实现了当年周恩来总理的夙愿。正如2002年6月23日，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国家副主席、中央军委副主席胡锦涛视察秦山时所说：秦山核电站是我国立足于自主创新建设的第一座核电站，具有十分重要的战略意义。一期电站建成发电10多年来，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保持了安全运行，取得了良好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同时，为我国的核电事业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积累了经验，锻炼了队伍，培养了人才。也为我国核工业的再次创业和国防事业的发展，发挥了重要作用。……实践证明，党中央关于建设秦山核电站、发展我国民族核电的战略决策是英明的、正确的，也表明我国的核电队伍是一支勇于开拓、自觉奉献、能打硬仗的好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