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班的改良与童命

科班的改良与童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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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园子弟的出身，都以科班为荣耀。不入科班的，就不能算门里出身，同行都不很重视。所以梨园的科班出身，和早先仕途的科甲，和尚道士的受戒，一样的重要。

科班的好处，第一是管理严，第二是学戏多，第三是有名师。所以出科的人无论学那一行，大概文武杂色都得会一点。至于“文武昆乱不挡”“六场通透”尤其是科班出身才能够如此。

在早先没有学校的组织，那末昔日科班的组织教授管理都有些学校意味在内，比起科师专授自然好多了。又因为科班代备膳宿，一些贫寒人家，非常方便，所以科班见重一时。

在现代来看，科班的组织确实有些腐败黑暗，不合人道的地方，应当大加改良了。前些日有些报纸也曾详细披露科班的黑幕，不过不是郑重的研究罢了。

现在要说的是以人道为目标，把普通科班学徒所受的痛苦写在下边一点。

（一）冷角　不出名的孩子，常常受着各师傅们的申斥打骂，冷眼讥诮，不但没有好的待遇，甚至技艺也没有人肯用心传授了。成天价扫边打下手，没有闲着的时候，从此一辈子也不用想发迹了。

（二）红角　红角所受待遇自然强些，不过各师傅都有争夺据为己有的私见，大家都争着给说戏，都破坏着不要学旁人的戏，孩子便左右为难了。其次是有戏必唱，不论昼夜堂会分包，都要赶着出台。因为受人欢迎，于是闹得没有休息的时候。就是病了，也要出台。老板是绝对不肯甘受损失，叫他休养的。

（三）一般角色　衣食住都讲不到卫生。睡的破屋大炕，空气污浊不堪。昼夜被资本家驱使着，给他们苦干去。因为有七年五年的合同关系，无论家长怎样心疼，也不敢过问，同卖给班子里差不多。

所以科班学徒中“害眼、咳嗽、失眠、面有菜色”是极普遍的病，不论何时都可以证实的。这群受苦的可怜的孩子们，社教当局应当时刻注意，叫班主改善他们的待遇。司法当局，也应当注意剥夺他们生机的“典身契”！

死在科里的学徒，那真是多极了，不可胜数。但是以旦角死得最可怜，像张连芬、许盛玉、仲盛珍、时斌玉、朱盛铃（小生）、石蕴玉都是吐血痨病死掉的。为什么肺病专侵旦角？大概因为他们户外运动的机会最少，每天总扭扭捏捏的学温柔女子的态度，细声细气用力的喊嗓。肺部焉得不病？班主在他们得这种慢性险症的时候，也看不出来，就是咳嗽发烧，也觉得是件小事，照常“学戏、唱戏、熬夜，”这样日加沉重，怎能不死？我想这种无怜无告的死法真真太可痛心了！

怎样能减少他们的死亡率！这是我们不能不过问的一个事情。

（一）改善宿舍　宿舍之精良，原不在堂皇富丽，因关系多数童命，故宿舍不能不求其佳良。佳良未必费钱，要在“清洁、干燥、通风、透光”四原则下努力而已。“黑暗、潮湿、污浊”为一切疾病之来源。

（二）改良饮食　科班饮食之粗劣，尽人皆知。然班中为经济力所限，亦无可如何。惟当求其“清洁、鲜熟”则粗粝化为珍馐矣。若任其陈腐生硬，以图减少儿童食量，是诚无异变相杀人，不独为法律所不许，亦于人道有亏也。

至于月受国家公款补助之科班，则非私人办理之可比，其饮食更当佳良。补助机关责有攸归，深当时刻监察，勿以有用之国币，饱私人之囊箧也。

（三）规定学戏唱戏及休息时间　就现在科班之实际情形言，多半昼夜连演，分包堂会当不在内。则自正午十二点起，至夜十二点止，仅六至七约一二小时为吃饭走路及休息时间。此中每主要角色，至少必有两工戏约四五小时至六七小时。其余零碎角色，有场场必出者，有全无休息者，有工作一整天，或一整夜者。其辛苦已不堪言状！即在例当休息时间内，班中人亦可随意调遣，无敢违抗。言行坐卧，饮食睡眠，一切人生之大权，无不操于班中，无怪其生死亦操之于班中也。

试就上文而言，除去工作时间，所余不过十三四小时。然科班重在学戏，按常例唱一出一小时，则学一出须累月不休，其时间奚啻数十百倍？能戏愈多，科班愈红，独利亦愈厚。则班中不惜卜昼卜夜，鞭笞此若干无告之幼童，尽力学戏，势所必然。吃辛苦，受责打，其精神与肉体如双斧伐柯，其不病不死，真幸事也。

再除学戏时间，则睡眠最长不过五六小时，平均于十二点就寝，五点起床，是乃习见。如是则除吃饭如厕外，尚有何时足供幼童休息游戏，以培养其天真？苏息其心身？

愚意不论是否受国家津贴，当一律严核其支配学童时间。使其订定：“学戏”、“唱戏”、“受普通教育”、“运动”、“休息”、“进饭”、“睡眠”七项时间表。勿得擅改，勿得阳奉阴违，借作遮掩外人耳目之用，则国家社教幸甚，童命幸甚矣！

前富连成社孙盛芳，曾患吐血甚烈，经某大学院长徐先生商得班主同意，得以请假治疗，并酌量休息，因以痊愈。最近李世芳亦染是症，发热咳嗽甚剧，稍行劳动，病必增加。然以红故，屡自请假未唱，未得允许，教习亦少加重视。荏苒有时，几至不起。兹为某先生与尚小云君发觉，乃商诸该班与尚君共同出资在德国医院治疗，幸得班主同意，准其酌量休养。

考肺病专侵旦角之故，盖因充旦行者半多资质纤弱，性情温和，不喜燥动之儿童。加以所学亦尚温文典雅，一颦一笑，内心表演为多。对于一切有益身体之武功，必付阙如，以其有害嗓音也。久而久之，遂致养成习惯。又以运用肺部苦唱，气力两伤，加以居室幽僻黑暗、潮湿、不洁，日受森严之教练，活泼之生机顿失，其不病者鲜矣。故于小生旦角之运动问题，亦非常重要，幸关心者三思之！

天津《大公报·小公园》1935年2月16—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