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理论教育 曾·左·李

曾·左·李

时间:2022-01-1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两联皆称名联,传诵一时。一般挽联,颂死者事功道德学问,述生者与死者的关系。秉此而论,左李二联有可议处。左李二人都由曾国藩提携推荐而出人头地,位登公卿,李鸿章更出于曾国藩之门。对于左宗棠,更是多次保荐。至于稗官野乘,于曾左李间之事记载甚多,亦有可资参照者。文字间虽带有挖苦,毕竟认为鸿章是可用之材而盼之来。从此,鸿章大遂其志,勋业赫赫,曾李并称。

左宗棠挽曾国藩联云:“谋国之忠,知人之明,自愧不如元辅。同心若金,攻错若石,相期无负平生。”李鸿章挽曾国藩联云:“师事近三十年,薪尽火传,筑室忝为门生长。威名震九万里,内安外攘,旷代难逢天下才。”两联皆称名联,传诵一时。所谓中兴名臣的代表,更兼以三人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后之读史者,不免抚联兴叹。

一般挽联,颂死者事功道德学问,述生者与死者的关系。死者不可得见生者之评,是给活着的人看的,然盖棺之论,尤其出于与死者生前关系密切的名人,却是重要的启示,其联语应重在真与诚。秉此而论,左李二联有可议处。

左李二人都由曾国藩提携推荐而出人头地,位登公卿,李鸿章更出于曾国藩之门。曾李均两榜出身,曾任侍读,李入翰林,左宗棠只中了个举人,三试礼部不第,这是左宗棠最痛心事。宗棠心高气傲,恃才傲物,谁也不在他眼里。早年居湖南巡抚骆秉章(先是张亮基)幕,才情及任事之能,名动公卿,骆秉章凡遇僚属白事,都要问一句:“季高先生云何?”他有几分狂,以诸葛亮自喻,称为今亮或老亮。他对此自有一番解释:“后人思想薄弱,不敢以今拟古。”此言真有一番气势,当得起开思想解放之先声。他狂得有本事,尽管“谤议四起”,旁人也不能不服,称之为“左都御史”,讽刺中带着无可奈何。狂不是毛病,宗棠最大病,是霸,对谁皆霸。《清史稿》本传云:“始未出,与国藩、(胡)林翼交,气陵二人出其上。”这就是自负过高,傲而忌,忌而霸了。至于下文言:“中兴诸将帅,大率国藩所荐起,虽贵,皆尊事国藩。宗棠独与抗行,不少屈,趣舍时合时不合。”这倒不全能以此定宗棠之非,议论合与不合,要看事情的是非、正误。

曾国藩知人之明,举人之功,当世推第一人。对于左宗棠,更是多次保荐。咸丰六年,国藩打下武昌,奏陈宗棠济师济饷之功,诏以兵部郎中用,俄加四品衔。接着为骆秉章劾罢总兵樊燮之事,涉及宗棠,诏令对簿武昌,国藩与胡林翼皆上言宗棠无罪,且荐其才可大用。从此,宗棠从国藩治军。后以所练楚军转战浙江,国藩时受命节制浙江,又荐宗棠足任浙事,经再次疏荐,宗棠终于在咸丰十一年得任浙江巡抚,独当方面,从此大展其才。

以上所引,皆见正史。至于稗官野乘,于曾左李间之事记载甚多,亦有可资参照者。曾官至四川总督的刘秉璋,出于淮军,其子体仁,著《异辞录》,所记当系闻之于其尊翁。《异辞录》记曾左事,有云:“文襄在军距曾军数十里程,间日跨马而来,文正盛设馔食以待,谓大烹以养圣贤,重之如此。文襄善啖而好谈,入座则杯盘狼藉,遇大块用手擘开。恣意笑乐,议论风生,旁若无人。偶与辩胜,张目而视,若将搏噬之状。称人必以其名,惟于文正则敬之称字。一日言事有异同,文正出句云:‘季子自鸣高,与我心期何太左!’文襄对曰:‘藩臣身许国,问君经济有何曾?’以名对字,偶一呼名,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简单数语,于宗棠之豪之才之狂,描写尽致。

国藩守经,宗棠霸道,两人相处,就未必能融洽。曾氏家族之最盛日,宗棠之声名日上时,宗棠于国藩已不是那么佩服,尤其对于曾国荃,厌恶已极,虽兄弟贤愚有异,宗棠未必能不移其厌心于乃兄。世传宗棠曾鼓动国藩“鼎之轻重,似可问焉”,于史无据。国藩死,宗棠挽联“谋国之忠,知人之明,自愧不如元辅”,当是生平第一次低认人下。高阳写小说《胡雪岩全传》,谓此句为宗棠向国藩认错,这是本于《清史稿》本传之论,评宗棠“初与国藩论事不洽”而述及挽联语上句的推论。其实,承认不如国藩,亦非认错。至于下联“同心若金,攻错若石,相期无负平生”,只能说是门面话了,二人何曾有此关系。

李鸿章从曾国藩游,讲求经世之学,终身师事国藩,堪称大弟子。挽联上句“师事近三十年,薪尽火传,筑室忝为门生长”,以传人自居,隐有自得之意,然亦记其实。就事功勋业言,鸿章确可谓国藩传人。自然,国藩守经,鸿章反之为从权;国藩拙诚,鸿章反之为欺诈,两人于此,大相径庭,其高与低不可同日而语。下联“威名震九万里,内安外攘,旷代难逢天下才”,颂扬之高,无与伦比,也当是当时人所同意。进而考察两人一生关系,就复杂多了。

鸿章初在乡,随他父亲办团练,颇有扰民之事,乡人为之揭帖(按即今之大字报)云:“翰林变作绿林。”往依安徽巡抚福济,落落不得志,反学得欺诈之术,说是应“时时以小人之心待人”。咸丰四年,去江西入国藩幕,未见重用,及国藩为太平军败于祁门,鸿章竟辞幕而去,没有什么师弟之谊了。途过益阳,晤胡林翼,告以离曾营之故。林翼劝他说:“君必贵。然愿勿离涤生,君非涤生曷以进身?”青年李鸿章倒是有一番志气,不讲关系学,答说:“吾始以公为豪杰之士,不待人而兴者,今乃知不然。”鸿章归寓,束装将行,林翼派人把他强留下了,留饮数日,绝口不说前事。鸿章终去,在江西依其做知县的兄弟,进退维谷,极感困难。这时国藩攻克安庆,鸿章驰书贺捷,国藩立报之书云:“足下行踪亦颇突兀,昔祁门危而君去,今安庆甚安而不来,何也?”文字间虽带有挖苦,毕竟认为鸿章是可用之材而盼之来。鸿章立刻回曾营,《异辞录》记曰:“文正特加青睐,于政治军务悉心训诰,曲尽其熏陶之能事。”还对刘秉璋称赞鸿章,谓之为皖北人才,在《日记》中记曰:“气象峥嵘,志意沉着,美才也。”鸿章也对刘秉璋盛道国藩之善教,为他所遇老师中仅有之一人。师生上下关系,此时当为最融洽的时候。国藩荐鸿章可大用,而鸿章受命招募淮军,更助其羽翼,旋经国藩保荐,鸿章得为江苏巡抚。从此,鸿章大遂其志,勋业赫赫,曾李并称。

鸿章所以报效老师兼提携者,最大的莫过于让曾国藩兄弟克金陵之功。国荃久攻金陵不下,时鸿章已克苏州,朝旨令鸿章赴金陵助攻,鸿章以金陵破在旦夕,托辞延师,虽经部下将领数请出兵,终不允。及城破,鸿章至金陵,国藩迎之于下关,拉着鸿章手说:“愚兄弟薄面赖子全矣。”曾氏弟兄攻城前种种部署,就是不让他人分享破金陵之功。鸿章善体师意,成交了一笔政治交易,这正是鸿章的权变处。

世事变化,终有出人意表者。国藩晚年,英雄气短,声名虽盛,而成事已难。国藩生平心病,维两大端:一是剿捻无功,一是处理天津教案违心失当而丢了直隶总督。代之平捻成功者是鸿章,代之处理天津教案和督直者,也是鸿章。于此,国藩的心境是复杂的,设辞聊以自解,且有酸葡萄之意流露,甚焉者,还有牢骚言语。据史料载,天津教案善后,鸿章继国藩督直,新旧更替,同居督署中。一日,谈笑极乐,文正谓文忠曰:“我遇困境,咸赖汝继,汝才胜我。我聊以自解者,汝究为我所荐也。”这已经是带有解嘲之意。

国藩剿捻无功,鸿章继为帅。国藩愧弗忍去,自请留营效力。不管国藩用意如何,总有自责而愿协同之心。鸿章对此事的做法,极为过分,“至军,亟取钦差关防于文正所。文正对人说:‘关防,重物也;将帅受代,大事也。彼(指鸿章)弗自重,亟索以去,无如之何。然吾弗去也。’”鸿章遣人百端说之回江督任,无效。鸿章竟施以威吓:“以公之望,虽违旨勿行可也。九帅之师屡失利,不惧朝廷谴责乎?”(按曾国荃与剿东捻役,久无功,后果摘顶,下部议处)国藩遂东归,闷了一口气在心里,自是绝口不谈剿捻军事。及后捻平,鸿章疏请加恩从前领兵大臣,虚应故事,国藩得了个轻微的世袭轻车都尉之名,修养再高也忍不住了,一口气爆发出来,“闻之大怒,谓江宁府涂朗轩太守曰:‘异日李宫保至,吾当为之下,今非昔比矣。’”老师在军,学生何得擅专,鸿章太绝情,国藩诚亦失其风度。

一次,国藩对刘秉璋说到鸿章,国藩举巨掌以喻,说是“奈何与此公相背,今上甚从其言也”。此是充满酸意的话,人以为以巨掌指门生为失言。

勿烦多引,同为名臣,诚然有人所不及处,但毕竟是人,就难免有些是是非非。

左李之间,是非更多。二人未发迹时即各不相下,以宗棠之霸,更不把鸿章放在眼里,鸿章以安徽人在湘军,谓“湘人胸中有鳞甲”,即指与宗棠难于相处,以后相互意见更多。对太平军和捻军作战,两人战区相接,益形敌对。“淮军平西捻,张总愚(西捻首领)投水死。文忠奏报时,朝廷悬一大学士缺,隐然以为赏格,文忠因此得相位,尤触文襄之忌,公然疏言张总愚未死,伏有隐患。是后彼此遂不相通。”鸿章曾指责宗棠非西捻张总愚对手,甚至谩骂宗棠与西方交恶,误国甚于崇厚的丧地俄国。此皆非公平之语。

三人中,鸿章寿最长,活了七十九岁,功业日盛,毁誉不一。甲午一败,落得汉奸之名,虽非其实,毕竟让英雄齿冷。以人品论,鸿章确低于曾左二人,《清史稿》本传论曰:“唯才气自喜,好以利禄驱众,志节之士多不乐为用,缓急莫恃,卒致败误。疑谤之起,抑岂无因哉?”倒是确论。咸同光之际,以文臣而为武将,开一代之风,曾左李三人,其佼佼者,此风至于民国而泯。读史至此,发一浩叹。

一九九五年八月十二日校订

(原载一九九五年九月七日《文汇报》)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我要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