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教师职业的自我认知

这一部分主要探讨乡村教师对自己职业的自我认知。访谈中，我们准备了如下访谈提纲，并引导被访谈者回答了如下问题：

1．您认为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请您谈谈对教师职业的看法。您的职业生活中什么最重要？为什么？

2．您对教育教学有些什么值得一提或令自己满意的经验（个人知识或经验）？这些经验是如何形成的？您认为它与职前的大学学习有没有关系？为什么？

3．您觉得对您教学能力有帮助的因素有哪些？为什么？

4．您为什么要当教师（动机）？是哪些因素使您选择了教师职业（环境与自身）？

5．您最擅长的教学科目是什么？您觉得在哪些方面能做出自己的贡献？为什么？

6．您了解自己的目的、能力、动机和理想吗（注意这些因素与教育的关系）？您谈一下作为一个优秀教师应该具有什么样的品质？

7．请谈一下自己作为教师的意义、服务定向、专业化、道德（如爱、同情、理解、保护、关注生命、倾注热忱等）责任和承诺等问题好吗？

这一组问题，涉及教师职业的方方面面，被访谈者对于教师角色、身份、行为、思想、人格等教师职业的认同与社会期待基本一致，但他们的回答存在一种互相矛盾的倾向：一方面，他们大多从社会与国家利益出发思考教师的地位与价值；另一方面，他们在教师的职业选择与专业发展中，又不自觉地流露出另外一种与社会价值取向相反的个人价值的情绪。

教师的神圣性与社会价值是他们仍然坚守的人生价值

人是有信念的，甚至是凭信念而生活的，人生的意义不能交给机遇与偶然，更不能交给他人，这是职业选择、人生幸福与社会价值的先决条件。在访谈中，被访教师普遍认为工作已经成为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成为个人价值的一种体现。如他们说：

“我觉得人的一生当中最重要的就是实现自己的价值。教师职业在我心中一直很神圣，它为国家输送了许多的人才，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我认为教师的职业生活中最重要的是得到尊重、得到认可。因为，只有得到认可、尊重才足以证明我的价值。”（张阳，化名）

“我认为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是信仰，为祖国、为人民服务的信仰，我也一直在以此作为我人生的奋斗目标。我觉得教师是一种很神圣、很特殊的职业，而我职业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教书育人。作为一名教师，我的使命就是教书育人，把我所掌握的知识传授给我的学生，并引导他们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向大海）

“我认为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是为大家服务，为人民做些有益的事，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教师职业既光荣又艰苦，光荣的是能做些教书育人的事，一辈子能够培养不少学生，确实有一种桃李满天下的成就感。”（刘××）

“教书对于我而言已经是融入到生活了，比如我的亲戚朋友都会觉得我有教师职业病一样，喜欢好为人师。每一种职业都会决定你的人生观，事实往往并不是你有什么人生观就去做什么事，而是你所从事的职业决定了你的所思所想……教师无疑是一个崇高的职业，承担着塑造人类灵魂的责任，因此，教师始终都要有这种责任感或是使命感，把学生教好，让他们对学习有一个正确的认识，形成乐观开朗的性格。”（童佳）

“教师的职业是神圣而安全的，因为其工作的对象是人，而人是有感情的。只有培养一代代的有用人才，才能推动历史和社会的不断进步，实现人生对社会的贡献价值。”（钟觉辉）

“教师这个职业非常神圣，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我认为作为人民教师就是怎样把自己的学生培养成社会急需人才，利用自己所学的东西传授给学生，使自己教过的每个学生走向社会，都能立足本职，扎实工作，真正地实现自己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陈国富）

“我认为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是认真对待每一件事，真诚地对待每一个人。我对教师职业的看法是：这是一个需要良心和责任心的职业。应该对得起家长的信赖，对得住孩子的未来，对得起自己良心的审视。”（卿红玉）

“我认为人生中最重要的是对生活、工作有责任感，身体健康。教师这个职业是阳光下最神圣的职业，作为教师这个职业我认为最重要的是学高为师、身正为范，要对学生负责，不误人子弟，要成才，先成人。”（黄月舟）

“我认为既然选择了教师这个职业就应该尽职尽责。在当教师的这么多年里所教过的学生不管好与坏，只要能记得我，有时间能问候我，这是最让我高兴的事，因为，这是我付出精力去工作的回报，会让我有一种成就感。”（张高峰）

“作为一个真实的教师，在教学中虽然有痛苦，有失态，有失误，但重要的是如何无私地爱教育、爱学生、教学水平如何高超、如何地受人尊敬和爱戴。这才是真实而有意义的教师形象。”（阮文凭）

可见，乡村教师们找到了自我人生的最终价值与意义，同时也各自诠释了自己心目中对于教师这一职业最朴素的看法。教师职业在他们心目中仍然崇高。他们既能从自身需要、工作、家庭出发，寻找生命的意义，也能够把认识自己、完善自己、为人民服务、关注国家需要作为自己的职业目标甚至是人生目标。

对于优秀教师品质的认知符合主流价值

说到教师的智能与品质方面，他们的理解切合实际，没有大话套话，没有书斋气。尽管在教学的目的上，大多认为教学的目的是为了让学生考上重点中学，但大家对教师的学问、智慧、道德、正义、爱心与人格有深刻的理解，并有比较一致的认同。

“作为一名优秀的教师应具备基本的道德感是责任感和同情心。尊重每一个学生的人格发展，对学生一视同仁……自己现在所学的知识在农村学校还能应付，但还需要不断地学习与提高，因为时代在不断地变化发展，自己也应该要与时俱进，不断进步。”（兰××）

“一个能把傻子都教好的老师，就是好老师。能教育好天天上网成瘾的学生，就是好老师。”（张阳，化名）

“作为一个教师，是要有一点清高，所谓‘清’是清廉，所谓‘高’是素质高，作为教师，应该为人师表。你如果有了这样的品质，你自然会去更好地教书育人。每一个教师都这样做，整个民族的思想品德和文化修养都会逐步得到提高，因为教育是基础。所谓百年树人，教育为本，这个‘本’是靠每一个教师去实现的。我认为教师不仅要教书，更重要的是要育人，既然育人那就得使每个学生都成为正品，而不是次品更不能是废品。事实上，这就是整个教育的承诺，也是每个教师应该有的承诺。”（刘××）

“我认为优秀的教师最重要的品质就是要耐心、有责任感，热爱学生。因为像我们这些经过专业训练的教师在教书育人的过程中，各种知识都会逐渐增长，但是职业倦怠也会随之而至，如果没有耐心和热情，很容易变成学生不喜欢的教师，学生不喜欢你，会直接影响他们的学业成绩……我教书的目的就是希望自己教出的每个学生都能够健康的成长，能够学好该学的知识，找到学习、生活的乐趣。”（童佳）

“作为一名教师责任是第一的，对于我来说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学生，学生既然来到学校，我一定要对他们负责。”（李开佳）

“通过教学让更多的人学到更多的知识，开阔他们的眼界，让自己的学生在现在和将来生活得更好。”（兰××）

“教师的服务对象是学生，应该帮助孩子们认识这个世界，热爱这个世界，让他们更好地成长。老师应该是道德的典范，发自内心关心学生，理解他们的喜怒，保护好学生的成长，践行自己的诺言。”（卿红玉）

“我的理想就是做一个退休以后还有舞台的人，被人需要、被人爱戴、被人尊重，这就是我的理想。这些一定要在我持续不断的学习和行动中获得。”（林奉炆）

“其实在大山里教书，目的就是把孩子们一批一批送出大山，要达到这个目的，最重要的就是要敬业！”（阮文凭）

“我认为作为一名优秀教师应该学高为师，身正为范。对学生要有责任心，有爱心，对学生、对社会、对国家要有所奉献。”（黄月舟）

“干一行爱一行，不管工资高低，不管别人鄙视，钱多得多用，少得少用，别人看不起我，我还自我清高一回，对于当今社会至少我的心是纯净的，心无杂念，教出来的学生也就会有益于社会。有了这样的目的、动机，我想应该称得上是一位优秀的教师。”（张高峰）

在他们的只言片语中，我们不禁感慨：在教育体制内最朴实卑微的他们也能说出最纯粹的教育真理。笔者真是无法想象：我们这些城市与大学的所谓教育专家们，经常为乡村教师贴上“教育观念陈旧”、“缺乏创新观念”、“素质低下”等标签，这些结论不知是何以得出来的。更不可理解的是，大部分乡村教师为何并不否认这些结论，甚至长期对这些标签隐忍默认，背负沉重的“知识”的十字架，践履艰难的教育苦旅。结果，他们大多遥想外面的世界，却很少追问自己的内心与自己生存的乡土。

大部分教师认为自己能胜任教学，但也暴露出一定的倦怠心理

大多数教师认为自身对专业有较深刻的理解，有扎实的知识功底与教育教学能力，有自己的经验方法把握教学过程、控制课堂。但他们所强调的知识与能力主要是以学生掌握客观知识，甚至主要是以升学为主要目的的知识。同时，也有许多教师对于自己的生存状况与教学条件流露出强烈的不满情绪。

“教育教学过程中最令我满意的经验是看着自己的学生一点一滴的进步，不管是在学习上还是在做人上都在不断地成长，并考进了重点高中。这与我大学的学习肯定是有关系的，因为这与我的老师们传授给我的知识和做人的道理，以及我大学四年的生活和经历是分不开的。”（兰××）

“在我来到这个农村边远小学的时候，学生们都是说方言，根本不会说普通话，这两年来不管是课堂上还是课后我坚持用普通话和他们交流，现在学生不管什么时候都用普通话和我交流，学生的普通话水平也有了很大的提高。”（李开佳）

“我的能力还不错，组织能力、表达能力、沟通能力等都让我的教学工作得心应手。”（卿红玉）

“教育教学过程中要十分注重对教材的解读，并融入到生活当中，这是我和学生一直保持着友好互动的法宝。当然，这些经验的形成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以我的个人经验来看，我十多年的教育经历是十分宝贵的财富，我以前教过小学，后来教初中，也曾到市重点学校教过书，因为家庭等多方面的因素回到家乡教书，这些让我对学生有了很多的了解，可以说什么样的学生都能够对付，这是一个老资格教师最引以为豪的资本……当然现在的孩子压力太大了，就算我不给他们压力，家长和社会也会给他们压力，这是没有办法避免的情况。”（童佳）

“没有特别的理想和目标，并且因为家庭原因（离婚和工作变化等原因），对工作的兴趣丧失，而现在年纪较大，因此也没有更多的理想，最大的理想就是保证学生的统考成绩。而且因为本身是低年级老师的原因，不像高年级老师一样以培养学生上大学为目标。作为一个优秀的教师应当把学生管理好，培养学生养成良好的习惯。”（江明凤）

“我每天有三四节正课，一周有四个早自习，三个晚自习。早上7：20上半个小时的早自习，晚上7：20上一个小时的晚自习。生存状况很糟，住的地方漏水严重，学校围墙都是洞，很不安全。工资低，待遇差……在农村学校，一部分学生对学习不感兴趣，教学不能进行，教师也不想教，我的教学专业技能也不能得到提升……在目前我就职的这所中学，存在着学生也不爱学习，老师也是慵懒教学的情况。若要改善此状况，学校应采取一些激励措施，让教师和学生都体会到教与学的乐趣……艰苦的是在农村学校条件比较差，住宿条件不好，离家路途较远，家庭难以照顾，家在农村，属半边户，节假日都得做农事，除了账本上的工资，毫无半点别的收入。”（刘××）

“能够帮助学生走出大山是我最大的愿望。在大山深处只有一位老师的教学点，不是擅长什么的问题，而是什么都要教，什么都要会教，教师要上三级复式的全部课程，但是工资低，除了正式工资外其他没什么收入。”（阮文凭）

当自己认为自己有扎实的教育教学基本功、有丰富的教育教学经验、有较强的教学能力时，同时要面对自己“生存状况很糟，住的地方漏水严重，学校围墙都是洞，很不安全……工资低，待遇差”的生活处境，还要长期面对来自城市与大学专家们的指手画脚，他们能够长期保持自己因为拥有的教学经验而表现出的强烈的成就感与自豪感吗？笔者常常问自己：作为我们生活在城市里的学者，是否深思过我们要求他们更新教育观念，甚至责难他们教育观念陈旧或素质低下的深层次的理由呢？

普遍对教育改革缺乏自信，对当前课程改革难以适应

大多数乡村教师具有敬业精神，普遍对教学充满热情。对于如火如荼的新课改，他们虽然有自己的见解，但对于由上至下的各种改革，他们不得不努力地适应。经常努力尝试多样性教学方法，教师之间经常相互学习，但似乎仍有些力不从心。

“经验较少，尤其是在课程改革之后，在教学上遇到很大的困难……很多教材内容出现改动，比较难。而且现在与教材配套的教师用书质量也良莠不齐，甚至错误百出，很多疑难问题都是以简单的‘略’回答，非但无法解决教师教学中的难题，反而给教师造成了很大困难。由于学生的变化如厌学、忽视学习等情况的大量出现，教师的主要精力不得不用于保证学生安全、维持纪律等方面，忽视了教学。”（江明凤）

“想过很多办法提高教学能力，比如听专家讲课，采用新型教学方法，哄学生（一般如何哄学生呢？给学生讲道理，表扬和鼓励学生，尽量照顾每一个学生的情绪）等方法，但效果较小，现在仍然继续在努力提高教学能力。”（江明凤）

“现在的新课改有积极的一面也有弊端。积极的一面是它的主观意愿是让学生主动学习、主动研究探讨。主观意愿是好的，但是我们的传统教育观，教育方式要跟上新课改方面有一定的距离。它的弊端是教材从表面上难度降低了，但实际上并没有降低，因为有的教材内容删除后，教师在上课过程中又必须补上来，新课改改了，但高考模式并没有改。”（刘××）

“目前，学生安全问题日益受到家长和社会的关注，我觉得，面对此类问题，学校应以学生安全为重心，教育质量是其次。……村校合并对学生并不好。三年级的学生就要和爸妈分开，学会什么事情都要自己面对；学生长时间和父母分开也容易使父母与子女之间关系不亲密，继而引发学生心理和生理等一系列问题。村校合并对农村文化是一种破坏，年轻人不再继承和发扬农村文化。因为，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上学，与本村的文化接触少了，新式的文化已经深入他们的心理。”（张阳，化名）

对于乡村教育改革，乡村教师至少与现代改革要求存在某些天然的隔阂，致使他们流露出了某些不愉快的情绪，发出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一方面，长期以来，教育家们对他们及他们的生存处境知之甚少，甚至于根本就不了解他们、不信任他们，总是认为他们身上有传统、保守甚至落后的东西。如此一来，他们对于改革的目标、政策与意图知之甚少。乡村教师虽然是改革的执行者，但他们从来就不参与决策、不发动改革甚至不理解改革。结果，他们认为改革是教育家与决策者的事情，但自己又被动地成为教育改革的实践者。另一方面，现代的教育改革在乡村教师眼里成为了脱离实际的难题，即使乡村教师想改，并希望自己在改革中成长，但改革的自信、动力与自主却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