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谄佞从谠直

白居易

问：天地无私，贤愚间生焉；理乱有时，邪正迭用焉。然则理代岂无愚邪者耶，将有而不任耶？乱代岂无贤正者耶，将有而不用耶？思决所疑，可征其验。

又问：历代之君，无不知用贤则理，用愚则乱，从谏兴，从佞亡也。而取舍之际，纷然自迷，故诛放者多非小人，宠用者鲜有君子，至使衰亡危乱，历代相望。岂臣之邪正惑其心乎，将己之爱恶昏其鉴乎？昏惑之由，必有其故。

臣闻昏明不并兴，邪正不两废。荩贤者进则愚者退矣，曲者用则直者隐矣，亦由昼夜相代，寒暑相推，必然之理也。然则盛明之代，非无小人，小人之道消，不能见而为乱也；昏衰之代，非无君子，君子之道消，不肯出而为理也。故殷纣之末，三仁在朝，虞舜之初，四凶在位，虽仁在朝，不能用之，所以丧天下速于旋踵也，虽凶在位，卒能去之，所以理天下易如覆掌也。用舍兴亡之验，唯明主能察之。然则历代之主，莫不知邦以贤盛，以愚衰，君以谏安，以佞危，然则有前车覆而后车不诫者何也？荩常人之情，悦其从命逊志者，恶其违己守道者，又君子难进而易退，况恶之乎？小人易进而难退，况悦之乎？是则常主之待君子也，必敬而疏，其遇小人也，必轻而狎。狎则恩易下及，疏则情难上通，是以面从者日亲，动则假虎威而自负也，骨鲠者日疏，言则犯龙鳞而必死也。故政令日以坏，邦家日以倾，斯所以变盛为衰，转安为危者矣。是以明主知君子之守道也，虽违于己，引而进之；知小人之徇惑也，虽从于命，推而远之；知谠言之为良药也，虽逆于耳，恕而容之；知佞言之为美疹也，虽逊于心，忍而绝之。故政令日以和，邦家日以理，斯所以变衰为盛，转危为安者矣。盛衰安危之效，唯明主能鉴之。

【活用语词】

1.征验：验证，徐铉“其所言动，多有征验”。证据，《文心雕龙》：钟会《檄蜀》，征验甚明。

2.相推：互相推移，《易经》：寒暑相推而岁成焉。

3.盛明：昌盛，袁宏“幸俱生盛明之世”。盛世，杜甫“百祥奔盛明”。

4.旋踵：形容短促，孙犁“我们是不旋踵就可以看到的”。转身，《商君书》：死而不旋踵。

5.覆掌：形容成事容易，《新唐书》：太平可覆掌而致。变化迅速，高启“世运兴亡覆掌间”。

6.用舍：取舍，张居正“不敢以私意用舍”。任用与否，苏轼“用舍由时，行藏在我”。

7.难进易退：慎进取而勇退让，《明史》：君子难进易退，小人则不然。出自《礼记》。

【认知词语】 ①谠直：正直，王安石“不有忌讳，则谠直之路开矣”。②荩：同“进”。③逊志：迎合，李纲“愿听逆耳之言，勿受逊志之语”。④常主：平庸君主；固定的主人。⑤疹：病；皮肤疙瘩。⑥逊心：顺心。

【文史知识】 ①选文出自《全唐文》卷六百七十一策林四第七十一条。②三仁，殷末的微子、箕子、比干。《论语》：殷有三仁焉。③四凶，尧舜时部落首领，《左传》：流四凶族浑敦、穷奇、梼杌、饕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