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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宿舍就像一个家

时间:2022-12-2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回学校后我换了新的宿舍,二五仔转走了,不再在这里上学,听说他的父母的生意已经转型,具体做什么不太清楚,但是他们全家都移民国外了。离开班主任办公室几分钟后,我们便确定了,是林仔告的密。那时林仔的广东话说得并不好,就像我一样。所以当我们问起林仔的时候,他便是不断地微笑,然后表示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第二天,林仔被起了绰号,那个绰号我很熟悉,叫做二五仔。二五仔的绰号传得很快,不久,全班人都称他为二五仔了。

第六章 二五仔(下)

离家的前一天,我的心脏不疼了,我想它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我也没有别的办法。爸爸送我去了广州,我们住在白天鹅宾馆里,这是一家涉外的五星级宾馆,爸爸说,这是中国内地第一家五星级宾馆,第一家这三个字从爸爸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有一种特殊的音调,这种音调是他对于自己这些年努力所得到的回报的一种自信,也有一种对未来的更好的期许在里面。办理完入住手续,走到中厅的时候我看到了来之前爸爸告诉我的假山和瀑布,这是一种奇妙的体验,在饭店的中厅,一座假山上面有一个小亭子,一个小瀑布从假山上面落下来,落到地面上的水池里,水池两边栽种着热带植物,两棵高大的直通到饭店穹顶的树木周围是一些低矮的绿色植物,一株株鲜花伴随在它们周围,这景象使我暂时忘记了一路上的不快,我主动地和爸爸说起了对这里的印象。

我们住在酒店的豪华套房里,窗外就是珠江,天气很好,我趴在窗户边看着珠江上的游船经过。我觉得自己突然间明白了财富的好处,可过了一会儿,我又开始怨恨爸爸。爸爸似乎也明白我的感受,他给我发泄这种怨恨的机会,带着我去买玩具,白天鹅宾馆买玩具要用外汇,爸爸很大方,他给我买了这里最贵的几个变形金刚的模型和一张用真正的虎皮做的小玩具老虎,这些东西花掉了他不少钱,他问我还要什么,出于对他把我送回广州的报复,我又买了几个很贵的自己其实并不喜欢的玩具。

晚上,爸爸带着我和那个歌手一起吃饭,吃饭的时候他们又一起唱那个歌手的歌,爸爸还告诉那个歌手我唱歌也很好听,要我唱几句粤语歌给那个歌手听听,我唱了几句张学友的粤语歌曲,那个歌手说我唱歌很好听,不知道是不是真话。吃完饭我们一起去天河体育馆看了张学友的演唱会,那个歌手提前帮我们买了靠前面的位置,其实这也是在离开贵阳之前就说好的,爸爸要我乖乖地来广州继续上学,作为奖励,他带我去看张学友的演唱会,说实话演唱会对我的吸引力的确很大,虽然并不完全因为这个,但是演唱会确实也占了我回广州的原因中的一部分。我们坐在最前排,可以走到舞台前,看到张学友的样子。张学友在唱一首歌的时候和歌迷互动握手,爸爸竟然一把抱起我走到了舞台跟前。

“安安,伸出手去。”爸爸说。

我伸出了一只手,可是张学友没有握到我的手。

“再伸一次。”爸爸大声说,将我抱得更靠前了。

这次我伸出了两只手,可依然没有握到。

“没有握到。”我很遗憾地说。

爸爸带我回到座位,和那个歌手交谈着什么,张学友的表演在继续,他们交谈完之后,爸爸看了看我。

“演唱会完了带你去后台握手。”爸爸说。

“嗯。”我回答他。

其实我自己并没有那么地渴望和张学友握到手,所有的积累的期待在进到体育馆听完第一首歌之后基本上就已经满足了,后面所做的一切都是惯性而已,跟着歌迷摇摇手,跟着唱几句我会唱的歌。反倒是爸爸,他对于没有握到手这件事很是看重,他偏执地认为我想和张学友握手,也坚决地认定,自己一定要让自己的儿子和张学友握手。很多年后我隐约明白,这是他的一种奇怪的偏执的爱,只不过那时候我没有察觉到。

演唱会的后半段爸爸一直在和那个歌手说握手的这件事,他已经完全不再关注演唱会本身,歌手答应爸爸,一定要帮爸爸实现这个心愿。演唱会结束后,那个歌手带我们去了后台,我如愿以偿,握到了张学友的手。心满意足,准备离开。爸爸却提出要我和张学友合一张影,演唱会使得张学友有些疲惫,他客气地拒绝了,可爸爸却不愿意,没办法,那个歌手继续和张学友交谈。

我站在一边,听着那个歌手用粤语和张学友交谈,外面的观众很吵,在呼喊张学友的名字,我听不清楚那个歌手在说什么。短暂的交谈结束,我和张学友合了一张影。这张照片后来一直挂在爸爸的办公室里,他的生意在慢慢地转换,办公室也越来越大越来越气派,而这张照片一直挂在他的办公室里,挂在他与省长的合影的旁边。

回学校后我换了新的宿舍,二五仔转走了,不再在这里上学,听说他的父母的生意已经转型,具体做什么不太清楚,但是他们全家都移民国外了。很奇怪,离开了一个月的时间,大家似乎都忘记了我当过二五仔这件事情,我也换了新的宿舍,在宿舍的第一晚最不好过,这是我经过上次的事得来的经验,宿舍里本该住四个人,可当时不知道什么原因,加上我才住了三个人。那晚我拿出了自己的烟,然后很自信地邀他们一起抽烟,果然,两人都同意了。他们带着我去了宿舍楼下的一个角落,在黑暗里大家一起抽了一支烟然后迅速地离开。那晚我跟他们聊了很久,他们中一个是广东本地人,家里是做酒店的,另外一个是云南人,他只告诉我他们家做的事情和食品有关,具体做什么他不太愿意多说。他们还告诉了我学校里的一些帮派的事情,我对此并没有太大的兴趣,我的目的是不被人叫做二五仔,现在我和他们站在一起抽一支烟,这就表示了我和他们是同盟,我觉得已经足够了。

一个星期后,宿舍里又来了一个孩子,我们都叫他林仔,林仔是福建人,个子不高,他们家是做房地产生意的,他不抽烟也不爱说话。他来的第一个晚上,我问他要不要一起抽烟,他拒绝了,他拒绝的方式和半年前的我一样,扬起嘴角,做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那一刻我突然间看到了以前的自己有多么可笑,那么僵硬的笑容挂在脸上,后面藏着对陌生人的恐惧。我走过去安慰他,说不抽烟真好,然后我们三个人下楼去找抽烟的地方去了。

学校抓抽烟抓得很严,这也是宿舍里那两个同我一起抽烟的孩子告诉我的,抓住一次如果证据确凿的话会给一个处分,他们说这些的时候我才明白了为什么要三个人抽一支烟,这样做第一速度快,第二目标也小一些,我想我只是知道去模仿这个行为,而并不清楚它的目的,现在我完全地融入进去了,所以便明白它的本质了。

我们抽烟的事情第二天班主任老师就知道了,他把我们叫到了办公室,不过没有任何的证据,我们也没有人承认,最后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可班主任是怎么知道我们抽烟呢?他并没有看到我们,也没有当场抓住我们。离开班主任办公室几分钟后,我们便确定了,是林仔告的密。

那时林仔的广东话说得并不好,就像我一样。我想其实每个孩子都是一样的,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一个因为语言问题都会被排挤的环境,他除了微笑还能做什么。所以当我们问起林仔的时候,他便是不断地微笑,然后表示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清楚你自己做了什么吧?”这是我们问话的方式。

“我真不知道,我什么也没做。”林仔用不太标准的广东话说道。

我拉开了宿舍里的其他两人,林仔很委屈的看着我们。

第二天,林仔被起了绰号,那个绰号我很熟悉,叫做二五仔。二五仔的绰号传得很快,不久,全班人都称他为二五仔了。他总是会被大家一起嘲笑,他也不反驳什么,只是默默地低着头走过我们身边,他像极了当时的我,像一个影子一样,穿梭在人群里,然后被别人报以嘲笑和欺侮。这些嘲笑和欺侮都仅仅是在语言上的,就像我所面对的那样,可就是因为仅仅只是停留在语言上,造成的伤害才会更大。

我们的吸烟联盟渐渐发展起来,我与大家的关系也越来越亲近,我知道,我在接纳他们口水的同时,也渐渐地进入了他们的江湖里。可这一切又能带来什么?我也不知道。我每天和他们站在一起称林仔为二五仔,然后不断地有人被叫到班主任老师的办公室里,他们回来后就更加坚定了信念,林仔的二五仔名号也就慢慢地、狠狠地刻在了他身上。我当然是能理解他的感受的,因为他现在的生活就是我半年前的生活,每次他被骂的时候,他都会看着我们笑,他的笑好像刺进了我的心里,让我很不舒服。

我开始渴望和林仔两人共处的机会,可是这是不可能的,我要和那些一起吸烟的兄弟们在一起,一起吸烟,一起吃饭,一起上课,一起睡觉,这些都是他们的规矩,每个人都在遵守,当然我也必须遵守,因为我已经成为了这些兄弟们所认可的老大,他们很多事都会听我的,莫名其妙,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不过我还是很尽职尽责地做着这个莫名其妙的老大,如果有人欺负我们中的某一个人,我会为他出头。可他们其实不知道,他们的老大并没有那么光明磊落。

我进入这个集体了,并且成为了这个集体的老大。可林仔一直游走在外面,他已经慢慢地失去进来的机会了,从他第一次对我微笑开始,他便已经失去机会了。他的头低得越来越低了,他的笑容也越来越僵硬了,有一天,他带着一大包零食回来了。

“大家一起来吃东西吧。”他对着躺在床上的我们说。

没有人说话。当时我手里抓着被子,我好想跳下床,然后抱住他跟他说一声对不起,可是我不能,因为另外的两位兄弟并没有任何要下床的表示,我是他们的老大,更不能去做这样的事情。我翻过身去,看着白色的墙壁。

“有什么事情大家下来说清楚嘛,我要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我道歉。大家下来跟我说说嘛。”这时候他已经快哭出来了。我对着墙壁在心里祈求,不要哭出来,一定不要哭出来。我在心里告诉自己,有一个人翻身我就下床去,可是没有一个人动,因为所有人都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我不是二五仔。我真的什么也没有做。”林仔轻声哭了出来。

是的,你不是二五仔,你什么也没有做。我面对着白色的墙壁,轻轻地在上面磕着自己的脑袋,我不知道是谁冷笑了一声,然后就没人再理会过林仔。

后来我睡着了,林仔还坐在宿舍的桌子旁,面前放着一大堆零食,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自己在一个楼顶上,那栋楼很高很高,我站在楼顶上看不到周围的任何建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想找到下楼去的出口,可我在楼顶上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

我便开始跑,拼命地跑,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跑,这也是我在梦里一直在想的问题。那天我是说着梦话醒来的,我的梦话说的是我自己家乡的方言,没有人听得懂。这是后来宿舍里其他那两个孩子告诉我的,他们说我说着奇怪的话,不断地重复,有时候还会唱歌,唱着奇怪的歌。我偶尔会知道自己在梦里唱歌,可是醒来后都记不住唱的是什么了。也是从那一天开始,在我离开这所学校之前,每天晚上我都会做长串的梦,然后每天清晨都会说着梦话唱着奇怪的歌醒来。

老大的作用很快就得到了体现,一个高年级的学生在周末的时候欺负了我们中的一个学生,并且要他给自己买烟。周一晚上的时候,我把他叫到了操场,一开始他还想用气势压倒我,我的拳头打压了他的气势,最终的结果是,他向他欺负的那个学生道歉,并且把烟还给他,然后还要再买烟给他欺负的那个学生。高年级的学生都照做了,我的名声开始从我们抽烟的小团体中传了出去,竟然开始有其他的人来加入我们,和我们一起抽烟。

我的梦还在继续。有一天我梦到了一个完整的故事,一个小孩,他丢了一样东西,具体是什么东西他自己也不知道,于是他就出门去找了。然后在我的梦里我遇到了他,他要我和他一起去找那个他自己都说不上名字的东西。我就跟着他去了。

这是第一次梦到的内容。

慢慢地我也发现了其实老大并不好做,来了几个人和我们一起抽烟,加上上次高年级学生的那件事,开始有人找我的麻烦,都是些高年级的学生。我懒得搭理他们,他们除了会说“你给我等着之外”什么都做不了,我只是觉得很烦。

过了几天,我又梦到了那个小孩。同样,他告诉我他丢了一样东西,可具体是什么他又说不上来,小孩约我和他一起去找,我同意了。然后我就跟着他上路了。我们出发的时候天很热,走着走着就凉爽多了。

这是第二次梦到的内容。

这个梦一直持续了很久,每次都会从头开始,然后比上一次梦到的时候要长一些,它没有规律,总是穿插在一些梦里,偶尔梦到一次。

我教训了一个来找我麻烦的高年级的学生,他比我高大却没有我强壮,我们打架的时候还有几个高年级的学生在围观,高年级的学生输了,受了点小伤。至此再也没有人来找过我麻烦,甚至都很少有人找我们一起抽烟的那些兄弟的麻烦了。

而林仔那天晚上一晚上没有睡觉,第二天我们走出宿舍的时候他站在楼道里,他依然冲着我们微笑,只是没有人理会他。我也故意假装在揉眼睛,躲开了他的视线。可是那时的我有些孤独,我好想找一个人说说话,我的兄弟越来越多,而我却越来越孤独。可既然那么想找一个人说说话,为什么不停下自己的脚步呢,上去抱抱他,然后拉着他进宿舍里告诉他,林仔,你不是二五仔。可是我没有这么做。我当然不会这么做,我要和兄弟们站在一起,我可是他们的老大。

林仔拿着烟进来的那晚我一晚上没有睡着,我们收下了他的烟,我们会在第二天告诉他那是假烟。第二天,我站在了林仔面前。

“你的烟是假烟。”我看着他说。

林仔没有说话,那晚他没有上晚自习,他跟老师请假了,我知道他一定是一个人待在宿舍里。晚自习中间休息的时候我借口嗓子不舒服没有跟兄弟们去抽烟,我回了宿舍,宿舍管理员问我怎么了,我说我们班同学不舒服,我回来看看。我说的是实话,我是回来看林仔的。

宿舍门是从里面锁上的,我在外面敲了门,林仔打开了门,宿舍里没有开灯,黑漆漆的一片。

“林仔,你没事吧?”我站在黑暗中问他。

“我的烟是真的吧?你说实话。”他这样回答我。

我沉默了很久,打开了灯。林仔靠在床上,眼睛被突然间打开的灯光刺了一下,他闭了下眼睛,然后睁开看着我,他冲着我微笑。

“你的烟是假的。”我看着他说。

说完这句话我关了宿舍的灯离开了,我想我不应该打开灯的,如果我不打开灯不看到他,如果我只是在黑暗里听到这样的一个声音,我会告诉他,你的烟是真的。我在楼道里快步地走着,下楼的时候宿舍管理员问我,你的同学好点了吗,我没有回答她,我离开宿舍,快速地回到了教室。兄弟们没有发现我回过宿舍,在教室里坐下来后我很想抽烟,可是闻到他们身上的烟味的时候我又感到一阵的恶心,是真的恶心,有一种想要把某些东西从身体里吐出来的冲动。

小孩第三次来梦里找我的时候带我去了一个地方,那是家乡的动物园,里面的麋鹿被关在笼子里,孔雀的毛早已掉光,我们在动物园里一直走着,没有尽头,狮子和老虎都睡着了,发出轻轻的鼾声,梦的最后我被一条大蟒蛇吓醒了。醒来的时候我出了一身的汗,我坐起来看着四周,一片漆黑。后来我睡过去后又做了其他的梦,小孩没再来找我。

有一天我突然很想和林仔说说话,我想跟他说说我做梦的事情,可是我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合适的机会,或者有机会的时候我又自己阻止了自己这样的想法。我想自己停止这种生活,可又不知道从哪里停止,我的梦话也说得越来越厉害了。

林仔慢慢地变成透明人了,和我在第一所学校时一样,他不再对任何人微笑了,见到我们,他也总是绕着走,有时候我很想叫住他,可我自己也知道不能这么做,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变成一个透明人,把自己身上的颜色去掉,然后慢慢地消失不见。

爸爸派人来接我回去的时候奶奶已经去世了,我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但是我却在家里待了一个星期,那一个星期里我都没有抽一根烟,那个星期我总是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我不喜欢在别人面前哭,而晚上一个人的时候我一直在偷偷地哭,我哭的是没有看到奶奶最后一面,我很难过,我连亲亲她脸颊的机会都没有。而一个星期后我被送回了学校,奶奶则永远被埋在了地下。

回到学校后听说林仔被打了,我的第一反应是为他出头,可听到的却是他被一个女孩扇了一巴掌。别人也没有告诉我具体的原因,我也没有心思去问,那段时间大家继续一起抽烟,然后替我不在的时候受过欺负的兄弟出气。有一天我在教学楼下面碰到林仔,我叫住了他。

“对不起。”我对他说。

他没有理我,站着冲我笑了笑然后离开了。他的神情和动作越来越像透明人了,我知道,他自己已经开始把自己当作透明人了。

当一个人自己把自己当作透明人的时候,那么别人就更加看不到他了。一举一动,说话或者是大声的高喊,都不会有人再注意到了,那只是一个符号,别人听不到看不到的符号,只在偶尔需要二五仔这个词语进入一段需要合理的被告密的故事的时候才会想起,然后就会直奔他,不去怀疑也不用核实,一群人,一个集体,面对一个符号,去质问他,惩罚他,按照自己的标准或者那个集体的标准。

林仔要比我脆弱很多,而且他的脆弱是写在脸上的。我追上他,想和他说话,被他拒绝了,因为他加快了自己的步伐,很快消失在了我的视野里。他以后的每天都沉默着走在这校园里,做着自己透明人该做的事情,我想他早已经麻木了,他像是一个气球一样在空中飘浮,等兄弟们需要了,又想拿针把他扎下来。可他这样对待自己使我的良心受到了拷问,我不该做如此不光明磊落的事情,这不是我会做出的事情,我只是被仇恨左右了自己的行为,然后又碍于面子不敢去承认自己做出过那样的事情。

而那个经常出现的有些可笑的场面是这样的,一群人窝在一个角落里,传递着手中的烟,在谈论一件与林仔毫无相干的事情。

“我可真的什么都没说,教导处主任就差打我了,我还是一句话没说。”

“我也是,我就说我不知道。”

“我知道是谁干的。”

“谁?”这一声就好像在舞台上一样,大家一起回头,一起做出一个期待的表情,一起看着说知道是谁干的那个人。

明明每个人都知道答案,知道他会说出谁的名字,可大家还是要一起做出这样的动作这样的表情,甚至连我也是,因为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谁?”

“二五仔,林仔。”

“对,我也觉得是他。”

“肯定是他,不会错的。”

“……”

林仔此时肯定不知道,他被这样的一群人用这种方式讨论着,我想,半年前的时候,我也是这样被讨论的吧,我也是这样被称呼的,我也是这样被一群人叫着二五仔,然后用这样的方式拉近他们之间的关系。可这又有什么办法,今天我也站到了这里,和他们站在一起,和他们说着同样的话。有一天林仔也会站在这里,也会说出同样的话。也会抽着充满一堆人口水的香烟,说出兄弟们这样的字眼。这就是少年的江湖,我已经不再厌恶这样的方式了,我甚至有些期待,期待继续以老大的名义为他们出头,期待有高年级的学生来挑战我。

小孩第四次来找我的时候是纯粹的梦魇,小孩变得很大,然后在我的眼前不断地晃,我想叫却叫不出来,我知道是梦魇,想挣脱出来却也挣脱不掉,那天是林仔摇醒的我,宿舍里其他两个人睡得很死。我叫着林仔出了宿舍门,站在楼道里。楼道里异常的安静,什么声音也没有。

“你们过段时间又会来找我麻烦对吧?”林仔看着我说。

“嗯!他们肯定会找你的。”我说。

“不是他们,是你们。”林仔很平静地说。

我在楼道里蹲了下来,抬头看着林仔。

“加入我们吧,有我护着你,过段时间他们就忘了二五仔这回事了。”

“我再说一遍,是你们,不是他们。你和他们是一起的。”林仔看着我说。

我没有再说话,我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林仔迟早要被欺负一次的,因为欺负林仔会让小江湖更加团结。可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的办法,从第一次开始,这个事情就已经无法挽回了。我想我是可恨的,我不知道报仇是这个样子的,让所有的事情重演一遍,然后我只能在一边看着,我把一个无辜的人拉进了这个漩涡里,让他经历我经历过的痛苦,我和半年前那个戴眼镜的二五仔已经没有任何区别,我想让林仔知道真相,然后祈求他的原谅,我一定要告诉他他不是二五仔,他的确不是二五仔,真正的二五仔是我,是我害了他。

“林仔。对不起。”我看着他说。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是我自找的。”说完林仔便进宿舍去了。

我追进去想跟他说明事情的真相,结果又怕吵醒宿舍里另外两个家伙。林仔躺在自己的床上翻身睡觉去了。我也只好上床睡了。那天晚上我没有做噩梦,睡得还算好,第二天早上被另外两个家伙叫醒,穿好衣服一起找地方抽烟去了。

不久后的一个周末,一切重演了。林仔被一群人围到了操场上,这群人里还有一些人是高年级的。那天大家围着林仔,要他认错,我想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打算说出事情的真相,有什么结果我来承担,哪怕不再做那帮兄弟的老大也无所谓。可我没想到的是,林仔竟然真的认了错。他站在一群人的中央,低着头开始说话。

“有些事情不是我说的,我真的没有说。但是我的确告过别的事情,我愿意承认。”然后他转向我和我们宿舍的两个人,看着我们说:“你们抽烟被老师叫去是我告的密,我去老师办公室说的,我只是不想和你们一起抽烟,但是你们又总是叫我一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就去告诉了老师。”

说完这个后他又开始说起了其他事情,一件接一件,他说出了不下十件和他有关的告密的事情。

开始有人骂了起来,然后有人响应,大家便开始打他,那天我没有动手,我趁乱挤在了人群外面。后来学校保卫科的人来了,把我们带到了办公室里。

这件事情发生后林仔的家长到了学校里,学校开除了打人的几个学生,林仔也离开了这里。只是有件事我很奇怪,抽烟的事情明明是我举报的,怎么会落到他的头上去呢,而且他还那么认真地承认。

林仔走后我依然做噩梦,说梦话,在梦里唱奇怪的歌曲。只不过那个小孩的梦再没有做过,那个小孩在我的梦里也始终没有找到自己丢失了的东西。

有一天我从一个兄弟那无意中了解到,学校老师办公室门口的信箱是永远也不会打开的。我打开了那个信箱,将手伸进去够了好久,找到了里面唯一的一封信,那封信里是一个少年有点可笑的仇恨,信的内容是这样的:

亲爱的X老师:

我们宿舍里其他的三个人经常一起出去抽烟,已经很多次了。

林XX

这封信是我假借林仔之名写的,那是我半年前的可笑的仇恨,我用了这样一种有些可笑的方式是想试一试报仇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我可笑的仇恨并没有泄露出去,发生的一切,其实都和我没有关系。只是我的故事又被重演了一遍,在演出的过程中,我看到了自己曾经经历过的痛苦,那种感觉比起半年前自己待在里面的时候还要难过。直到现在我想起林仔还对他很愧疚,虽然这件事实质上和我没有关系,可我总觉得欠他一些什么。我不知道半年前那个戴眼镜的小个子会不会偶尔想起我来,因为如果他有仇恨的话,那么他的仇恨便泄露了,洒在了我的身上。

比起那个时候,我更喜欢跟小于拿着刀在街上飞奔的自己,因为后者更加真实一些,林仔的事情发生之后,我再也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情。而且我也知道了,在自己的人生中像玩笑一样的一件事,可能在别人的人生中却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我总是懒得去思考这样的问题,它让我的脑子发懵,会不舒服,我更喜欢简单的处理事情的方式,而这一点随着我慢慢长大我也在有所调整,可是简单与复杂之间没有人能找到一条合适的通道,通向解决所有问题的看上去那么光明的道路,这总是很难找得到的。

找到这封信之后我就不再做噩梦了,我把这封信烧了,也把我的噩梦烧掉了。很多年之后我又见到了林仔,不过是在飞机上,万米高空之上,我在一本飞机上的时尚杂志上看到了他,他不再是二五仔了,他改名叫Charles Lin。从此之后,铺天盖地,杂志上,网络里,电视上,到处都是他的消息。Charles Lin长高了,也很会打扮自己,他创办了自己的网络公司,也成为了时代的宠儿。今天在网络上看到他带着一帮人出现在沙漠救灾现场,明天又在电视上看到他西装笔挺参加慈善募捐,他说话风趣幽默充满自信,与我印象中的林仔完全无法匹配。

有一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发现宿舍里搬来了一个新同学,他刚刚来到这所学校,那天是一个周末,他的父母去办手续了,他看见我醒来了冲我说了声你好啊,标准的广东话。我也跟他说了你好啊。

“这里可以抽烟吗?”他问我。

“你是说在宿舍吗?当然不可以。”我懒洋洋地说。

“不是,我是说在学校里。”

“可以,不过你找不到地方,你可以跟我去。”

“谢谢你啊,我烟瘾大,在以前的学校里,人家都叫我白粉仔。”

“啊?”

“哈哈,不是那个白粉啦,就是吸烟很厉害的意思。”

“哦,呵呵。”我尴尬地笑了笑,然后坐了起来。

白粉仔在宿舍里转来转去,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外面的阳光很好,我也很久没有睡得这么舒服了,宿舍里其他两个同学都不在,我躺倒在床上,准备继续睡觉。白粉仔依然在宿舍里转来转去,一会儿他走到了窗户边,打开了窗户。我听到了一声打着打火机的声音,马上翻起身来。

“嗨!你真的不能在宿舍里抽烟!”我对着白粉仔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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