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的深度决定思想的深度

一、采访的深度决定思想的深度

新闻采访的目的大致有两个：一是告知信息，发生了什么事?二是告知意义，这件事有什么值得思考和接受的观念?我们知道，新闻一般是以有形事实表达无形意见；观点一般隐含于事实之中，但事实也不是杂乱无章的罗列，而是经过选择之后的事实，这在采访之中都已经开始选择了。那么，采访目的既然有两个，前一个对于一般记者不存在什么障碍，这是一个很容易完成的任务，但后一个则是有难度、见水平的采访了。采访事实特别是那些应当具有重要启示意义的事实，这就是看记者采访的深度，而这种深度与思想的深度相辅相成，相互促进。采访接触的事实越多，内涵和真相越清晰，越是有利于思考的深入。什么叫采访的深度呢?难道了解的事实越多就越有深度?显然不是如此。这种深度不是停留于简单的信息层面，而是更进一层，层层深入，直至一件小事与其背后深广的社会关系和制度等有了密切联系，也就是触及事实的深层本质了。

观念的重要与否也与事实的重要性本身有关，事实可能的影响越大，那么采访报道带来的反映也就越大。2007年厦门发生的PX化工事件轰动一时：

PX化工项目是2006年厦门市引进的总额达108亿元人民币的腾龙芒烃(厦门)有限公司的一个外资化工项目。项目选址于厦门市海沧区，投产后每年可为厦门市增加800亿元人民币的工业产值。2007年3月在全国人大、政协两会上，中国科学院院士赵玉芬等105名全国政协委员联名签署提案，建议厦门PX项目迁址，引起了媒体和民众的强烈关注。^[1]这些事实昭示着一个化工项目带来的当地社会震荡。有记者采访了该项目暗中在厦门落户的过程，采访了市民的担心，也采访了少数官员及反对的学者，几个方面都作了深入了解，从项目的起因、落户到社会各方反应，发出了深度报道《厦门：一座岛城的化工阴影》^[2]，对该项目提出了质疑，有巨大企业效益的化工项目却又隐含着深刻长久的环境健康风险，这让市民不能接受。此中要害在于政府决策重大项目不透明，地方发展大计既不问政于民，民亦不得而闻，一旦出现信息梗塞，则导致双方的对立。思想的焦点当然因角度不同而有变化，如社会博弈、媒体动员、网络舆论、公权制约等，都是直至事实的核心。其中值得注意的是信息是否公开直接考验着政府的执政能力，信息不公开，不透明会带来巨大风险，就会伤害群众心理与情感，又会给决策推行带来巨大障碍。这应当算是采访中的一个巨大思考亮点。当然此后厦门市政府能够修正自己的不当行为，果断停止这一涉值约800亿元的化工项目，约请市民代表座谈，最终在2007年12月下旬决定将项目终止并迁到漳州。一些公民主动参与对此的评论中，如公民写作者代表连岳认为这是公民社会的良好开端，有助于帮助政府吸收民间智慧，共同治理好社会经济建设中的难题。从记者的众多采访报道来看，这一事件的暂时圆满解决具有标志性意义，这为地方如何信息公开、接纳民智、协商民主开了好头，也使地方政府一意孤行的决策遇到挑战。因此，从单个的采访报道中对事实的深度探索能使事实不再仅仅是事实，而是能够承载着巨大意义的事实了。记者可以选择的事实有很多，但要选择那些体现重大意义的事实，力图使之能够表达主题才会使之深化。

再进一步看，思想的深度从具体事实中得出，那么这种具体事实是否具有代表性是个基础。从厦门化工事件看，这是一个典型事件：800亿元的诱人产值，却又伴有剧毒物质产生，长期巨大的环境健康隐患。在十多年中、各地大兴土木、招商引资之风刮遍全国，其中招进的污染型企业居多，使生态环境遭受严重毁坏，催生了越来越多的“癌症村”，人民生活受到严重侵害。在这个过程中，受害者不时进行着环境抗争，但是不对等的力量使受害者继续受害，污染者继续污染，城市污染农村，工业污染农业的格局形成。厦门曾以获得人居环境奖的荣誉却违背承诺上马了剧毒化工项目，怎不令百姓寒心，而又使其他城市招商引“污”为之庆贺：只要有政绩，污染一点算什么!所以记者的“这一个”事实披露了厦门的污染项目，也是为其他地方上马污染项目作出警示：不应漠视民意，随意破坏地方环境。而且这件事情也是诠释科学发展观、人与自然和谐的生动案例，以此使人们更充分认识到保护环境生态的重要性。当然，对于已经落下帷幕的厦门PX化工事件，可以思考的地方还有很多，但毕竟记者已经走在前面，当他抓取这一事实的时候，许多重要观念就开始在酝酿和验证了，并随着调查的开展逐渐清晰和深化，使这种思考更加深刻了。思想得之于事实，又不止于事实，而是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升华了。

总之，采访的深度直接影响了思想的深度，而思想的深度提升了采访的深度，后者又以前者为基础，使思想观点建立在牢固的基础之上。采访所经受的磨炼又是思想经受的磨炼，因为事实不断给思想以刺激，使认识不断深入并得到修正。这样看来，所谓深度是一个动态过程，是一个记者的发现、验证、思考、提升的过程，直至落实到新闻报道中又有一个受众接触和接受的过程。如果有一个这样的结局，采访深度也就能得以体现，能够起到作用，否则，所谓深度就会沦为自说自话，即使评了奖也无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