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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动人民造字”说的荒谬性

时间:2022-04-0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现代以来,“仓颉造字”说开始受到质疑。因此,这种说法可以看作是后来出现的“劳动人民造字”说的雏形。如今,这种绝对化的言论倒是不常听到了,不过,“劳动人民造字”说的根基似乎还不曾动摇。

现代以来,“仓颉造字”说开始受到质疑。这可以1934年鲁迅(2006)的说法为代表:

……在社会里,仓颉也不是一个,有的在刀柄上刻一点图,有的在门户上画一些画,心心相印,口口相传,文字就多起来了,史官一采集,就可以敷衍记事了。中国文字的来由,恐怕也逃不出这例子的[8]

在鲁迅看来,“仓颉”此人的存在是不可信的,他独自一人造字更是不可能的,但不妨把“仓颉”作为众多造字者的代称。而且,造字似乎也很容易,只要“在刀柄上刻一点图”,“在门户上画一些画”,就算是在“造字”了。

至于这些“造字”的“仓颉”究为何人,鲁迅没有细说。但他在下文也指出:“文字在人民间萌芽,后来却一定为特权者所收揽。”[9]那么造字者必然是普通的“人民”了。至于作为“特权者”的“史官”对文字的贡献,则仅限于“采集”和“收揽”。因此,这种说法可以看作是后来出现的“劳动人民造字”说的雏形。

目前国内的一些教材也大都沿用此说作为定论。如黄伯荣、廖序东(2007)引用了鲁迅的说法,并认为“这种说法是可信的……如果仓颉确有其人,他可能是搜集和整理汉字的名人之一”[10]

当代以来,根据“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的观点,针对“仓颉造字”说所体现的“英雄史观”,有人明确提出了“劳动人民造字”说,这可以郭沫若(1972)的观点为代表:

任何民族的文字,都和语言一样,是劳动人民在劳动生活中,从无到有,从少到多,从多头尝试到约定俗成,所逐步孕育、选练、发展出来的。它决不是一人一时的产物[11]

不过,这一过于绝对的观点也是经不起推敲的。我们只要简单考察一下周边民族和国家文字的产生,如朝鲜的“谚文”、日本的“假名”、蒙古的“八思巴字”、越南的“国语字”等,就可以明白,文字未必需要劳动人民来创造,有些文字恰恰就是“一人一时的产物”。

当然,文字有“自源”和“他源”之分。这里所列举的都是他源文字,由于年代较为晚近,发明者有名可考,可确信为“一人一时的产物”。那么,是否可以认为,凡是自源文字,就一定不是“一人一时的产物”?这个问题下面还会展开讨论。

由于文字的产生年代常被认为与人类社会进入文明社会(即奴隶社会)同步,有人甚至进一步将“劳动人民造字”说具体化为“奴隶造字”说,声称:“文字的创造者是创造历史的千百万奴隶们。奴隶们创造了历史,也创造了作为人类交际工具的语言文字。”(孙钧锡,1980)[12]该说之荒谬,正如有人所驳斥的:“我们无法想象,文字是奴隶们创造的,而奴隶主们全是大笨蛋,他们不会或者不肯去创造文字,强迫奴隶们为他们去创造文字,然后自己垄断文字,让奴隶们创造完文字之后便忘记文字,去当文盲。无论如何这也说不通。”(杜桂林,1993)[13]

其实,即使奴隶们造字不是被迫,而是自愿,那么我们也很难想象他们在饥寒交迫的生活中,居然还有闲功夫去创造文字,这种奴隶生活似乎也“浪漫”得过头了。

而且,这一谬论把语言也搭进去了,即“奴隶们……创造了……语言”,似乎在奴隶社会之前的原始社会里,人人都是哑巴,需等进入奴隶社会之后,才由奴隶们创造语言,并教会奴隶主们说话。而这一谬论的理论基础,则是郭沫若(1972)的那个表述,即“任何民族的文字,都和语言一样,是劳动人民”创造的[14]

如今,这种绝对化的言论倒是不常听到了,不过,“劳动人民造字”说的根基似乎还不曾动摇。

我们认为,对于这样的观点,仍有讨论一番的必要。这牵涉到三个问题:一是文字的性质,二是文字的功能,三是文字创造的专业性。

首先,文字是什么?“文字是记录语言的书写符号系统”;由此推论,则“汉字是记录汉语的书写符号系统”(黄伯荣、廖序东,2007)[15]。在这个定义中,语言性(“记录汉语”)和系统性(“符号系统”)是两个必要条件。

假如我们用这两个条件去衡量鲁迅所说的“刀柄上刻”的“一点图”,“门户上画”的“一些画”,就难以承认它们是“汉字”了。这些“图”和“画”,假如确实有特定含义,可以承认为表意的符号,但也只可能是一般的符号,而不是作为符号系统的汉字。

汉字是一种“符号”,那些“图”和“画”也是“符号”,但不能就此判断那些“图”和“画”也是汉字。汉字是形音义三位一体的符号,而那些“图”和“画”固然有形有义,但是否有音,其实也未必。如果只要有形有义就可以称为“汉字”,那么在公共场所挂着的一些标志,如表示男厕和女厕的标志、禁止吸烟和吸烟区的标志以及交通标志等有形有义的“图”和“画”,也是“汉字”了。这种认识之荒谬,不言而喻。

即使远古时代的某些“图”和“画”能够跟后代汉字系统中的某个字联系起来,二者一脉相承,可以判定为该字的源头或前身,也仍然不能简单地判定为汉字。因为每个汉字的形音义只有在字形、字音和字义这三个子系统中才有价值。以人类的起源为例,古猿是人类的“源头”,两者可谓“一脉相承”,但不能据此认为古猿已经是人类;即使发展到类人猿阶段了,不管此“猿”如何“类人”,那也只是“猿”,而非“人”。

按鲁迅的《门外文谈》一文中,对文字的起源和发展问题确有不少真知灼见,并不尽如他所自谦的是一种“门外”之谈。不过,他把“一点图”和“一些画”误以为就是“文字”,的确是有点“门外”的。这反映了其专业和时代的局限性,倒也未可过于苛责。另外,他把图画作为文字的源头,也是囿于当时关于文字起源的“图画起源”说,如今看来也是不够全面的。

不过,既然今人已经认识到“汉字是记录汉语的书写符号系统”,就不能继续秉承他的门外之见而坚持认为“这种说法是可信的”(黄伯荣、廖序东,2007)[16],因为此说与他们自己所下的汉字定义是自相矛盾的。

其次,人类社会为什么需要文字?按一般通行的认识来看:文字是人类“最重要的辅助性交际工具”;“人类有了文字,就突破了语言在时间和空间上的限制,扩大了语言的交际功能”(黄伯荣、廖序东,2007)[17]。这就是说,文字是人类为了扩大语言的交际功能而创造出来的。

一般认为,在原始社会中,人类并不需要文字。在进入阶级社会之后,“统治阶级为了有效地进行统治,必然迫切需要比较完善的文字”(裘锡圭,1988)[18],说明文字的产生和发展,本是出于统治阶级的有效统治之需。因而,从文字最初的交际功能而言,它也只可能是统治阶级使用的交际工具。至于统治阶级如何使用文字、交际对象为谁,下文还要详谈。

既然文字是一种由统治阶级用来实行统治的工具,那么与被统治的劳动人民何干?只有在现代民主国家里,劳动人民成为“国家的主人”,拥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有资格参与国家的管理,才会需要文字。千百年来各国各民族文字创制以后的实际使用情况就证明了这一点。古代劳动人民既然不需要文字,何必创造文字?正如裘士京(2011)所指出的,“文字不是也不可能由普通劳动群众来创造”,“文字在很长时间内与普通群众无缘,既非他们所创造,亦非他们所拥有”[19]

再次,是否人人都可以成为“仓颉”?我们认为,由于文字的高度抽象性和系统性,它的创造是一件专业性极强的工作,并非常人所能承担。事实上,人们连“学字”都难,何况“造字”?“文字必须经过专门学习才能掌握,文字必须有专门的阶层掌握、记录与世代教授、流传。文字的创制、学习与运用都需要时间与条件,这一切并不是天天从事体力劳动的人所能办得到的,在古代是必须脱离繁重的体力劳动才能办得到”(李先登,1985)[20]

当然,远古时代的劳动人民(尤其是工匠们)在日常劳动中自创一些零零星星的符号是有可能的,即鲁迅所谓“在刀柄上刻一点图”“在门户上画一些画”,以及在制作的陶器等物品上留下一些刻画符号之类。这种现象即使在当代也能看到,但绝无可能创造文字。

创造文字的工作,必待社会中的知识精英(即孟子所谓“劳心者”)才可能承担。“陶符虽是广大群众所创造,但文字并不是自然而然地自发地产生出来的。文字必须经过专门的一批人进行整理、整齐划一、改造创制才能产生,这批人就是专门的脑力劳动者,即古代的知识分子。”(李先登,1985)[21]因而,认为劳动人民会造字,实在是把造字的工作想象得太简单了。

当然,造字者也必然不会凭空想出一套文字来。他们也可能受到劳动人民所造某些符号的启发而吸收为造字的材料,即鲁迅所谓的“采集”和“收揽”,于是完成了文字的创制。具体而言,“这些人在创造文字的过程中,一方面充分地发挥了他们的集体智慧和聪明的才能,并把丰富的想象力与敏锐的观察力糅合在一起,另一方面又可能也应该借鉴流行于民间的一些刻划符号、图画符号,并赋予每一个他们所创造所借鉴的符号以‘形’‘义’之外固定的‘音’,从而构成真正意义上的文字”(裘士京,2011)[22]

即使是这样,造字的“版权”也不能归于劳动人民,因为“从陶符到文字是一个质变,文字的产生是一个创造的过程,而那种简单地认为文字是群众创造的观点是片面的、不符合历史实际的”(李先登,1985)[23]

总之,劳动人民造字,既无必要,也无可能;“劳动人民造字”说之不可信,其理不言自明。

“劳动人民造字”说是作为“仓颉造字”说的对立观点而提出来的。两者相比而言,“仓颉造字”说(尤其是其神话版)确实有不少荒诞的成分,但“劳动人民造字”说,则荒诞更甚于前者。

[1] 杨军.从易学传承看《系辞传》成书时代[J].周易研究,1995,(1).

[2] 耿成鹏.孔子与《周易》关系考辨[J].中州学刊,1988,(2).

[3] 陈鼓应.论《系辞传》是稷下道家之作——五论《易传》非儒家典籍[J].周易研究,1992,(2).

[4] 顾颉刚.中国上古史研究讲义[M].北京:中华书局,2009.

[5] 乔治忠,董杰.《世本》成书年代问题考论[J].史学集刊,2010,(5).

[6] 顾颉刚.中国上古史研究讲义[M].北京:中华书局,2009.

[7] 乔治忠,董杰.《世本》成书年代问题考论[J].史学集刊,2010,(5).

[8] 鲁迅.门外文谈[A].且介亭杂文[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

[9] 鲁迅.门外文谈//且介亭杂文[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

[10] 黄伯荣,廖序东.现代汉语(增订四版)[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

[11] 郭沫若.古代文字之辨证的发展[J].考古学报,1972,(1).

[12] 孙钧锡.汉字基本知识[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80.

[13] 杜桂林.“奴隶创造文字”说质疑[J].宁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3,15(4).

[14] 郭沫若.古代文字之辨证的发展[J].考古学报,1972,(1).

[15] 黄伯荣,廖序东.现代汉语(增订四版)[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

[16] 黄伯荣,廖序东.现代汉语(增订四版)[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

[17] 黄伯荣,廖序东.现代汉语(增订四版)[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

[18] 裘锡圭.文字学概要[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8.

[19] 裘士京.原始刻划符号性质与文字起源刍议[J].吕梁学院学报,2011,1(1).

[20] 李先登.试论中国文字之起源[J].天津师范大学学报,1985,(4).

[21] 李先登.试论中国文字之起源[J].天津师范大学学报,1985,(4).

[22] 裘士京.原始刻划符号性质与文字起源刍议[J].吕梁学院学报,2011,1(1).

[23] 李先登.试论中国文字之起源[J].天津师范大学学报,19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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