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治游记的汉文调与欧文直译体

1）明治游记中的汉和因素

明治时期的游记多为汉字片假名混合文，从当时引为范文的几种格式中可看到深受汉文的影响：

摂ノ尾、播ノ首、南　海洋ヲ受ケ、北　山嶺ニ背キ、山陽往還ノ衝路、之ヲ一ノ谷トス、平望十里、夷然トシテ舗ク如シ、顧テ鉄拐山ニ矚スレバ忽チ懐旧ノ禁ズ可カラザルアリ、怒濤　沙ヲ捲キテ山ヲ崩シ、松風　空ニ吼ヘテ天傾ク、余　低徊久フシテ去ル能ハズ、慨然トシテ之ヲ記ス

（安田敬斎《記事論説文例》「一ノ谷ヲ過ル記」1879年）

余　性　山水ヲ好ミ、常ニ勝地ヲト欲テ得ザリキ、学友ノ周旋ニ頼テ、居ヲ転ズルコトヲ得リ、此地西北ニ山ヲ、東南ハ水ニ通ズ、山ハ高ニトモ白雲常ニ巓ヲ覆ヒ、水ハ大ナラズト雖、清深ニシテ渺茫望ニ足レリ

（安田敬斎「渓壑ニ移ル記」）

余　性　山水ヲ好ミ、常ニ勝地ヲント欲シテ得ザリキ今辛已夏七月、官暇ヲ賜フ、因テ暑ヲ日光山中ニ避ク、山中渓澗多シ、春夏ハ百泉匯リ漲リ、水　之ニ注ギテ態ヲ著ケ、群峯万壑長林ミ、前　峻嶮ニシテ以テ日ヲ蔽ヒ、後　幽晦ニシテ以テ阻多ク、峯容山態観ル所ニ随テ怪異、懸泉飛瀑至ル所ニ随テ在リ

（水野謙三「渓壑ニ遊ブ記」）

明治时期游记的特点之一就是在汉文训读文之间往往插进汉诗，其实这种体式并非来源于中国。我们知道，中国的游记中文是文，赋是赋，诗是诗，都是分开辑录的，因为文有文的节奏和美感。而在和文的篇章里，散文中插进诗歌为纪行文添加某种节奏的方式可谓比比皆是，尤其在日记和纪行文里诗歌成了不可或缺的部分。如此看来，在用汉文写的纪行文中插进汉诗的做法在很大的程度上是受和文影响的结果。

另外，在明治时期游记中，海外游记不仅停留在文和诗的构成上，而且援用了汉文文章特有的景、史、志相结合的手法，形成了海外游记不同于其他游记的特色，我们从以下《漫游记程》中的一段即可见一斑：

十八日朝十時遥ニ莫斯科府ヲ林端ニ望ム其尖塔金色ノ朝旭ニ映シ円閣ノ空ニ聳ルヲ見テ往昔拿破崙カ此府ヲ陥ルニ当リ府ノ南面ヨリ遥カニ高閣ノ雲ニ連ルヲ望見シ快気勃然トシテ自ラ禁スル能ハズ軍隊中ニ大呼シテ天下有名ノ莫斯科府今日我カ掌裡ニ帰シタリト云ヒシヲ追想シ余モ亦胸宇ノ開霽スルヲ覚エタリキ

分夜朔風寒裂レ膚。鉄車蹴レ雪客身孤。今朝早掲二朱簾一望。楼閣連レ雲満二旧都一。

奈二此凍雲氷雪一何。仏軍曾此捲レ旗過。休下将二成敗一論中既往上。英傑由来遺算多。

曾従二仏軍此地過一。全部焼滅惨情多。行々憶起当年事。苦雪酸風入二莫科一。

百里兼程入二鄂羅一。蕭条無三物着二吟哦一。斜陽残雪旧都路。古戦場荒春樹多。

（转引自斉藤希史2005：196）^[4]

从以上的片段里散发出的是一种览景、怀史、昂志的英杰气概，这正是明治游记所具有的特征，而汉文调和汉诗的那种厚重的语调和节奏恰恰满足了抒发这种英雄豪气的需要。下面再来对比一篇平假名的片段，我们可以体会到即使是改变了汉文训读体的文章仍是依循了这个框架：

二十一日出日と共に船房を起出てしに前面近く一帯の陸地を見たり是れ山東なりと云此地は坑灰未冷山東乱なと秦時には革命の唱首となりしこともあり北は悲歌の士多しと云ひたる燕趙を控へ随分歴史上の感慨を増す処柄なるに星移物換今ハ昔の影もなく一省幾万千の人物悉く衰国頽波の中に陸沈し斉しく手を束ねて自然の骪　に任すこそ本意なけれ何そ一人の三尺の剣を提けて大沢蛇を斬る事を為すもの無きや余ハ転た中懐の切なるに堪へす斯くなん吟し出せり

紅旭跳波披碧煙。山東山色落眸前。天残星斗低黄海。地接犬鶏連北燕。礼楽千年成弩末。風雲一旦競鞭先。朅来欲訪悲歌士。昔日項劉今寂然。

森田思軒《訪事日録》（1885年5月）

2）欧文直译体的汉文因素

欧文直译体是近代以来在西方语言的影响下逐渐形成并溶入日语表现中的。它是一种抽象度高、较难理解而且富于逻辑性、华丽潇洒的文体，也称为“欧文体”或“翻译文体”。它是近代以来才出现的，而且作为一种语言文体局限性很大，称得上是欧文体的语言作品并不太多，因为大多时候只是表现为某部作品中的部分语言表现的仿“欧文风格”。如在不少的日语作品中不时出现相当于英语的“too…to”的西文式句式：“彼の時間はそんなことに使用するには余りに高価すぎた。”（夏目漱石《道草》）“内供の自尊心は、妻帯というような結果的な事実に左右されるためには、あまりデリケイトに出来ていたのである。”（芥川龙之介《鼻》）“山椒魚の棲家は、泳ぎまわるべくあまりに広くなかった。”（井伏鳟二《山椒鱼》）由此可见，“欧文体”主要是指出现在语言作品中的某些“直译式”的语言表现，而并非指某部作品的整体风格，因此也许它称为“欧文调”或许更加合适。下面我们通过一些例句来观察“欧文调”有哪些主要的特点。

○彼の冷淡は、人間としての進歩とは言えまいが、よりよく人間を解剖した結果には外ならない。

（夏目漱石《それから》）

○彼は三千代と自分の関係を、天意によって、——彼はそれを天意としか考えられなかった。――醗酵させる事の社会的危険を承知していた。

（出处同上）

○彼は夫の愛を失いつつある三千代をただの昔の三千代よりは気の毒に思った。彼は生活難に苦しみつつある三千代をただの昔の三千代よりは気の毒に思った。

（出处同上）

○斜面一帯はこの豊かな湧き水のために、常に人に住まわれていた。

（大岡昇平《武藏野夫人》）

○それは我々の手に伝えられたところの、人類の文化的遺産に外ならない。

（小海永三等著《现代文研究法》有精堂）

○こころからの親切と見せ掛けのそれとは子供心にもよく分るらしい。

（《新明解国语辞典》三省堂）

它的主要特点有：①以抽象词语或无生命物为主语以及这种主语的被动句；②使用诸如“より……”“……つつある”“……ところの”“……ことの”之类的表现形式；③修饰成分冗长；④频繁使用指代性词语；⑤经常使用插入句和倒装句等等。由于以上的特点，相对而言，欧文体与汉文体关系比较密切，而与和文体关系较为疏远。比如在用词倾向上，欧文体一般较多使用汉语词汇，而较少使用和语词汇。而且，欧文体的表现形式较容易出现于汉文体倾向重的语言作品中，比如夏目漱石被认为是一个汉文风格比较明显的作家，在他的作品中常常可以看到一些欧文直译式的句子。

以下我们结合具体的文章来简要考察欧文直译体中汉和因素的影响。我们选取Washington Irving（The Stout Gentleman）的两篇译文开头部分进行对比。

It was a rainy Sunday in the gloomy month of Nowember．I had been detained，in the course of a journey，by a slight indisposition，from which I was recovering；but was still feverish，and obliged to keep within doors all day，in an inn of a small town of Derby．A wet Sunday in a country inn！whoever has had the luck to experience one can alone judge of my situation．The rain pattered against the casements；the bells tolled for church with a melancholy sound．I went to the windows in quest of something to amuse the eye；but it seemed as if I had been placed completely out of reach of all amusement．

森田思轩的翻译在当时被称为“汉文调洋文直译体”，首先来看一下他1893年（明治26年）在《国民之友》第178号上的译文「肥大紳士」的一段：

十一月といふさびしき月の雨ふりたる日曜日なりき、余は旅行の途中微しく恙ありて滞留せるが恙も漸やくりたれど尚ほ熱気あればダービーの小邑の一客店に在て終日戸内にとぢこもり居りしなり、僻地の客店に在て雨天の日曜日、偶ま之を経験せしことある者独り能く余の境界を判すべし雨はを打て簌々声を作し近寺の鐘は一種あはれげなる響を伝ふ、余は何等か目を娯ましむべきものを得むと欲して窓のほとりにゆけり然れども余は一切娯しみといへるものより以外に棄てられたる者の如くなりき

作为对比，下面摘录《なにはがた》第16号刊登的枯川渔史（堺利彦）的「肥えた旦那」相同部分译文：

かのめられ、くものからもならず、デルビーのの！はきぬ、はえぬ、

两相对比，各自的特点可谓一目了然。“余は旅行の途中微しく恙ありて滞留せるが”和“聊かの不加減より旅路の足を止められ”比较，前者明示“余”及使用汉语词汇的直译调非常明显，而堺利彦的译文给人以娴熟老练的感觉。我们可以看到森田思轩的译文确实忠实与原文，但也不能说堺利彦的译文不是这样。例如从词汇上看，在“余は一切娯しみといへるものより以外に棄てられたる者の如くなりき”和“身は全く慰といふものゝ外に置かれたらん様に覚えぬ”这一句里，原文“I had been placed”的直译是“置かれたらん”，而“棄てられたる者”反而会给人太过的感觉。我们还可看到堺译“田舎宿の雨の日曜！”中的惊叹号出自于原文，而在思轩的译文中却被省略掉了。而且思轩译文的“雨は窓扇を打て簌々声を作し”比之堺译的“雨は窓板に打ちかゝり”明显为经过后期润色的表现，这些都难免给人以思轩的译文不太忠实原文的印象。然而，思轩译文的“窓扇”也是《佩文韵府》中所列词语，“簌々声を作し”不能不让人联想到南宋诗人陆游的“急雪打窗闻簌簌”和“夜听簌簌窗纸鸣”，所谓汉文调盖缘于此原因吧。

进一步观察文中谈话文的表现，则更加体现了思轩译文的特色。下面按思轩译文、堺译、原文的顺序举例：

未だ幾ならずして余はこのの主婦の声を聞けり余は渠が楼上にかけのぼり来れる姿を瞥見せり顔はまツになり帽子はゆらめき舌は縦横無尽に動く、「己れは己れのにありて曾て此の如き事に遭はず己れは之れを保す、紳士が縦ひりまけばとてそは非道を容るすの規約とはならず、己れのにて侍婢が仕ごと中にしかき所為を加へられたることは曾て有らず己れの断して肯ぜざる所」

かけぬ、すべらして、あのもなんぽおにあふをなるに、

In a few minutes I heard the voice of my landlady．I caught a glance of her as she came tramping upstairs―her face glowing，her cap flaring，her tongue wagging the whole way．“She’d have no such doings in her house，she’d warrant．If gentlemen did spend money freely，it was no rule．She’d have no servant－maids of hers treated in that way，when they were about their work，that’s what she wouldn’t．”

上例中，“幾分間ならずして”虽然可归为直译调的范畴，但“己れは之れを保す”“己れの断して肯ぜざる所”等让人感到确实有点不像旅馆女主人所说的话，很不自然。德富苏峰就曾对思轩有如此评价：“思軒の小説は御姫様が味噌越提げて、豆腐買に赴く風情あり”，或许也是出于相同印象的缘故。

实际上思轩在1897年7月创刊的《外国语学杂志》第一卷上又刊登了重译的「肥大紳士」开头的部分，与前者对比可以看到些有趣的改动：

なりき、余はありて、ダービーといふのりたるもにたれこめをりしなり、を経験せしことあるるべし、のましむべきものをのほとりにゆきぬ、はたりき

从改译的用词用语上可明显的看到汉语的表现变得更加浓重，而且从其后的其他部分来看，片假名的单词也不在少数。这说明一个作家在其创作的生涯中随着时间的推移，其行文的风格也相应在发生变化，具体对森田思轩而言，仅仅以“汉文调”来归纳就不免太过笼统。

森田思轩的译文，多为所谓的“漢文くずし”或汉文训读体，当时汉文读写体（漢文読み下し体）的文章一般称为“今体文”或“普通文”，这种文体广泛用于报纸的社论、学术书籍的翻译，还有法律条文及官方文书等领域。所谓“今体”即现代性，“普通”则为广泛通用之义，皆为近世以来对于正统的汉文文章的称谓，其特点之一在于它是在当时兼具正统性和普遍性的文体。但这也只是这种文体所具有的意义的一面，更具体讲，它也是言文一致体的一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