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人同在的工具

西方的床不论是人躺卧其上还是起床离去，它都放在同一个地方，而与人无关。人起床后白天活动，床也要独自横在那里，占据着一个空间。因此，凡尔赛宫巨大的空间就是以路易十四的床为中心扩展开去的。而俄底修斯⁽¹⁾要回去的地方与其说是故乡的妻子之处，不如说是他睡过的床。听说珀涅罗珀动了他的床，他便暴跳如雷就证明了这一点。工具占据着自己的地方，与人并不相关。为了人类的方便才创造出来的文明利器，反过来却把人害得很苦。今日之矛盾便源于此。所以，看上去和平的床，在本质上与弗兰肯施泰因⁽²⁾的怪物并无不同。

不过在韩国，有睡觉时铺开、起来时叠起的床。床随人起，这就是韩国的被子和褥子。韩国的屋子里并不区分放餐桌的餐厅、放椅子的客厅或放床的卧室，也就是说，铺上褥子就是卧室，摆上食案就是餐厅。

西方的椅子不管有无人坐都不会遁形，椅子本身有着自己固有的形态。客厅里的安乐椅，即使没有人坐自己也斜躺在那里。靠背和流丽的流线型扶手创造出了一个安乐的空间。客厅就是为让人坐在那张椅子上而安排的空间。

然而，从韩国人的传统工具观来看，没有比椅子更傲慢的东西了。而坐垫与椅子不同，有人想坐它才现身，人起来后它随之隐身。

西方人造出的椅子再高级，底部都有弹簧和肮脏的碎布。床底和椅子下面是屋里最脏的地方之一。但是韩国的被子和坐垫铺好后，铺在下面的一面比上面看得见的一面还要漂亮。因为它们正面和反面的概念，在用与不用时正好相反。

如果叠起被子和坐垫，刚才铺在下面的一面就会变成正面，一直被掩藏的漂亮花纹和色彩便会显露出来。对好叠缝和布缝折叠整齐的褥子、被子和坐垫，其本身就具有展示效果。这是每天创造的生的仪式，是雕塑。褥子摞起来的样子就像黄真伊⁽³⁾（被认为是朝鲜时代真实存在的艺妓和女诗人）在《冬至漫长夜》中所吟咏的那样，有一种“有灯无月郎来夕，曲曲铺舒寸寸长”的风流情调。寝具也会合着人们的紧张与休憩，或叠起或铺开，在等候和迎接中变换着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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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Odyssius，希腊神话中足智多谋的英雄，相传荷马史诗《奥德赛》以他为主人公。他曾远征特洛伊10年，大显身手，归途中历尽种种磨难，又经过10年，终于回到故乡，与妻子珀涅罗珀（Penelope）团圆。——译者注

(2) Frankenstein，英国诗人雪莱的夫人、作家M.W.雪莱的怪异小说《弗兰肯施泰因》中的人物。弗兰肯施泰因是一位物理学家用尸体制造出超人怪物，最终自己也被怪物杀死。——译者注

(3) 黄真伊（约1506—1544），朝鲜王朝时期著名艺妓、女诗人，擅写时调，诗风委婉含蓄，以描写爱情为主。至今韩国的教科书中仍选有她的诗篇。——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