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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书》治要〔三〕

时间:2022-02-18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传韩信,淮阴人也。亡楚归汉,上未奇之也。至南郑,诸将亡者十数人。汉王以信为左丞相,击魏。遂进击魏,虏豹,定河东。汉王与兵三万人,进破代,禽夏说。信知其不用,大喜,乃引兵遂下井陉口,斩成安君泜水,禽赵王歇。遂度河,袭历下军,破龙且。高祖令武士缚信,载后车。信知汉王畏恶其能,称疾不朝。复诛彭越,盛其醢,以遍赐诸侯王。向见光禄勋周堪、光禄大夫张猛二人给事中,大见信。

韩信,淮阴人也。家贫无行,不得推择为吏,常从人寄食。从项羽为郎中,数以策干项羽,弗用。亡楚归汉,上未奇之也。数与萧何语,何奇之。至南郑,诸将亡者十数人。信度何已数言,上不我用,即亡。何闻信亡,不及以闻,自追之。人有言上,曰:“丞相何亡。”上怒,如失左右手。居一二日,何来谒。上且怒且喜,骂何曰:“若亡,何也?”曰:“臣非敢亡,追亡者耳。”上曰:“所追谁?”曰:“韩信。”上复骂曰:“诸将亡者以十数,公无所追,追信,诈也。”何曰:“诸将易得,至如信,国士无双。王必欲长王汉中,无所事信;必欲争天下,非信无可与计事者。”王曰:“吾亦欲东耳。”何曰:“王必东,能用信,信即留;不能用信,信终亡耳。”王曰:“吾以为将。”何曰:“虽为将,信不留。”王曰:“以为大将。”何曰:“幸甚。必欲拜之,择日斋戒,设坛场,具礼乃可。”王许之,诸将皆喜,人人各以为得大将。至拜,乃韩信也,一军皆惊。

信已拜,上坐。王曰:“丞相数言将军,将军何以教寡人计策?”信因问王曰:“今东向争天下,岂非项王耶?”曰:“然。”“大王自料勇悍仁强,孰与项王?”汉王曰:“弗如也。”信曰:“唯。信亦以为大王弗如也。然臣尝事项王,请言项王为人也。项王意乌猝嗟,千人皆废〔言羽一嗟,千人皆废不收也〕,然不能任属贤将,此特匹夫之勇也。项王见人恭谨,言语姁姁,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饮;至使人有功当封爵,刻印刓,忍不能与,此所谓妇人之仁也。又背义帝约,而以亲爱王,诸侯不平。所过无不残灭,多怨百姓,百姓不附,特劫于威强服耳。名虽为霸,实失天下心,故曰其强易弱。今大王诚能反其道,任天下武勇,何不诛?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不服?以义兵从思东归之士,何不散?且大王之入武关,秋豪无所害,除秦苛法,秦民无不欲得大王。今失职之蜀,民无不恨者。今王举而东,三秦可传檄而定也。”于是汉王大喜,自以为得信晚。

汉王以信为左丞相,击魏。信问郦生:“魏得无用周叔为大将乎?”曰:“柏直也。”信曰:“竖子耳。”遂进击魏,虏豹,定河东。使人请汉王:“愿益兵三万人,臣请以北举燕、赵,东击齐,南绝楚之粮道,西与大王会于荥阳。”汉王与兵三万人,进破代,禽夏说。以兵数万,欲东下井陉击赵。赵王、成安君陈余聚兵井陉口,广武君李左车说成安君曰:“闻汉将韩信,涉西河,虏魏王,禽夏说,议欲以下赵,此乘胜而去国远斗,其锋不可当。臣闻千里馈粮,士有饥色;樵苏后爨〔樵,取薪也。苏,取草也〕,师不宿饱。今井陉之道,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行数百里,其势粮食必在后。愿足下假臣奇兵三万人,从间路绝其辎重,足下深沟高垒勿与战。彼前不得斗,退不得还,不至十日,两将之头,可致麾下。”成安君不听。信知其不用,大喜,乃引兵遂下井陉口,斩成安君泜水,禽赵王歇。乃令军毋斩广武君。顷之,有缚而至麾下者。于是问广武君:“仆欲北攻燕,东伐齐,何若有功?”广武君辞曰:“臣闻之‘亡国之大夫,不可以图存;败军之将,不可以语勇’。若臣者,何足以权大事乎!”信曰:“仆闻之,百里奚居虞而虞亡,之秦而秦伯,非愚于虞而智于秦也,用与不用、听与不听耳。使成安君听子计,仆亦禽矣!仆委心归计,愿子勿辞。”广武君曰:“臣闻‘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亦有一得’。故曰‘狂夫之言,圣人择焉’。顾恐臣计未足用,愿效愚忠。故成安君有百战百胜之计,一日而失之,军败鄗下〔今高邑是也〕,身死泜水上。今足下虏魏王、禽夏说,不旬朝,破赵二十万众,诛成安君,名闻海内,威震诸侯,众庶莫不倾耳以待命者。然而众劳卒疲,其实难用也。今足下举倦弊之兵,顿之燕坚城之下,情见力屈,欲战不拔,旷日持久,粮食单竭。若燕不破,齐必拒境而自强。二国相持,则刘项之权,未有所分也。当今之计,不如按甲休兵,飨士大夫,北首燕路,然后发一乘之使,奉咫尺之书以使燕,燕必不敢不听。从燕而东临齐,虽有智者,亦不知为齐计矣。如是,则天下事可图也。兵固有先声后实者,此之谓也。”信曰:“善。”于是发使燕,燕从风而靡。遂度河,袭历下军,破龙且。楚已亡龙且,项王恐,使武涉往信。信谢曰:“臣得事项王数年,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言不听,画策说不用,故背楚归汉。汉王授我上将军印、数万之众,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听计用,吾得至于此。人深亲信我,背之不祥。”武涉已去,蒯通知天下权在于信,深说以三分天下之计。信不忍背汉,又自以功大,汉不夺我齐,遂不听。

项羽死,徙信为楚王。信初之国,陈兵出入。有变告信欲反。上伪游于云梦,信谒于陈。高祖令武士缚信,载后车。信曰:“果若人言‘狡兔死,良狗烹’。”上曰:“人告公反。”遂械信。至雒阳,赦以为淮阴侯。信知汉王畏恶其能,称疾不朝。

黥布,六人也。汉封为淮南王。十一年,高后诛韩信,布心恐忧。复诛彭越,盛其醢,以遍赐诸侯王。布见醢大恐,遂聚兵反。书闻,上召诸将问:“布反,为之奈何?”皆曰:“发兵坑竖子耳,何能为!”汝阴侯滕公以问其客薛公,薛公曰:“是固当反。”滕公曰:“上裂地而封之,疏爵而贵之〔疏,分也〕,南面而立,万乘之主,其反何也?”薛公曰:“前年杀彭越,往年杀韩信,三人皆同功一体之人也。自疑祸及身,故反耳。”

楚元王交,高祖少弟也。玄孙向,字子政,本名更生。为谏大夫。向见光禄勋周堪、光禄大夫张猛二人给事中,大见信。弘恭、石显惮之,数谮毁焉。向上封事曰:“臣前幸得以骨肉备九卿,奉法不谨,乃复蒙恩。窃见灾异并起,天地失常,征表为国。欲终不言,念忠臣虽在畎亩,犹不忘君,况重以骨肉之亲,又加以旧恩乎!臣闻舜命九官〔禹作司空、弃后稷、契司徒、咎繇作士、垂共工、益朕虞、伯夷秩宗、夔典乐、龙纳言,凡九官也〕,济济相让,和之至也。众贤和于朝,则万物和于野。故四海之内,靡不和宁。及至周文开基西郊,杂遝众贤,罔不肃和,崇推让之风,以销分争之讼。武王、周公继政,朝臣和于内,万国欢于外,故尽得其欢心,以事其先祖。下至幽、厉之际,朝廷不和,转相非怨。君子独守正勉强,以从王事,则反见憎毒谗诉,故其诗曰:‘密勿从事,不敢告劳。无罪无辜,谗口嗸嗸。’当是之时,天变见于上,地变动于下,水泉沸腾,山谷易处。由此观之,和气致祥,乖气致异。祥多者其国安,异众者其国危,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义也。今陛下开三代之业,招文学之士,优游宽容,使得并进。今贤不肖浑淆,白黑不分,邪正杂糅,忠谗并进,朝臣更相谗诉,转相是非。文书纷纠,毁誉浑乱。所以荧惑耳目、感移心意者,不可胜载。分曹为党,将同心以陷正臣进者,治之表也;正臣陷者,乱之机也。乘治乱之机,未知孰任,而灾异数见,此臣所以寒心者也。夫乘权席势之人,子弟鳞集于朝,羽翼阴附者众,毁誉将必用,以终乖离之咎。是以日月无光,雪霜夏陨,陵谷易处,列星失行,皆怨气之所致也。夫遵衰周之轨迹,循诗人之所刺,而欲以成太平,致雅颂,犹却行而求及前人也。初元以来六年矣,按《春秋》六年之中,灾异未有稠如今。用贤人而行善政,如或谮之,则贤人退而善政还。夫执狐疑之心者,来谗贼之口;持不断之意者,开群枉之门。谗邪进者,众贤退;群枉盛者,正士销。

向又见成帝营起昌陵,数年不成,制度泰奢,上疏谏曰:“臣闻《易》曰:‘安不忘危,存不忘亡,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也。’故贤圣之君,博观终始,必通三统〔一曰天统,二曰地统,三曰人统〕,天命所授者博,非独一姓也。孔子论《诗》,至于‘殷士肤敏,灌将于京’,喟然叹曰:‘大哉天命!善不可不传于子孙,是以富贵无常。不如是,则王公其何以戒慎,民萌其何以劝勉?’盖伤微子之事周,而痛殷之亡也。虽有尧、舜之圣,不能化丹朱之子;虽有禹、汤之德,不能训末孙之桀纣。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也。故常战栗,不敢讳亡。孔子所谓‘富贵无常’,盖谓此也。孝文皇帝居霸陵,顾曰:‘以北山石为椁,岂可动哉!’张释之进曰:‘使其中有可欲,虽锢南山,犹有隙;使其中无可欲,虽无石椁,又何戚乎?’孝文寤焉,遂为薄葬。

“《易》曰:‘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藏之中野,不封不树。后世圣人,易之以棺椁。’黄帝葬于桥山,尧葬济阴,丘垅皆小,葬具甚微。舜葬苍梧,二妃不从。禹葬会稽,不改其列〔不改官里树木百物之行列也〕。殷汤无葬处。文武、周公葬于毕,秦穆公葬于雍,樗里子葬于武库,皆无丘垅之处。此圣帝明王、贤君智士,远览独虑,无穷之计也。其贤臣孝子,亦承命顺意而薄葬之,此诚奉安君父,忠孝之至也。故仲尼孝子,而延陵慈父;舜禹忠臣,周公悌弟,其葬君亲骨肉,皆微薄矣!非苟为俭,诚便于体也。宋桓司马为石椁,仲尼曰:‘不如速朽。’逮至吴王阖闾,违礼厚葬,十有余年,越人发之。及秦惠、文、武、昭、严襄五王,皆大作丘垅,多其瘗藏,咸尽发掘暴露,甚足悲也。秦始皇帝葬于骊山之阿,下锢三泉,上崇山坟,棺椁之丽,官馆之盛,不可胜原。又多杀宫人,生埋工匠,计以万数,天下苦其役而叛之。骊山之作未成,而周章百万之师至其下矣。数年之间,外被项籍之灾,内离牧竖之祸,岂不哀哉!是故德弥厚者葬弥薄,智愈深者葬愈微。无德寡智者葬愈厚,丘垅弥高,宫庙甚丽,发掘必速。由是观之,明暗之效,葬之吉凶,昭然可见矣。陛下即位,躬亲节俭,始营初陵,其制约小,天下莫不称明。及徙昌陵,增埤为高,积土为山,发民坟墓,积以万数;营起邑居,期日迫卒,功费大万百余〔大万,一亿也〕。死者恨于下,生者愁于上,怨气感动阴阳,因之以饥馑,物故流离,以十万数,臣甚惛焉。以死者为有知,发人之墓,其害多矣!若其无知,又安用大?谋之贤智则不悦,以示众庶则苦之。若苟以悦愚夫淫侈之人,又何为哉!陛下慈仁笃美甚厚,聪明疏达盖世,而顾与暴秦乱君,竞为奢侈,比方丘垅,悦愚夫之目,隆一时之观,违贤智之心,忘万世之安,臣窃为陛下羞之。唯陛下上览明圣黄帝、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仲尼之制,下观贤智穆公、延陵、樗里、张释之之意。孝文皇帝去坟薄葬,以俭安神,可以为则;秦昭、始皇增山厚葬,以侈生害,足以为戒。初陵之摹,宜从公卿大臣之议,以息众庶。”书奏,上甚感向言,而不能从其计。

向见上无继嗣,政由王氏,遂上封事极谏曰:“臣闻人君莫不欲安,然而危;莫不欲存,然而亡。失御臣之术也。夫大臣操权柄,持国政,未有不为害者也。昔晋有六卿〔智伯、范、中行、韩、赵、魏也〕,齐有田、崔,卫有孙、宁,鲁有季、孟,常掌国事,世执朝柄。后田氏取齐,六卿分晋,崔杼杀其君光,孙林父、宁殖出其君衎、弑其君剽,季氏卒逐昭公。皆阴盛而阳微,下失臣道之所致也。

“故《书》曰:‘臣之有作威作福,害于而家,凶于而国。’孔子曰:‘禄去公室,政逮大夫,危亡之兆也。’秦昭王舅穰侯及泾阳、叶阳君〔皆昭王母之弟〕,专国擅势,假太后之威,三人者,权重于昭王,家富于秦国,国甚危殆,赖寤范雎之言,而秦复存。二世委任赵高,赵高专权自恣,壅蔽大臣,终有阎乐望夷之祸,秦遂以亡。近事不远,即汉所代也。汉兴,诸吕无道,擅相尊王。吕产、吕禄席太后之宠,据将相之位,欲危刘氏。赖忠正大臣绛侯、朱虚等,竭诚尽节,以诛灭之,然后刘氏复安。今王氏一姓,乘朱轮华毂者二十三人,青紫貂蝉,充盈幄内,鱼鳞左右。大将军秉事用权,五侯骄奢僭盛,并作威福,击断自恣,行汙而寄治,身私而托公。依东宫之尊,假甥舅之亲,以为威重。尚书九卿,州牧郡守,皆出其门。管执枢机,朋党比周;称誉者登进,忤恨者诛伤。游谈者助之说,执政者为之言。排摈宗室,孤弱公族,其有智能者,尤非毁而不进;远绝宗室之任,不令得给事朝省,恐其与己分权。数称燕王盖主以疑上心,避讳吕、霍而弗肯称;内有管、蔡之萌,外假周公之论,兄弟据重,宗族磐牙。历上古至秦汉,外戚贵未有如王氏者也。虽周皇甫、秦穰侯、汉武安、吕、霍、上官之属,皆不及也。物盛必有非常之变先见,为其人征象。孝昭帝时,冠石立于泰山〔有石自立,三石为足,一石在上,故曰冠石也〕,仆柳起于上林,而孝宣帝即位。今王氏先祖坟墓在济南者,其梓柱生枝叶,扶疏上出屋,根垂地中。虽立石起柳,无以过此明也。事势不两大,王氏与刘氏,亦且不并立,如下有泰山之安,则上有累卵之危。陛下为人子孙,守持宗庙,而令国祚移于外亲,降为皂隶,纵不为身,奈宗庙何!妇人内夫家而外父母家,此亦非皇太后之福也。孝宣皇帝不与舅平昌、乐昌侯权,所以全安之也。夫明者,起福于无形,销患于未然。宜发明诏,吐德音,援近宗室,亲而纳信;黜远外戚,无授以政。以则效先帝之所行,厚安外戚,全其宗族,诚东宫之意,外家之福也。王氏永存,保其爵禄,刘氏长安,不失社稷,所以褒睦外内之姓,子子孙孙,无疆之计也。如不行此策,田氏复见于今,六卿必起于汉,为后嗣忧,昭昭甚明,不可不深图,不可不早虑也。唯陛下深留圣思,览往事之戒,居万安之实,用保宗庙,久承皇太后,天下幸甚。”书奏,天子召见向,叹息,悲伤其意,谓曰:“君且休矣,吾将思之。”

向每召见,数言公族者,国之枝叶,枝叶落,则本根无所庇荫;方今同姓疏远,母党专政,禄去公室,权在外家,非所以强汉宗、卑私门、保守社稷、安固后嗣也。向自见得信于上,故常显讼宗室,讥刺王氏及在位大臣,其言多痛切,发于至诚。终不能用。向卒后十三岁而王氏代汉。

季布,楚人也。项籍使将兵,数窘汉王。项籍灭,高祖购求布千金,敢舍匿,罪三族。布匿濮阳周氏,周氏乃髡钳布,衣褐,置广柳车中〔载以丧车,欲人不知也〕,之鲁朱家卖之。朱家心知其季布也,买置田舍。乃之雒阳,见汝阴侯滕公,说曰:“季布何罪?臣各为其主用,职耳。项氏臣岂可尽诛耶?今上始得天下,而以私怨求一人,何示不广也!且以季布之贤,汉求之急如此,此不北走胡即南走越耳。夫忌壮士以资敌国,此伍子胥所以鞭荆平王之墓也。君何不从容为上言之?”滕公心知朱家大侠,意布匿其所,乃许诺。侍间,果言如朱家旨。上乃赦布。布为河东守。孝文时,人有言其贤,召欲以为御史大夫;人又言其勇,使酒难近。至留邸一月,见罢。布进曰:“臣待罪河东,陛下无故召臣,此人必有以臣欺陛下者。今臣至,无所受事罢去,此人必有毁臣者。夫以一人誉召臣,一人毁去臣,恐天下有识闻之,有以窥陛下〔窥见陛下深浅也〕。”上默然惭曰:“河东吾股肱郡,故特召君耳。”

栾布,梁人也。为梁大夫。使于齐未还,汉召彭越,责以谋反,夷三族,枭首雒阳下,诏有收视者辄捕之。布还,奏事彭越头下,祠而哭之。吏捕以闻。上召骂曰:“若与彭越反耶?吾禁人勿收,若独祠哭之,与反明矣,趣烹之。”方提趋汤,顾曰:“愿一言而死。”上曰:“何言?”布曰:“方上之困彭城,败荥阳、成皋,项王所以不能遂西,徒以彭王居梁地,与汉合从苦楚也。当是之时,彭王一顾与楚,则汉破,且垓下之会,微彭王,项氏不亡。天下已定,彭王割符受封,亦欲传之万世。今汉一征兵于梁,彭王病不行,而疑以为反。反形未见,以苛细诛之,臣恐功臣人人自危也。今彭王已死,臣生不如死,请就烹。”上乃释布,拜为都尉。

萧何,沛人也。汉杀项羽,即皇帝位,论功行封,群臣争功,岁余不决。上以何功最盛,先封为酂侯,食邑八千户。功臣皆曰:“臣等身被坚执兵,多者百余战,少者数十合,攻城略地,大小各有差。今萧何未有汗马之劳,徒持文墨议论不战,居臣等上,何也?”上曰:“诸君知猎乎?”曰:“知之。”“知猎狗乎?”曰:“知之。”上曰:“夫猎,追杀兽者,狗也,而发纵指示兽处者,人也。诸君徒能走得兽耳,功狗也。至如萧何,发纵指示,功人也。且诸君独以身从我,多者两三人;萧何举宗数十人皆随我,功不可忘也!”群臣后皆莫敢言。列侯毕已受封,奏位次,皆曰:“平阳侯曹参,身被七十创,攻城略地,功最多,宜第一。”关内侯鄂千秋,时为谒者,进曰:“群臣议皆误。夫曹参虽有野战略地之功,此特一时之事。夫上与楚相拒五岁,失军亡众,跳身遁者数矣,然萧何常从关中遣军补其处。非上所诏令召,而数万众会上乏绝者数矣。夫汉与楚相守荥阳数年,军无见粮,萧何转漕关中,给食不乏。陛下虽数亡山东,萧何常全关中待陛下,此万世功也。今虽无曹参等百数,何缺于汉?汉得之,不必待以全。奈何欲以一旦之功,而加万世之功哉!萧何当第一,曹参次之。”上曰:“善。”于是乃令何第一,赐剑履上殿,入朝不趋。是日悉封何父母兄弟十余人,皆食邑。

何为民请曰:“长安地陕,上林中多空地,弃,愿令民得入田,毋收稿为兽食。”上大怒曰:“相国多受贾人财物,为请吾苑!”乃下何廷尉,械系之。数日,王卫尉侍,前问曰:“相国胡大罪,陛下系之暴也?”上曰:“吾闻李斯相秦,有善归主,有恶自予。今相国多受贾竖金,为请吾苑,以自媚于民,故击治之。”王卫尉曰:“夫职事苟有便于民而请之,真宰相事也。陛下奈何乃疑相国受贾人钱乎?且陛下距楚数岁,陈豨、黥布反时,陛下自将往,当是时,相国守关中,摇足即关西非陛下有。相国不以此时为利,乃利贾人之金乎?且秦以不闻其过亡天下,夫李斯之分过,又何足法哉!陛下何疑宰相之浅也!”是日,使使持节赦出何。何年老,素恭谨,徒跣入谢。上曰:“相国休矣!相国为民请吾苑不许,我不过为桀纣主,而相国为贤相。吾故系相国,欲令百姓闻吾过也。”

曹参,沛人也。为齐丞相。参闻胶西有盖公,善治黄老言,使人厚币请之。既见,盖公为言治道,贵清静而民自定,推此类具言。参于是避正堂,舍盖公焉。其治要用黄老术,齐国安集,大称贤相。萧何薨,使者召参。参去,属其后相曰:“以齐狱市为寄,慎勿扰也。”后相曰:“治无大于此者乎?”参曰:“不然。夫狱市者,所以并容也,今君扰之,奸人安所容乎?吾是以先之〔夫狱市,兼受善恶,若穷极奸人。奸人无所容窜,久且为乱。秦人极刑而天下叛,孝武峻法而狱繁,此其效也。老子曰:“我无为,民自化;我好静,民自正。”参欲以道化为本,不欲扰其末也〕。”

始参微时,与萧何善,及为宰相,有隙。至何且死,所推贤唯参。参代何为相国,举事无所变更,一遵何之约束。择郡国吏长大〔取年长大者〕、讷于文辞、谨厚长者,即召除为丞相史。史言文刻深,欲务声名,辄斥去之。日夜饮酒。卿大夫以下吏及宾客,见参不事事〔不事丞相之事〕,来者皆欲有言。至者参辄饮以醇酒,度之欲有言,复饮酒,醉而后去,终莫得开说〔开,谓有所启白〕。相舍后园近吏舍,日饮歌呼。从吏患之,无如何,乃请参游后园。闻吏醉歌呼,从吏幸相国召按之。乃反取酒张坐饮,大歌呼与相和。

参见人之有细过,专掩匿覆盖之,府中无事。参子窋,为中大夫。惠帝怪相国不治事,以为“岂少朕与”,乃谓窋曰:“汝归,试私从容问乃父曰:‘高帝新弃群臣,帝富于春秋,君为相国,日饮无所请事,何以忧天下?然无言吾告汝也。’”窋既洗沐,归谏参。参怒而笞之二百,曰:“趣入侍,天下事,非乃所当言也。”至朝时,帝让参,参免冠谢曰:“陛下自察圣武,孰与高皇帝?”上曰:“朕乃安敢望先帝!”参曰:“陛下观参,孰与萧何贤?”上曰:“君似不及也。”参曰:“陛下之言是也。且高皇帝与萧何定天下,法令既明具,陛下垂拱,参等守职,遵而勿失,不亦可乎?”惠帝曰:“善,君休矣!”百姓歌之曰:“萧何为法,讲若画一〔讲或作较〕;曹参代之,守而勿失。载其清静,民以宁一。”

张良,字子房,韩人也。沛公欲以二万人击秦峣关下军,良曰:“秦兵尚强,未可轻。臣闻,其将屠者子贾竖,易动以利。愿沛公令郦食其持重宝啖秦将。”秦将果欲连和俱西,良曰:“此独其将欲叛,士卒恐不从,不如因其解击之。”沛公乃引兵击秦军,大破之。遂至咸阳,秦王子婴降沛公。沛公入,秦宫室帷帐狗马重宝妇女以千数,意欲留居之。樊哙谏,沛公不听。良曰:“夫秦为无道,故沛公得至此。为天下除残去贼,宜缟素为资。今始入秦,即安其乐,此所谓助桀为虐〔资,质也。欲令沛公反秦奢,俭素以为质也〕。且忠言逆于耳利于行,毒药苦于口利于病,愿沛公听樊哙言。”沛公乃还军霸上。

陈平,户牖人也。背楚,因魏无知见汉王,汉王拜为都尉,典护军。绛灌等或谗平曰:“闻平居家时,盗其嫂;事魏王不容,亡而归楚;不中,又亡归汉。今大王尊官之,令护军。臣闻,平使诸将金多者得善处,金少者得恶处。平反覆乱臣也,愿王察之。”汉王疑之,以让无知,问曰:“有之乎?”无知曰:“有。”汉王曰:“公言其贤人,何也?”对曰:“臣之所言者能也,陛下所问者行也。今有尾生、孝己之行〔孝己,高宗之子,有孝行也〕,而无益于胜败之数,陛下何暇用之乎?今楚汉相拒,臣进奇谋之士。”王召平而问曰:“吾闻先生事魏不遂,事楚而去,今又从吾游,信者固多心乎?”平曰:“臣事魏王,魏王不能用臣说,故去事项王;项王不信人,其所任爱,非诸项,即妻之昆弟,虽有奇士,不能用。臣居楚,闻汉王之能用人,故归大王。臣裸身来,不受金,无以为资。诚臣计画有可采者,愿大王用之;使无可用者,大王所赐金具在,请封输官,得请骸骨。”汉王乃谢,厚赐,拜以为护军中尉,尽护诸将。诸将乃不敢复言。

周勃,沛人也。为人木强敦厚,高帝以为可属大事。惠帝以勃为太尉。高后崩,吕禄以赵王为汉上将军,吕产以吕王为相国,秉权,欲危刘氏。勃与丞相平、朱虚侯章,共诛诸吕。遂共迎立代王,是为孝文皇帝。初即位,以勃为右丞相。后乃免丞相就国。人有上书告勃欲反,下廷尉,廷尉逮捕勃,治之。勃恐,不知置辞。吏稍侵辱之。勃以千金与狱吏,乃书牍背,示之“以公主为证”。公主者,文帝女也,勃太子胜之尚之,故狱吏教引为证。薄太后亦以为无反事。文帝朝,太后曰:“绛侯绾皇帝玺,将兵于北军,不以此时反,今居一小县,顾欲反耶?”文帝乃谢曰:“吏方验而出之。”于是使使持节赦勃,复爵邑。勃既出,曰:“吾尝将百万军,然安知狱吏之贵也?”

勃子亚夫,文帝封为条侯。后六年,匈奴大入边。以宗正刘礼为将军,军霸上;祝兹侯徐厉为将军,军棘门;以亚夫为将军,军细柳,以备胡。上自劳军,至霸上及棘门军,直驰入,将以下骑送迎。已而之细柳军,军士吏被甲,锐兵刃,彀弓弩,持满。天子先驱至,不得入。先驱曰:“天子且至军门!”都尉曰:“将军令曰:‘军中闻将军之令,不闻天子之诏。’”有顷上至,又不得入。于是上使使持节诏将军曰:“吾欲劳军。”亚夫乃传言开壁门,壁门士请车骑曰:“将军约军中不得驱驰。”于是乃按辔徐行至中营。将军亚夫持兵揖曰:“介胄之士不拜,请以军礼见〔礼,介者不拜〕。”天子为动,改容式车。使人称谢,成礼而去。既出军门,群臣皆惊。文帝曰:“嗟乎,此真将军矣!向者霸上棘门军,如儿戏耳,其将固可袭而虏也。亚夫可得而犯耶?”称善者久之。

樊哙,沛人也。与高祖俱起。高帝尝病,恶见人,卧禁中,诏户者,毋得入群臣。绛、灌等莫敢入。十余日,哙乃排闼直入,大臣随之。上独枕一宦者卧。哙等见上流涕曰:“始陛下与臣等起丰沛,定天下,何其壮也!今天下已定,又何惫也!且陛下病甚,大臣震恐,不见臣等计事,顾独与一宦者绝乎?且陛下独不见赵高之事乎?”高帝笑而起。

周昌,沛人也。为御史大夫。为人强力,敢直言,自萧、曹等,皆卑下之。昌尝燕入奏事〔以上宴时入奏事也〕,高帝方拥戚姬,昌还走。高帝逐得,骑昌项,问曰:“我何如主?”昌仰曰:“陛下即桀、纣之主也。”于是上笑之,然尤惮昌。及高帝欲废太子,大臣固争,莫能得,而昌庭争之强。上问其说,昌为人吃,又盛怒,曰:臣口不能言,然臣心知其不可。陛下欲废太子,臣期期不奉诏。”上欣然而笑,太子遂定。

申屠嘉,梁人也。为丞相。是时太中大夫邓通方爱幸,赏赐累巨万。文帝常燕饮通家,其宠如是。是时嘉入朝,而通居上旁,有怠慢之礼。嘉奏事毕,因言曰:“陛下幸爱群臣,则富贵之。至于朝廷之礼,不可以不肃!”上曰:“君勿言,吾私之。”罢朝坐府中,为檄召通。通恐,入言上。上曰:“汝第往,吾今使人召若。”通至丞相府,免冠、徒跣,顿首谢。嘉责曰:“夫朝廷者,高皇帝之朝廷也。通小臣,戏殿上,不大敬,当斩。”通顿首,首尽出血,不解。上使使持节召通,而谢丞相曰:“此吾弄臣,君释之。”通既至,为上泣曰:“丞相几杀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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