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马克思主义理论追踪

美国马克思主义理论追踪⁽¹⁾

李佃来　梁小燕

(武汉大学哲学学院，武汉，430072)

20世纪70年代之前，在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占主导地位的马克思主义，是植根于西欧大陆，以革命的文化批判(20世纪40年代之前)和文化的现代性批判(20世纪40年代之后)为基本主题的西方马克思主义。在这一时期中，美国马克思主义虽然也通过融合美国本土的实用主义而进行自己的理论传统的创造，但其产生的思想影响根本不可能与西方马克思主义相提并论。卡尔沃顿(V.F. Calverton)、悉尼·胡克(Sidney Hook)等早期的美国马克思主义理论家，也根本不可能像卢卡奇、葛兰西、阿多诺等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一样名扬天下、彪炳史册。然而，20世纪70年代之后，随着阿多诺、萨特、阿尔都塞等理论家相继退出思想舞台并相继离世，作为一种思想传统的西方马克思主义逐渐走向衰落(但并非终结)，马克思主义发展的格局也由此而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在西欧大陆，虽然有哈贝马斯、鲍德里亚等著名思想家通过以各不相同的方式接续西方马克思主义的传统而进行着理论的创构，但他们的理论主旨，却不在于从根本的意义上阐述马克思主义的观点，所以西欧大陆的马克思主义研究，不再像在过去的半个多世纪中那样门派迭出、百家争鸣，其势衰的趋势，已成为不言而喻的事实;相反，在以美国为主导的英语国家，马克思主义研究却开始焕发出勃勃生机，一大批以重新理解马克思和重新解读当代社会为基本旨向的理论家和学术流派，开始纷纷登上思想的舞台，在各自所属的知识框架和话语系统中进行着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创造。这样一来，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马克思主义研究的重心，也就无可争议地从西欧大陆转移到了以美国为首的英语国家。⁽²⁾对于这样一种变化，以提出并论述“西方马克思主义”概念而闻名的英国学者佩里·安德森(Perry Anderson)，早在1983年就曾经指出:“在过去10年中，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地理位置已经从根本上转移了。今天，学术成果的重心似乎落在说英语的地区，而不是像战争期间和战后的情形那样，分别落在说德语或拉丁语的欧洲。”⁽³⁾另外，对马克思主义哲学史有着系统研究的英国学者戴维·麦克莱伦(David McLellan)，显然也注意到了美国马克思主义在世界马克思主义总体结构中发生的角色上的变化。在《马克思以后的马克思主义》一书的第四版中，麦克莱伦有意识地增补了美国马克思主义研究的若干重要内容，以此在哲学史的研究上指认当代美国马克思主义的特色和地位。

马克思主义研究在美国的勃兴，直接催生出一批颇具世界影响力的马克思主义研究刊物，如《反思马克思主义》(Rethinking Marxism)、《每月评论》(Monthly Review)、《科学与社会》(Science and Society)、《激进哲学评论》(Radical Philosophy Review)等。一些重要的出版社，如每月评论出版社(Monthly ReviewPress)、桑尼出版社(Suny Press)、莱克星顿出版社(Lexington Perss)等，经常出版马克思主义研究方面的著作。英语世界最大的、最有影响力的激进思想出版机构Verso Books，也将推出重量级的马克思主义研究著作作为自己的重要使命。⁽⁴⁾左翼论坛(Left Forum)、《反思马克思主义》杂志社等，则定期或者不定期地举办规模不等的学术会议，研讨马克思主义的重要理论与现实问题。例如，每年的3月或者4月，左翼论坛都要在纽约举办与此组织同名的大型国际学术会议，与会的美国学者往往都是来自马克思主义的阵营，讨论的问题也一般都会集中在马克思主义传统所指涉的领域。⁽⁵⁾

美国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创造，代表了西方国家马克思主义发展的新的历史阶段，与传统的西方马克思主义相比，它无论是在宏观上还是在微观上都发生了重要的变化，从而表现出与传统的西方马克思主义不同的特点:其一，在发展的路向上，如果说传统的西方马克思主义主要是依托党派和政治运动发展起来的，那么，美国的马克思主义则主要是走进院校，通过学院式的研究逐步推进的。⁽⁶⁾在这一过程中，以大学教授为主体的知识分子理所当然地成为美国马克思主义研究的最主要开创者。其二，在理论的主题上，如果说传统的西方马克思主义注重的是对资本主义现代性的批判，那么，美国的马克思主义则是基于对后工业社会和新社会运动的考量，将生态问题、性别问题、种族问题、阶级问题、全球化问题、新帝国主义问题以及后现代主义问题等一系列新的社会问题纳入讨论的范围，同时也开展了对现代制度之政治哲学的而非现代性的批判。其三，在学理的传统上，如果说西方马克思主义主要是在西欧大陆的人文主义和科学主义的思想滋养下得以创立的，那么，美国的马克思主义则表现出更为复杂的情形。一种情形是，传统的西方马克思主义作为一种思想的效应延续到美国马克思主义知识分子之中，由此催生出具有西方马克思主义家族血统的理论流派和学术研究倾向。⁽⁷⁾例如，法兰克福学派之美国传人理查德·沃林对批判理论史进行了深入的研究，⁽⁸⁾诺曼·莱文在承接卢卡奇开始的黑格尔主义马克思主义理论传统的基础上对马克思与黑格尔的关系进行了系统的考辨。⁽⁹⁾另一种情形是，大部分的美国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是根据美国本土的文化传统，如分析哲学的传统、实用主义的传统以及生态哲学的传统等进行理论构造的，由此就形成了具有原创意义的分析的马克思主义、实用主义的马克思主义以及生态学的马克思主义等具体的理论形态，这些理论形态显然与西方马克思主义的传统没有直接的联系，或者根本就没有任何联系。还有一种情形是，一部分美国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的思想创造，既不是在继承西方马克思主义传统的基础上进行的，也不是在吸收美国本土文化传统资源的基础上进行的，这部分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并不满足于将自己安放在这种或者那种学理传统之中，而是注重对当下社会所不断凸显的问题进行马克思主义的追问与解答。

与西方马克思主义在特点上的种种不同表明，美国马克思主义其实并不是西方马克思主义在逻辑上的简单延伸，将它置放于西方马克思主义的研究框架中进行概括，就难免导致概念上的错位和研究中的视线混乱(可是，这却是目前中国学术界流行的一种做法)。我们只有从西方马克思主义的研究范式中跳出来，依据美国马克思主义自身的问题和论式对其流派进行梳理，方可真正通透地洞悉它的思想实质与理论“技艺”。

从20世纪70年代发展到今天，美国马克思主义在派别上的分野已经变得清晰、明朗。分析的马克思主义、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后现代的马克思主义、新黑格尔主义的马克思主义以及辩证法的马克思主义等派别，代表了当前美国马克思主义发展的主流，其观点反映了美国马克思主义的整体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