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七年·平湖新埭

十二月九日，与威剑到平湖新埭，正好是中午十二点。先到陆适滋家，管家路。翻翻放在桌子上书，其中有《平湖史志》，见张廷济照片。陆适滋带我们去泖口村的乍桥浜，那里曾有陆稼书的墓，陆稼书的伯伯葬在旁边。现在只剩高地一片，种着青菜。棉花们枯列着，还剩一些没摘，白得耀眼。摘一蕾，拍了一张特写。正在整地的农民等着我们去搭白。农民还记得墓前的石坊，指点我们去机埠附近看一块有字的石头。机埠就在桥边，有家小店，店主姓毛，这村都姓毛。老毛关了店门，带我们去看，老毛比划着石头大小。石头埋在机埠附近的路边，拨开茅灰显出了一只肩胛，据说文字在背面，看不到。陆稼书，崇祯三年出生，如果活到现在的话，三百七十八岁。回头，在老毛的小店，买一本二〇〇八年的日历，三元。

平湖新埭泖口

陆适滋带我们到了泖口镇。隔着铁门是“文革”时建造的礼堂，门楣上还有水泥字：“毛主席万岁”。陆说：“这里就是三鱼堂遗址。”陆稼书就去世在这里，那年他六十三岁。沿墙边进一户居民院子，门开着。窗台上黑猫在打盹。进去，好像没人，墙上红纸写着“知足常乐”，署名“泖滨居士”。陆适滋指着灶间里的人说：“就是那个老人写的。”老人颤巍巍站起，挪着拐，转过头来，他说他已经八十二岁了，没准就会走了。房里有个老太太的声音，说些什么听不清，躺在床上。有一排镜框，夹着儿女子孙的照片。陆问：“谁烧饭？”老头说：“自己。”见墙上有三本挂历，其中一本《清代陈书藏画》，有陈书六张。一九九五年农历乙亥。“这本挂历卖我？”老人说：“过期的，要么，就拿去好了。”给老人十元。老人说：“不要。”“买杯茶喝吧。”

泖口镇是一条石板铺成的老街，住户的门多上了锁，显得破败凋敝，偶尔有一两个老人住在自家门口，猫狗绕膝。沿街走到底，原先有太平桥，现在河道已填，三块桥石沿街放着，“太平桥”三字和桥石上雕刻的如意图案清晰如昨。再前二百米就是上海塘了，水面开阔，水流湍急，龙头寺就在上海塘与泖口的交汇处。陆适滋说：“这里也叫水月湾，对面是上海的金山。明朝陆光祖（庄简），在巨流中甃石为矶，建酒坊别业，命名水月湾。陆光祖请他的朋友王彦淳写了《水月湾记》，平湖《程志》可以查到此文。王彦淳称此‘泽国之大观而灵秀之所钟也’。陆光祖还请紫柏大师来此居住，紫柏住过的地方称为尔庵。尔庵及水月湾，毁于光绪年间的一次火灾。”现在的龙头寺，金兆蕃《平湖县续志》有记载，说：“光绪三十四年，陆氏后人陆家桢等集资建造，五楹，东西边间各一。”站在铺着墓石的门槛上，可以看见枯树上挂满熟透了的丝瓜，露出筋筋襻襻，凭窗向里张望，有大美猫盘卧在西方凳上。附近乡民，在此供奉着菩萨，每逢初一月半，相聚于此。斑驳的外墙上黄漆写着“南無阿弥陀佛”。“龙头寺”写在门楣上，黄底红字，也是油漆写成。陆适滋说：“有信士想找出历史依据，申请在此修建寺庙。”上海塘船只川流不息，湍急的水流裹着水葫芦流进了泖口镇。

刘公祠，当地人称“大蜡烛庙”，在新埭镇上，门票五元。大殿供奉南宋名将刘锜（信叔）的塑像。宣传资料是一张彩印的“刘千岁绣像”，称“刘锜以江南东路副总管、宿卫将军领兵督守于此，建有奇功，地方赖以安宁”。大殿的匾额是“惠泽长留”四字。殿内有玻璃橱窗，夹有一张嘉兴连四荡“刘王塑像”的照片。连四荡“刘王”，或说元将刘成忠，或说宋将刘信叔。刘公祠有供奉大红蜡烛的次殿，五对十支均过人高。我与威剑分别与蜡烛合影，我烛身上写有“武镇华夏大文章”；彼烛身上写有“爱国名将真气节”。据说，这些蜡烛都值一万多元，产自嘉兴新丰。目前蜡料每斤市价超过五元。次殿旁边有一间披屋，陈列着二〇〇四年“大世界吉尼斯”颁证的最大蜡烛，署名胡妹金、谢小玲捐赠。这对蜡烛高均在两米六左右，重量超过六百公斤。刘公祠隔壁是一座戏台，有匾“鱼乡戏苑”，戏台背景墙上画有嘉兴南湖烟雨楼、画舫、万福桥、盐仓桥。浙江昆剧团、越剧名家王文娟都曾来此演出。陆适滋说：“每年春节和八月二十、九月初八，这里香客盈门。”

俞创硕故居在新埭镇的西大街，五个门面五进，后面一进有所拆改。从香山弄进去，走到底，没有看见一个住户。拍了几张照片，有一张门上有个倒贴的“福”字，有一张是一串红辣椒。陆适滋推推墙门，说：“上次来的时候，还可以打开。”天井里有一株枇杷树，枝繁叶茂，旧式的落地门上，这串红辣椒显得很跳眼。光绪三年，俞创硕就出生在这个环境里，后来他去了上海，美专毕业，抗战期间进了《良友画报》，担任战地摄影记者，再后来……一九九一年在上海去世。拍了香山弄门牌的照片，威剑说：“是香山堂弄，这个堂字被涂掉了。下面的拼音还在。”陆适滋说：“香山堂，是他们俞家的堂名。”还拍了门楣的照片，上面的门牌是西大街七十一号。威剑说：“这扇门，与盐官陈家一样，有回形格。”门口的竹椅上坐着一个抽烟的老头。“这老头估计见过俞创硕。”西大街显得有些冷清，且多是外地口音。离俞家不远，有扇门上贴着“郑元畅”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