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山海经（其十）

陶渊明

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①。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②。

同物既无虑，化去不复悔③。

徒设在昔心，良辰讵可待④。

［注释］①精卫—神话中鸟名，据《山海经·北山经》记载，古代炎帝之女精卫，因游东海淹死，灵魂化为鸟，经常衔木石去填东海。衔—用嘴含。微木—细木枝。沧海—大海。②刑天—神话中兽名。据《山海经·海外西经》记载，有兽名刑天，与天帝争神，失败后被砍去了头，仍以两乳为目，以肚脐当嘴，挥舞着盾牌和斧子抗争。干（gān）—盾牌。戚—斧。③同物—同于他物。精卫化为鸟，即使死也不过化为另一种物，所以没有什么忧虑。化去—刑天被杀，化为异物，但对和天帝争神之事并不悔恨。④徒设—空有。在昔心—过去的壮志雄心。良辰—实现壮志之时。讵（jù）—岂。

赏　析

钟嵘《诗品》评价陶渊明“文体省净，殆无长语，笃意真古，辞兴婉惬。每观其文，想其人德。世叹其质直，至如‘欢言醉春酒’‘日暮天无云’，风华清靡，岂直为田家语邪？古今隐逸诗人之宗也”。陶诗多写田园生活，用语明净自然，风格恬静淡泊，但是其中也有一些激烈紧张的作品，阳休之《陶潜集序录》说他“往往有奇绝异语”，本篇即可归入此类。

诗歌选取《山海经》神话中最具抗争性和不屈精神的精卫、刑天，表达了诗人胸中的一股激昂不平的刚猛之志。精卫以鸟之渺小，口衔“微木”，复仇“沧海”，一种近乎不可能完成的抗争，惟其不可能更见其坚贞不折；刑天断头之后仍然挥动着干戚，绝不屈服。这一种刚毅抗争的“猛志”毫无妥协，历久不息，甚至形体迁化而精神和意志依旧长存，愤愤不平。前六句喷涌而出，豪情万丈，用语斩钉截铁，干净利落，读之使人感奋。结尾两句则转出另外一层寓意：猛志固然常在，可令人悲伤的是，实现志向的良辰还能等到吗？豪情万丈之后是深重的悲慨和痛惜，复令人激愤不平，难以静定。

全诗起伏顿挫，跌宕不平，恰当地照应了对抗争的赞美和感慨，也是陶渊明胸怀中激荡不平之气的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