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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形而上者謂之道

时间:2022-07-17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故自天地以降,豫入聲貌,文辭所被,夸飾恆存③。①夸飾即指夸張手法。文辭所被,謂訴諸文辭之作。這裏借孟子語,實爲說明正確把握夸飾手法的原則。此欲夸其威而飾其事,義暌剌也。莫不因夸以成狀,沿飾而得奇也。自從宋玉、景差等詩人起,夸飾這種手段開始盛行;司馬相如憑借這股風勢,更將描敍推向詭濫愈甚的程度。這些敍寫如若要驗之於情理,實在難以得到情理的驗證;要說已窮盡了夸飾,卻又尚未窮究夸飾之要義。

夫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神道難摹,精言不能追其極;形器易寫,壯辭可得喻其真。才非短長,理自難易耳。故自天地以降,豫入聲貌,文辭所被,夸飾恆存。雖《詩》《書》雅言,風格訓世,事必宜廣,文亦過焉。是以言峻則嵩高極天,論狹則河不容舠,說多則子孫千億,稱少則民靡孑遺;襄陵舉滔天之目,倒戈立漂杵之論,辭雖已甚,其義無害也。且夫鴞音之醜,豈有泮林而變好?荼味之苦,寧以周原而成飴?並意深褒讚,故義成矯飾。大聖所錄,以垂憲章。孟軻所云,“說詩者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意”也

超越形體之外的抽象人們稱之爲“道”,存在物態之中的具體則又叫做是“器”。神秘的天道難摹難敍,精言妙語無法究其窮盡;有形的器物容易描述,粗略狀寫即可得現真貌。這裏並非作家的才情有所高下,而是寫作理法本就有難易的差別。所以敍寫天地以下的物類,凡是涉及聲響形貌者,且又訴諸文辭表述的,便常常可見夸飾這種描敍手段。比如《詩經》《尚書》,雖說言語雅正,風範法則用以訓導世人,但舉事需要擴大強化,文辭夸大過度實也不可避免。所以言及山峻便說高而又高上極雲天,講到河窄又說狹而又狹不容小船,稱道人多則言子孫繁衍可達千億,感歎人少又說災後遺民孑然無存;說洪水漫上山陵用了滔滔接天的言辭,言兵敗血流成河又有浮起木杵的說法。這些言語雖說形容過頭,但對表達意思卻並無妨礙。再說,貓頭鷹叫聲難聽,怎會因止於學宫之林而變成爲美聲呢?堇荼等野菜味苦,又豈能由於長在周朝原野而甜如糖飴呢?這些描敍都爲著加強褒讚含意,因而便造就了夸大矯飾的寫法。大聖孔子編錄的著述,傳承後世都堪作規範。正如孟子所說,“講《詩》不以文字影響辭意,又不以辭采妨害文意”,這應是正確的讀解原則了。

【註釋】

①夸飾即指夸張手法。 “夫形而上”二句:語出《周易·繫辭上》:“是故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孔疏曰:“道是無體之名,形是有質之稱。凡有從無而生,形由道而立,是先道而後形,是道在形之上,形在道之下。故自形外已上者謂之道也,自形内而下者謂之器也。”簡言之,“形而上”謂精神,指抽象的道;“形而下”指物質,即具體的器物。

②神道:即本書多次提到的“神理”,見《原道》註。摹,摹寫。 精言:精微要妙之言。極:終極。 壯辭:與“精言”反意而對。壯應訓粗壯,壯辭即言粗略地描狀。有註家解爲有力的,或壯麗的,或夸張的的言辭,皆欠確。 才非短長:即言非因才之短長。 理:指寫作的理法。

③以降:以下。天地以降即指描狀天地以下的作爲形而下者的具體物類。豫:猶“與”。 被:及。文辭所被,謂訴諸文辭之作。

④雅:正。 風格:即言成爲風範和規格。有註家校改爲“風俗”,風即“諷”,謂諷誡時俗。句雖可通,表意則與原本頗有出入,以不取爲宜。 過:超過,此處指夸大。

⑤嵩:又寫作“崧”,狀山高貌。《詩·大雅·崧高》:“崧高維嶽,駿極于天。”極:至。 舠(dāo):小船。《詩·衛風·河廣》:“誰謂河廣?曾不容刀。”刀即“舠”。 子孫千億:《詩·大雅·假樂》:“干祿百福,子孫千億。”干,求也。 民靡孑(jié)遺:《詩·大雅·雲漢》寫周宣王時大旱:“周餘黎民,靡有孑遺。”靡,無。孑,單,孤零。

⑥襄陵:指洪水漫山浸陵。襄,上。目:言,稱說。《尚書·堯典》:“湯湯洪水方割(爲害),蕩蕩懷山襄陵,浩浩滔天。” 倒戈:本指倒轉武器反攻己方,此處謂兵敗。漂杵(chǔ)之論:《尚書·武成》:“前徒倒戈,攻于後以北(指敗),血流漂杵。”杵,舂米的木棒。 已甚:太過。以上所列各句,皆爲極度夸張的形狀。劉勰說“義無害也”,據下文論述可知也應是有條件的。

⑦鴞:通“梟”,貓頭鷹。 泮(pàn)林:指泮宫(學校)中的樹林。變好:《詩經·魯頌·泮水》爲頌讚魯僖公重視教化之德,說惡鳥鴞止集於泮宫之林,採食桑葚,能變醜鳴爲好音。

⑧荼(tú):苦菜。 周原:周國的原野,指周室太王遷居岐山之南的平原地帶,該處土地肥美。成飴:變爲甘甜的糖飴。《詩經·大雅·緜》說“周原膴膴(wú,肥美貌),堇荼如飴。”堇,一種苦味的野菜。此謂沃土能變更苦堇苦荼之味。

⑨深:厚,這裏指強化。 矯飾:謂故意地夸大其辭。矯,詐也。 大聖:指孔子。錄:相傳孔子曾整理刊定《詩經》等經書。 垂:留傳。憲章:法度。 劉勰一方面認爲鴞鳴變音、荼味成飴不切事實,另一方面又理解認可這種強化表意所作的矯飾,且以爲經孔子認定還可以作爲標範。

⑩“孟子所云”三句:《孟子·萬章上》:“故說《詩》者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志。以意逆志,是爲得之。”此謂理解認知作品應重點著眼於“志”(此處引作“意”),而不宜注目於文字辭采等的枝節。這裏借孟子語,實爲說明正確把握夸飾手法的原則。

自從宋玉、景差等詩人起,夸飾這種手段開始盛行;司馬相如憑借這股風勢,更將描敍推向詭濫愈甚的程度。所以,敍寫上林苑的樓館,提到流星和彩虹飛入窗軒欄柵;摹狀遊獵時的盛況,又說飛廉與鷦明一併在此捕獲。待到揚雄撰寫《甘泉賦》,仍還酌取司馬相如餘韻,炫耀瓌異珍奇假借庭植玉樹來加以渲染,極言樓宇高峻夸說墜落鬼神而予以形容。再往後,班固在《西都賦》裏寫到長安能釣起海中的比目魚,張衡於《西京賦》中還提及湖洲上遊弋著海若神。這些敍寫如若要驗之於情理,實在難以得到情理的驗證;要說已窮盡了夸飾,卻又尚未窮究夸飾之要義。又如揚雄所作的《羽獵賦》,寫到鞭笞洛水宓妃並祭餉屈原英魂;張衡也有同名賦作《羽獵》,更說能將水神玄冥囚困於朔北荒野。想那柔順美好的洛神,既稱不上是妖邪鬼怪;作爲水正官員的玄冥,也算不得爲魑魅魍魎,如此虚夸其辭而濫予形狀,豈不顯得過於粗疏了嗎?這是夸大其威而矯飾其事的寫法,致使描敍違背事物應有的義理了。至於狀寫高山大海的氣概形貌,宫館殿宇的格局聲勢,言其巍峨高聳的姿態,敍其熠耀輝煌的情狀,都彷彿光彩燦燦似即將燃燒起來,高危岌岌又蓄有飛動之勢。這些描敍,無不都是憑著夸張而得以成狀,靠著增飾而獲得新奇的。於是,後繼而來的文人才士,並皆倚仗其勢助長此風,舉翼展翅意在奮飛高翔,騰越跳躍羞於踟蹰不前。辭采一旦涉及光燦盛明的氣象,春花麗藻都無法比擬它的豔美;言語倘若描敍枯敗萎絕的景狀,寒谷荒蕪也難以寫足它的凋零。寫到愉悦則字字並歡笑與共,言及哀切又聲聲與悲泣相連。這些文辭,實在都是能够暢舒胸中意蘊張揚内在鬱滯,甚至又堪稱是開盲啓瞽振聾發聵的描狀了。

【註釋】

宋玉:見《詮賦》註⑦。景差:與宋玉同爲戰國時楚大夫,其作品大都已亡佚。 憑風:此句承上,謂司馬相如憑借前人已盛的夸飾之風。有註家以爲應與下文舉篇名相侔,校句作“相如《子虚》”,非是。 詭濫:詭異訛濫,指夸飾描狀而言。

上林:上林苑,漢天子遊獵的園林。司馬相如有盛誇此苑的《上林賦》,見《文選》卷八。 奔星:流星。飛馳迅疾,故稱“奔”。宛虹:即指虹。宛,曲。軒:窗。 從:通“縱”。從禽即言縱獵。 飛廉:龍雀,傳爲鳥身鹿頭。原賦作“蜚廉”。鷦鷯:應校作“鷦明”,鷦鷯則係常鳥。原賦作“焦明”,形似鳳凰的鳥。《上林賦》云:“奔星更於閨闥(宫中小門),宛虹扡於楯軒(欄檻與窗户)”;“椎蜚廉,弄獬豸,……捷鵷鶵,揜(yǎn,捕取)焦明”。按,扡可通“拖”,指曳,故註家多引作“拖”。但原賦“扡”字應讀yǐ,訓加,謂宛虹架於楯軒之上,較顯形象(用現代學者高步瀛說)。

《甘泉》:揚雄有《甘泉賦》,載《文選》卷七。甘泉爲漢宫名。 酌:參酌擇取。餘波:指流風餘韻。 假珍於玉樹:《甘泉賦》有“翠玉樹之青葱兮”句。李善注引《漢武帝故事》:“上起神屋,前庭植玉樹,珊瑚爲枝,碧玉爲葉。” 顛墜於鬼神:原賦又云:“鬼魅不能自逮兮,半長途而下顛。”顛墜,頭朝下墜落。

《東都》:應校作“《西都》”。班固有《兩都賦》,分《西都》、《東都》二賦,見《文選》卷一。其《西都賦》說長安昆明池中出海中生長的比目魚:“揄文竿,出比目。”揄,引也。 《西京》:張衡有《二京賦》,分《西京》、《東京》二賦,見《文選》卷二、三。海若:海神名。《西京賦》有“海若游於玄渚”句,謂海神在長安清淵的湖洲上遊弋。 驗理:指驗證於情理。理無不驗:當據紀評校作“理無可驗”。窮飾則飾猶未窮:飾猶未窮,各本均解作尚未極盡夸飾之能事,恐非是。西都出比目、海若游,正夸張得不能再夸大了,解句也無法自圓。這裏,前一“窮”字訓盡,窮飾謂夸飾已極;後一“窮”字應解作窮究,未窮言尚未窮究其要領。如此訓解則邏輯可通。

孌(luán):美好貌。《詩·邶風·靜女》:“靜女其孌”。 罔兩:又寫作“魍魎”,與下文“魑魅”互文,泛指山水林石間的一切妖魔精怪。舊本兩處皆作“魑魅”,梅六次本爲免重而將前一處改作“罔兩”,黃注本從之而爲今本,實無必要再予校改。 水師:即指上文的“玄冥”。

虚用濫形:與上文“理無可驗”意相通。 疎:指粗疏、疏漏。 暌剌(kuí là):暌,乖;剌,戾。皆違背意。

煒煒:狀光燦耀目。然:即“燃”。 聲貌:這裏僅指形貌,“聲”可視作爲陪襯字。岌岌(jí):狀高聳危險之態。

獎:助、助長。氣:指風氣。挾:憑,仗恃。聲:聲勢。奬氣挾聲即指運用夸飾手段。 軒翥:高飛貌。 騰擲:跳躍。擲,騰躍。跼(jú)步:小步行走,引申指踟蹰。跼,曲、屈。

萎絕:枯死。《離騷》:“雖萎絕其亦何傷兮”。王注:“萎,病也;絕,落也。”寒谷:指深山冷谷,爲日光所不及。劉向《別錄》:“燕有谷,地美而寒,不生五穀。”(見《全漢文》卷三十八)凋:零落。

並:一併,共同。下文“偕”字同義。 慼:同“戚”,憂傷。 藴:指胸中積蓄的意蕴。滯:不通暢。 披瞽而駭聾:披,開;瞽,盲。枚乘《七發》:“發瞽披聾而觀望之也。” 此段列舉諸多夸飾句例,並皆爲夸大失實之辭,劉勰因而提出了驗之於理、反對“虚用濫形”的衡量準則。歸結至段末,作者又以爲好的夸飾可起暢抒積蘊,吐訴鬱滯,甚至能收到啓瞽振聾的藝術功效,可見劉勰是主張正確使用夸飾手法的。

然而也應看到,修飾符合寫作要義,心聲的表述便顯得酣暢快利;夸張一旦背反情理,描敍和事態則並將乖常受損。若能酌取《詩經》《尚書》夸飾的深廣涵義,摒棄揚雄、司馬相如那種過度的狀寫,夸張而有所節制,增飾卻並不妄誕,這樣的創作也就稱得上是美文了。

【註釋】

窮其要:窮究其要則。與前面說的“未窮”反義,可證上文確爲未窮其要的意思。 鋒起:鋒訓鋒快鋒利,即言夸飾手段的運用能使心聲表述更顯酣暢。鋒可通“蜂”,有註家以爲此處即言“蜂起”,指衆多。但用於此處似不貼,因心聲抒寫祇有暢與澀、好與差之別,實與多寡無關。 名實:這裏指夸飾之名和所述事理之實。

節:節制,節度。 誣:虚妄之言,即上文說的“虚用濫形”。 懿:美。這裏指美文,任名詞。

贊曰:夸飾在用,文豈循檢?言必鵬運,氣靡鴻漸。倒海探珠,傾崑取琰。曠而不溢,奢而無玷

總之,夸飾手段有其獨特功效,豈有刻板模式可以依循?氣概有如大鵬萬里運行,文勢不學飛鴻徐緩漸進。好比翻江倒海探尋明珠,又如傾覆崑崙美玉採盡。文筆曠遠而不顯過度,描敍夸張又並無瑕病。

【註釋】

用:訓功用、功效。註家多釋爲運用、使用,任動詞。恐欠確。句中前有介詞“在”,通常帶名詞性賓語組成介詞結構,“在用”正如此構詞,表事物的情狀和性質,即言夸飾於創作中有其獨特的功用。 檢:法式。 言:本指言辭,這裏實指言辭的氣概。鵬運:如大鵬鳥的運行。《莊子·逍遙遊》說:“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是鳥也,海運則將徙於南冥。”此以大鵬高飛遠行喻夸飾之勢。 氣:氣勢,這裏指文勢。靡:無。鴻漸:據《周易·漸卦》,知水鳥鴻漸次飛升,故稱“鴻漸”,指徐緩而進。再,靡又可訓倒伏,引申指勝過,有註家解句謂指夸飾的氣勢勝於鴻飛的徐緩,亦可通。

崑:指崑崙山,相傳產玉。琰(yǎn):美玉。 溢:水滿漫溢,引申指過多過度。 奢:多,指夸飾的描狀而言。玷:白玉上的斑點,這裏指瑕疵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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