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郎·送胡邦衡待制赴新州

贺新郎·送胡邦衡^①待制赴新州

张元幹^②

【原文】

梦绕神州^③路。怅秋风、连营画角^④，故宫离黍^⑤。底事昆仑倾砥柱^⑥，九地黄流^⑦乱注，聚万落千村狐兔^⑧？天意^⑨从来高难问，况人情易老悲难诉。更南浦^⑩，送君去!

【注释】

①胡邦衡：胡铨，字邦衡，南宋主战派大臣。

②张元幹：字仲宗，号芦川居士，南宋著名爱国词人。

③神州：此指中原沦陷区。

④画角：涂彩的号角。

⑤离黍：用《诗经》中《黍离》篇意，悲汴京故宫荒废。

⑥底事：何事。砥柱：山名，此处喻国家支柱。

⑦九地：九州之地。黄流：黄河水流，借喻金兵到处肆虐。

⑧狐兔：代指金兵。

⑨天意：指朝廷用意。

⑩南浦：泛指送别的地方。

耿：明亮。斜河：斜转的银河，表示夜深。

儿曹：小辈们。尔汝：你我相称，表示亲密。

大白：酒杯名。

《金缕》：即《金缕曲》，《贺新郎》词调的别名。

【经典原意】

中原这祖国美好的河山，多少人魂梦难忘地思念着你啊!而那萧瑟的秋风，又偏偏不时地传来阵阵兵营号角声，更触动人们家国之思啊!为什么昆仑断倒，砥柱摧颓，山河破碎？为什么黄河之水遍地乱流，淹没了大地？为什么荒烟浸野、千村万落狐兔横行呢？皇帝高高在上，他的意图没人了解。更何况人们很快便忘记了亡国之恨。又到送别的码头，送君离去。

岸柳生凉、残暑将尽的初秋的一个凌晨，天上还斜挂着一个明朗的天河，月淡星疏，一朵朵云彩正缓慢地飘过。那万里辽阔的江山，谁知道你到哪里去呢？过去对床夜语，谈心论政，如今，已不可能了。你已远去到那雁不到的地方，就是写了信也凭谁寄给你呢？我们放开眼界，看看天地间古往今来的志士们，哪有人肯像小儿女们为了“恩怨”而你我说个不休呢？举起你的酒杯来，大家干一杯吧!并听听那激昂的《金缕曲》，互道离别，说声再见吧!

【当代阐释】

肯儿曹恩怨相尔汝

张元幹曾任抗金将领李纲的行营属官，北宋末年就积极参加抗金斗争，南渡后因不屑与秦桧同朝为官，遂退居福州。胡铨字邦衡，宋高宗绍兴八年（公元1138年），因上书请诛与金人议和的秦桧等人而被贬福州签判。绍兴十二年（公元1142年），再度受到投降派的迫害，被除名押送新州（今广东新兴）编管。投降派气焰嚣张，朝野上下对此敢怒不敢言，独有张元幹不畏强权，作此词为胡铨送行，写下了声振词坛的《贺新郎·送胡邦衡待制赴新州》。

上片一开头，词人便以浪漫的手法，从“梦境”写起：秋风萧瑟，画角悲鸣，故都汴京一派荒芜。作者是南渡之人，曾亲见汴京失守，中原沦陷的惨状，梦中景是词人对北宋灭亡的生动概括，景中饱含着他对故国的无限哀思。接着词人严词责问：神州为何会遭此劫难？这劫难无异于天崩地陷，远胜过黄河泛滥，究竟是谁给国家和百姓带来如此深重的灾难？但“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易老悲难诉”，词人曲折地谴责了当权的投降派误国殃民的罪行。词人本来处境险恶，胸中郁积着“难诉”的悲愤，又值挚友离别，更感知音隔绝，孤寂无助：“更南浦，送君去”。初秋暑消凉生，时夜深人静，月淡星疏，想胡公所去荒远，音信难达，不知何日再能相逢？志同道合之谊，依依难舍之情，愈转愈深。词人突将笔锋拔起，慷慨发出壮语：“目尽青天怀今古，肯儿曹恩怨相尔汝!”让我们放眼天下，纵览古今，岂能效世俗之人琐琐念叨个人得失？且痛饮一杯，听唱一曲《金缕曲》吧!词到此戛然而止，然而词人愈挫愈奋其志，至死不渝的爱国之情，已溢于言表。

这首送别词一扫伤春悲秋，寻愁觅恨的旧套，融进了现实政治斗争，体现出忧患国事的时代精神，写得气象阔大，音调苍凉悲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称其“慷慨悲凉，数百年后，尚想其抑塞磊落之气”，可见对后世爱国词坛的深远影响。

建炎三年（公元1129年），金兵南侵，江北地区全部失守，词人愤作《石州慢》词，其下片曰：“心折。长庚光怒，群盗纵横，逆胡猖獗。欲挽天河，一洗中原膏血。两宫何处？寒垣只隔长江，唾壶空击悲歌缺。万里想龙沙，泣孤臣吴越。”面对金兵猖獗，生灵涂炭的痛苦现实，词人发愿要挽天河之水去冲刷干净敌寇杀戮中原人民的血污，这是一种多么悲愤的复仇心理啊!而在他所写的另一首词《水调歌头》中，又抒写了他虽老而仍不忘复国大任的壮志：“梦中原，挥老泪，遍南州。元龙湖海豪气，百尺卧高楼。短发霜粘两鬓，清夜倾盆一雨，喜听瓦鸣沟。犹有壮心在，付与百川流。”其时词人已入两鬓沾染霜华的老境，但他伤悼故国之念却未尝一日断绝，故而梦中时常飞回中原。而更加令人钦佩的则是，在那风雨交加的夜晚，他像陆游所写的“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那样，依然深怀着抗金复国的宏愿。读着“犹有壮心在，付与百川流”的结句，我们分明感受到老词人的澎湃心潮正像百川归海那样狂奔猛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