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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學究山舍作歪詩

时间:2022-07-16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二人又說些閑話,不覺行至上蔡。及行近鹿邑,楚卿道:「小舍就在前面,若蒙不棄,屈駕光降,結個知己何如?」子剛道:「弟亦有此意。」遂同至楚卿家,合家接見。楚卿打發蔡德妻子回去,就辦三牲祭禮,與子剛結拜為昆弟。子剛年長為兄,楚卿置酒款待。真個是足不窺園,身不出戶,讀至四更,猶吟哦不絕。望見山坡下有個竹林,幾間茅屋,楚卿急來躲雨。有兩個老年,一個少年,在那裏飲酒。

詩曰:

哲人日已遠,斯文漸投地。

學究如嵩林,紛紛起角利。

不識四書字,安解一經義。

騙得愚父兄,誤卻佳子弟。

鶴糧惜養鶖,鹽車負騏驥。

感慨灌花翁,擊碎玉如意。

話說胡楚卿,別了俞彥伯,一路行來,見個少年,也是一主一僕,好生面熟,同行了三十里。那人問道:「兄不是敝府口氣,今往何處?」楚卿道:「小弟原是鹿邑,有事來拜俞大尹。」那人拱手道:「失瞻了,小弟正要往歸德。」楚卿道:「如此同行了,請問尊姓?」那人道:「小弟姓吳字子剛,本縣人。」楚卿就曉得是前日縣堂上要殺妻子的吳監生,所以有些認得。子剛道:「兄尊姓大號?幾時到這邊?」楚卿道:「小弟姓胡字楚卿,來此數日,今日纔別得。」子剛肚裏也曉得楚卿知道他的事。二人又說些閑話,不覺行至上蔡。

楚卿叫蔡德去訪沈家,就同子剛上了舊店。少頃,蔡德回復道:「沈老爺已於二十八日赴任去了。再問豆腐店,他說:『你是那裏人?』我說是鹿邑人,要訪鄉裏姓吳的。他說:『喜新不知那裏去了,夫人小姐甚是念他。臨行,朱媽媽寄一封字要與他,說若有喜新鄉裏來問,就可寄他。你今既是喜新鄉裏,我把這封字寄你與他。』如此,我拿回來。」楚卿看封皮,是二十七夜封,內寫:「撇下衾兒,若不圖後會,便是無情。」也不寫那個名字。細認筆跡,乃是小姐的。把《春閨》詩拿出來一比,雖是真草不同,而風雅無二。因想起小姐,書欲寫而難寫,名欲露而不敢露,待撇下而不忍撇下,故寫這個字來。真好傷感也,又下起淚來。子剛道:「祇有何心事尚有地於弟者?」楚卿道:「此腸欲斷,不能細談,明日路上,大家一訴。」子剛遂喚主人,多設酒餚散悶。

明日途次,楚卿道:「兄事弟未番其始末,若不見棄,一談何如?」子剛道:「天涯知己,見笑何妨?」遂把父母如何作家,如何死法,原配賈氏如何賢慧,如何憎厭,細細說了一遍,說道賈氏抑鬱而死,也哭起來。楚卿道:「後來如何?」子剛道:「後來續娶的,就是前日之婦,做出這事來!」楚卿道:「尊意如何?」子剛道:「已勘破紅塵。天知道報應不爽,酒色財氣不可認真。嚮有小典在京師,先父是三分息,今弟去算清前帳,以後一分五厘息了。更有貴府鹽店,借銀四百兩,要去取討。」楚卿道:「兄有此家私,令堂無人奉侍,還該娶一房纔是。」子剛道:「就是要娶,在本處亦無顏,待典中算帳回時,要在外郡置一莊宅,同母親移居,再作區處。」楚卿道:「這也高見。」就把自己父母早亡、尚未受室、今在上蔡前後事情,細說一遍。子剛道:「如此看起來,弟與兄異途同轍了。但替兄想來,那夫人說無白衣女婿,來年就是科場,吾兄發憤,博得黃甲。那時,肯與兄便罷,倘若不肯,小姐有水晶帶玦、親筆詩在此,祇說他賴婚。約了同年,共上一本,聖上作了主,奪也奪他過來,今日何須愁悶?」楚卿見說得有理,心上暢快。一路上言語投機,遂成莫逆。

及行近鹿邑,楚卿道:「小舍就在前面,若蒙不棄,屈駕光降,結個知己何如?」子剛道:「弟亦有此意。」遂同至楚卿家,合家接見。楚卿打發蔡德妻子回去,就辦三牲祭禮,與子剛結拜為昆弟。子剛年長為兄,楚卿置酒款待。盤桓兩日,子剛道:「貴處民風古樸,甚可卜筑。兄園左有隙地數畝,弟欲奉價建造幾間房屋,與兄居止相傍,未知允否。」楚卿道:「弟若得與兄為鄰,平生之大願也。弟原有樓屋一所,離此三里,暫典與寒族,就送兄居住,何以價為?」子剛道:「若得如此,兄旋踵時就變賣田產,同家母到宅了。」楚卿大喜。明日臨行,子剛道:「八月準到此處。弟若要問信,可到府前廣貨店汪景成家便知,他不時有人來往。」說罷,兩人拜別。

自此,楚卿深信子剛之言,發憤讀書。真個是足不窺園,身不出戶,讀至四更,猶吟哦不絕。光陰梭擲,不覺重陽節近。管家周仁來到書房,見楚卿沉思默誦。周仁連叫三四聲,總不聽見。直待拿朱墨來磨,再叫一聲,方纔看著。周仁道:「相公如此用心,決然大發。但明日是個佳節,該出去散一散步。」楚卿道:「不是你提起,我倒忘懷了。我原約一個朋友,明日可順便到府前問信。」

次早起來,下起細雨,至初十日晴了。楚卿同清書上了牲口出門。但見金風颯颯,衰柳淒淒,已是深秋氣象。行了三十餘里,天氣暴熱,一片烏雲西起,忽然下雨。望見山坡下有個竹林,幾間茅屋,楚卿急來躲雨。來倒門前,下了牲口,忽聽得裏面讚道:「雖子建復生,不過如此。」楚卿就踱進去。卻是兩間敞屋,半壁疏籬,幾盆黃菊,倒也幽雅。有兩個老年,一個少年,在那裏飲酒。桌上五六個碗,已吃得精光。拿兩幅字,側頭擺腦的稱獎。

七三塗獵撿之鶄,撏也煮妻椒炒精。

菊箾倒風雙袖酒,雞糖濺雨一襟餳。

賓王昔日無三友,陶令今年有四甥。

樂矣歸歟㖏不見,問狸光慣瓮砧枰。

菊邊歇下一隻鶄,濺濕衣毛活似精。

趕他邋遢像趕鴨,吃他連喋如吃餳。

兒驚磕碰尋老子,婆見吱喳叫外甥。

十六雙棋去得盡,剛剛剩得光棋枰。

楚卿看了好笑,祇得讚道:「妙!這位邳兄,一發請教。」邳先生道:「兩位先生是前日作起,小弟是今早約來,方得作起,已有兩句了。」遞與楚卿,道:「小弟是不做鶄,作鵁鶄了。」楚卿接來一看,祇見寫道:

菊花枝上巢鵁鶄,花葉啄完光打精。

楚卿見他年少,忍不住道:「詩思甚佳,祇怕鵁鶄未必做巢在菊花上。」邳先生笑道:「兄祇識得幾個字,就要批評人。《千家詩》上說『得食階墀鳥雀馴』。鳥雀既馴,難道鵁鶄做不得巢?輕易批評人者,此亦妄人也已矣。」楚卿道:「領教。」意欲別出。趙先生道:「雨雖止了,地上猶濕,兄既曉得詩,也作兩三句何如?」楚卿道:「要作何難?」三人便去拿紙筆墨硯,鋪在桌上。楚卿坐首,三人到背後,俱把眼瞅一瞅,看他做些甚麼出來。孰知楚卿,提起筆來,不待思索,一揮而就。詩曰:

溪頭雨暗下飛鶄,踏屐籬邊致自精。

看去離披如中酒,食來清遠勝含餳。

臨波洛女窺行客,灑淚湘妃覓館甥。

帶濕折歸鼓一局,幽香染指拂揪枰。

楚卿立起身來,道:「呈醜了。」高先生道:「作不出麼?」楚卿道:「完了。」三人不信,走到近前一看,果然完了。都說:「這也奇!」念到第三句,高先生道:「這『中酒』二字不通,那有菊花會吃酒?」大家都笑。念完,再念一遍,覺得順口不俗,且做得快,不像自己苦澀,有些嘴軟起來。姓邳的道:「真是仙才,兄在何處處館?」楚卿道:「不處館。」趙先生道:「兄該處一館。若要美館,有個舍親,祇有四位學生,館谷與高先生差不多,足有八擔大麥。」祇見清書進來道:「相公,路乾了,早些去罷。」楚卿遂拱手與三人作別,上了牲口,一路好笑。明日,到歸德府,正欲進城,祇見茶館內一人叫楚卿:「賢弟那裏去?」

未知何人叫他,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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