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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年轻,渴望上路

时间:2022-07-14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我还穿着皮鞋,渊君还带着她的玩具熊。适逢美国经济危机,公司大幅裁员,最受影响的正是应届毕业生。我们的车失去控制,又撞在路边的电线杆上。此次车祸,对方被判全责,因此我得到一笔可观的赔偿金,而代价是要在左臂植入一块长约10厘米的钢板,用钉子固定在骨头上,终生携带。那一刻,我们前所未有地渴望上路。我们只有一年时间;我们只有一笔赔偿金;我们没有打工必需的合法身份。好在我们并不孤独。

文_祁 天 李渊君

走遍美国,回想起来,印象最深的还是在出发时将钥匙留给朋友,把自己锁在门外的一幕。面对一扇回不去的门,我们有些后怕,好在及时想起了凯鲁亚克的话—

“我还年轻,渴望上路。”

转身,上车,我们开始了一年的旅行。

1

其实,这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旅行。

虔诚的旅者常偏爱步行,我们选择开车;自驾旅行的也有,但一定要有地图和指南针,我们却依赖GPS。出发前,曾有朋友预言:“一年后,你俩肯定大变样。”他大概是指旅行能使我们彪悍许多,到时我们会留长发,穿马靴,兴许还围着兽皮。然而一年过去了,我们依然面皮白净。我还穿着皮鞋,渊君还带着她的玩具熊。

对旅行这件事,我们并不专业。有许多经验丰富的“驴友”跑来取经,听完我们的故事大都很失望,并不忘问一句:“你俩竟敢开一辆两轮驱动的RAV4环游美国?”

每逢此时,我们总羞愧无言。

有鉴于此,我们曾为自己的书拟过一个很不顺耳的名字—“这不是旅行”。

2

至于这是什么,我们也不敢肯定,只知道在旅行之前,一场变故改变了我们的命运。

那是2009年5月,我们刚从宾夕法尼亚大学毕业。

适逢美国经济危机,公司大幅裁员,最受影响的正是应届毕业生。有中国同学见形势每况愈下,便订了回国的机票。我们心有不甘,求职又无着落,于是便安排了一次毕业旅行,并用几年的积蓄买了套摄影器材和一辆二手车。白天练车,晚上学摄影,日子过得清淡而紧凑。

父母得知我们的计划,打来电话叮嘱:“旅行是次要的,工作才是第一位的。”我们连忙解释:“在美国生活,车和相机是不可少的。至于旅行,能走多远走多远,多走走才有机会嘛。”

安慰了父母,自己却迷惑了:我们为何来美国?为了工作吗?又为何工作?为了挣美元吗?为何挣美元?为了换更多的人民币吗?

照此推理下去,即便走得再远,飞得再高,生命的重心还是要落回到那个曾试图挣脱的窘迫的原点。每逢此时,再看那相机,想那旅行,顿觉索然无味,只觉得那是将人拉回原点的一条花哨的锁链。

就这样,我们在等待旅行与等待工作的矛盾中徘徊,没想到,竟先等来了一场车祸。

2009年5月25日,我们在费城西郊练车。

一个莽撞的黑人司机在绿灯将熄之际突然左转,撞上了直行的我们。我们的车失去控制,又撞在路边的电线杆上。爆炸般的冲击之后,我发现自己的左臂竟像面条一般折断了。

所幸渊君仅受轻伤。她挣扎着逃出汽车,欲四处呼救,却因巨大的惊吓而蜷缩在路边。

我躺在车里,痛苦地等待着救援,渊君的身影在眼中渐渐模糊,无奈中,我闭上了双眼。

路人、警察、救护车纷纷赶来。我被送到医院,医生问我的第一句话竟是:“你用左手还是右手写字?”

事后,律师和我开玩笑说:“如果说用左手,你可能还会得到更多的赔偿。”

3

此次车祸,对方被判全责,因此我得到一笔可观的赔偿金,而代价是要在左臂植入一块长约10厘米的钢板,用钉子固定在骨头上,终生携带。

手术前后,不许进食,我的身体虚弱到极点,下床也需搀扶。看着一个27岁却衰老如72岁的年轻人,医生、护士没有过多同情,相反,他们只是强调:“康复会很快的,毕竟你还年轻……”

深夜里,我想起这一幕,也不禁笑起来—多么荒谬啊,只有当一个人变得最脆弱的时候,才最能感受到他还年轻!

医生说得没错,我恢复得很快,手术后仅三天就出院了。

一日听歌,老狼的声音响起,等他唱完第一句,渊君和我极为默契地互相看去。老狼这样唱:“有多远就走多远……”

这七个字本不足为奇,但当我们体验过“能走多远走多远”的尴尬,又遭遇车祸,连“能走多远”也成疑问之际,才会理解那动人之处。昔日,我们远渡重洋,来到离故乡已无限遥远的地方,现在,为何就不敢走得再远一点呢?那一刻,我们前所未有地渴望上路。我们想拎起相机,开动汽车,揣着那笔对受创的青春的赔偿,去实践老狼所唱的,有多远就走多远吧!

此后,我们曾被无数次问及:是什么使你们放弃工作而去旅行?比起旅行本身,它的由头似乎更受关注。大概,人们惯于把旅行看作生活的中断、命运的转折,总想听到隐藏在背后的“凤凰涅”式的故事吧。

然而在我们看来,车祸并非毁灭,也非重生,旅行更不能扭转人的命运,它能扭转的只是对待生命的态度。

4

2009年8月25日,车祸发生整整三个月后,我坐在费城医院的复诊室里,等待医生对我的康复状况作出评估。

医生举起X光片,指着那块十厘米长的钢板对我说:“你不用再来复诊了,现在你的左手比右手还结实……”

我们都笑了。接着他又问:“现在你最想做什么?”

“离开费城。”我说。

走出医院,我和渊君去买了几个塑料抽屉和一个车顶箱。我们拆掉车后座,放上抽屉,塞满衣物及摄影器材,又安上车顶箱,装些常用的书籍、药品和工具。

8月27日,按计划出发。清晨,随着一声响亮的撞门声,我们把自己锁在门外。突然,我竟有些无所适从,下意识地扒着门上的猫眼往里看—里面只有一片灰暗。

“走吧,昨天我还看到一段话,读来听听。”

渊君拿出凯鲁亚克的《在路上》,翻开念道:“我还年轻,渴望上路……”

《在路上》是我们随行携带的不多的书籍之一,作者凯鲁亚克曾用几年时间,一路旅行、访友、打工,前后横穿美国数次,并在旅行结束之后,一口气完成了震动时代的自传体小说《在路上》。

凯鲁亚克的书能给人以鼓舞,同时也为我们带来疑问—

我们只有一年时间(美国政府只允许留学生在不就业的状态下逗留一年,逾期必须离境);我们只有一笔赔偿金;我们没有打工必需的合法身份。在这样的条件下,我们的旅行从何处开始,到哪儿结束?在旅行一年之后,我们又能写下些什么呢?

5

回头看来,如果把至今写下的20万字比作一脉长流,如果把我们的旅行比作顺流而下的轻舟,那么最初几天的日记,就像起航时的号角,那是宣誓,是激励,以至于当我们疲惫、困惑甚至厌倦旅行的时候,总要翻来重读。

比如,9月3日,我们曾这样写道:“每逢夕阳西下,都能清晰地体会到我曾在这一天真实地存在过,甚至能感到自己脚下的每一段路,从身后退去的每一棵树。生命从未如此自觉而深刻地被记录过,以前的日子,仿佛是用树枝在沙盘上写点什么;而现在,分明是用刀,笔笔刻在苍老的树干上。”

9月5日的日记:“真不敢相信自己已经快三十岁了,在我们眼里,这个世界还是新的!曾以为,喧嚣的城市生活催人成熟,现在才看清,那些都是假象,是一座表面花哨,实际空洞又漫长的迷宫。”

在最初的一个月里,我们的眼睛不够看,耳朵不够听,思维跟不上行走的速度。我们没留下一篇成型的文字,只零敲碎打地做些笔记,但正是这些笔记,构成此后引发千言万语的精神依靠。

渐渐地,我们越行越远。直到有一天,我们试着让GPS计算所在地与费城的距离。

GPS提示说:走上千公里,行一天一夜……那一刻,我们对距离有了超乎寻常的体验。

飞机、火车虽也能让人日行千里,但作为乘客,只关心与目标的距离,全不在乎从眼前流走的一切。而我们恰恰相反:没有既定的目标,却极为深刻地记着我们走过的每一段路。随着距离累积,感动总会降临。

此时,我们感到必须写点什么了。终于,第一篇文章有了主题,介绍衰落中的湖区城市—克里夫兰。

我们的行迹,如果仅是开拓个人空间的轨道;我们的文章,如果仅是抄抄写写的地理档案,那么这次旅行又能有多少社会价值呢?

我们深知,这次旅行将以回国作为终点,在美国的见闻也将以汉字书写。如果想实现个人体验之外的社会价值,就只有一种可能:在两种迥异的地缘文化之间,找到彼此会意之处。

从此,我们的旅行不再是严格意义上的旅行,而近乎取经问道式的求索了。

6

随着旅行的深入,越来越多的朋友打来电话,让我们推荐哪里好玩,哪里又适合度假。对此,我们常常哑口无言。说实话,我们不知道哪里好玩,只知道哪里有动人的故事。

我们曾跑到盐湖城的郊野寻找一块摩门教徒留下的岩石;曾蹲在西部小镇上一个牛仔的墓碑前唏嘘不已;曾困在雪地中险些丧命。有时候志在必得,驱车上千公里却一无所获;有时候毫无准备,峰回路转间竟巧结奇缘。相反,我们在优胜美地国家公园只待了一天,至今也未瞻仰过自由女神像。随着一次次逆着人流默默退下,我们变了,变得拥有一双叛逆的眼睛,一颗冷冷的、为了寻找一个真实却隐蔽的美国宁与俱碎的痴心。

好在我们并不孤独。我们的文章在辗转投寄后被《读者·原创版》杂志看中,此后,又被安排进一个专栏。我们走一路,写一路,每当想起自己的文章能被更多人看到,便有了坚持的动力,直到我们把旅行视为生命,把写作当成职业。

一次,我们路过一位朋友家,在那里休整了两周。其间,朋友在看国内热播的连续剧《蜗居》。那天,正赶上苏淳的戏,我问:“他做什么工作?”

“跟你一样。”朋友说。

“作家?”

朋友狠狠地拍了下我的脑袋,提醒说:“你连自己是干什么的都忘啦?—建筑师!”

我半晌无话,顿时,对自己也陌生起来。

又一次,渊君与朋友网络聊天,对方问她最近在做什么,她说写书。对方没听明白,又问:“写书?写书也算个事儿?现代人不都业余写书吗?”

对着这句话,渊君和我都愣了很久……

从那以后,我们很怕再同朋友谈论彼此的近况。旅行一年,我们虽然找到了自己的价值,却把身份丢了。尴尬的是,很多时候你只要亮出身份,人们便不再关心背后的价值。

于是,我们在旅行结束前向国内多家出版社投稿,渴望将路上的文字包装成书。我们不敢奢望太多,只求把此书当作自我定义的新名片,让任何接过它的人都能掂出分量。

然而,出版社的回应却令我们失望。有知情的朋友打来电话,安慰说:“别急,现在游记不好卖。”

“可这不是游记,是……是文化散文。”我们一时说不清,便硬扯了个名堂。

“散文?散文更不好卖。”

“那什么好卖?”

“教辅、养生、郭敬明……”

7

我们回绝了所有请求改编我们作品的出版社,并在天涯上注册了账号,准备以连载的方式将全部文字无偿公开。正在这时,一个好消息传来。国内一家知名出版社对我们很感兴趣,并迅速发来出版合同。我们看了看,便签了。

回国之前,我们先回到了费城,那感觉甚至比回国更让人兴奋。

在旅行之前,费城装载着我们对美国的全部理解,而此时它已缩小为一个句号。在这之前,是我们走过的6.4万公里路,造访或穿越的48个州、上百个城市以及十余个国家公园和保留地;是我们采访的近百位上至前总统下至乞丐的美国人,以及由此归纳整理出的几十个独立成篇又各有侧重的专题故事。

置身费城,我们找回了熟悉的一切,不停地念着:“回家了,回家了!”但此时的“家”,早已被人转租又转租,我们同它的联系,不过是五箱已在床下躺满一年的行李。

当年托付的朋友已远赴外地工作,如今开门的是个新面孔。她热情地招呼我们取出行李,还说在接手房子的时候,听人谈起过行李的主人,便不免浮想联翩,还因此受了不少“刺激”。我们一头雾水,她连忙解释说:“因为太嫉妒了,你们的旅行好浪漫啊!”

浪漫?我们不知从何说起,只好生硬地点点头,拖着笨重的行李仓皇离去。只希望有一天,这位好心的姑娘能拿到一本书,书名叫作—“这不是旅行”。

然而这个愚蠢的假想注定不会实现。我们总要被包装、被归类、被推向市场,成为在那里抢夺读者的千百名作家中的一名。但我们依然要劝告读者,如果你只在寻找一种假想中的浪漫,那么我们的文字不适合你。

相反,任何渴望重新定义自我,渴望感知新鲜生命,渴望在社会的黄线外慷慨独行的人,哪怕你渺小,哪怕你迷茫,哪怕你无知到要问美国怎么走,我们的文字依然属于你,因为这里有两个和你一样愿意从零开始,闯入并占领一片未知领地的放浪青年。

也许它仍不够精彩,但没关系,毕竟,我们还很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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