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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亲宴迎乔太太图财乱忙王六儿

时间:2022-07-14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西门庆与王六儿足干捣有两顿饭时,才了事。又回来,同琴童两个打着灯儿,跟西门庆家去。西门庆先到衙门中拜牌,大发放。来家,乔大户家使了孔嫂儿,引了乔五太太那里家人,送礼来了,一坛南酒,四样肴品。西门庆收了,管待家人酒饭。瓶儿便把那三锭交还西门庆。只见众堂客簇拥着的这位乔五太太进来,生得玲珑身材,约七旬多年纪,戴着叠翠宝珠冠,身穿大红宫绣袍儿。次与乔大户娘子又叙其新亲家之礼,彼此道及款曲,谢其厚仪。

第十三回 结亲宴迎乔太太图财乱忙王六儿

原来,这小铁棍儿在外边看了放烟火,见西门庆进去了,便来楼上,看见他爹老子收了一盘子杂合的肉菜、一瓯子酒和元宵,拿到屋里,就问他娘一丈青讨。一丈青见他手里拿着烧糊鬼子,打了他两下。他只得走到后边院子里玩耍,只听正面房子里有笑声,以为唱的还没去哩,见房门关着,就在门缝里张看。房里掌着灯烛,西门庆和王六儿两个在床沿子上行房。已有几分醉意的西门庆把王六儿按在床沿上,褪去小衣干后庭花,其喘息之声,往来之势,犹赛拆床一般。这小孩儿也不知是什么,只顾看觑,不防他娘一丈青走来后边,见了,揪着头角儿揪到前边,凿了两个栗爆,骂道:“贼祸根子小奴才儿,你还少第二遭死,又往那里听他去!”于是与了他几个元宵吃了,不放他出去,吓住他上炕睡了。

西门庆与王六儿足干捣有两顿饭时,才了事。玳安打发抬轿的酒饭吃了,跟送王六儿到家。又回来,同琴童两个打着灯儿,跟西门庆家去。到家已有三更时分,吴月娘还未睡,正和吴大妗子众人坐着说话。瓶儿还伺候着与她递酒。大妗子见西门庆来家,就过那边屋里去了。月娘见他有些醉了,打发他脱了衣裳,只教瓶儿与他磕了头,同坐下,问了会今日酒席上话。玉箫点茶来吃。因有大妗子在,西门庆往孟玉楼房中歇了一夜。

次日,厨役早来,收拾备办酒席。西门庆先到衙门中拜牌,大发放。夏提刑见了,致谢昨日房下厚扰之意。西门庆道:“昨日甚是简慢,恕罪恕罪!”来家,乔大户家使了孔嫂儿,引了乔五太太那里家人,送礼来了,一坛南酒,四样肴品。西门庆收了,管待家人酒饭。孔嫂儿进里边月娘房里坐。吴舜臣媳妇郑三姐轿子先来了,拜了月娘众人,都陪着孔嫂儿吃茶。

正值李智、黄四关了一千两香蜡银子,贲四从东平府押了来家。应伯爵得知,也走来帮扶交与。西门庆令陈经济拿天平在厅上盘秤,兑明白收了。还欠五百两,又银一百五十两利息。当日黄四拿出四锭金镯儿来,重三十两,算一百五十之数。别的捣换了合同。西门庆吩咐二人:“你等过灯节再来计较,我连日家中有事。”那李智、黄四老爹长老爹短,千恩万谢出门。应伯爵因记挂着二人许了他些业障儿,趁此机会好问他们要,正要跟随同去,却被西门庆叫住说话。

西门庆问:“昨日你们三个,怎的三不知不和我说就走了?我使小厮赶你不着了。”

伯爵道:“昨日甚是深扰哥。本等酒够多了,我见哥也有几分醉了。今日嫂子家中摆酒,一定还等哥说话。俺们不走了,还只顾缠到多咱!我猜哥今日也没得往衙门里去,本等连日辛苦。”

西门庆道:“我昨日来家已有三更天气,今日还早到衙门,拜了牌,坐厅大发放,理了会公事。如今家中治料堂客之事,今日观里打上元醮,拈了香回来,还得赶往周南轩家吃酒去,不知到多咱才得来家。”

伯爵道:“还是亏哥好神思,你的大福。不是面奖,若是第二个,也成不得。”

西门庆要留伯爵吃饭,伯爵道:“我不吃饭去吧。”

西门庆问:“嫂子怎的不来?”

伯爵道:“房下轿子已叫下来,便来也。”举手作辞出门,一直赶往李智、黄四去了。

西门庆打发伯爵去了,手中拿着黄烘烘四锭金镯儿,心中甚是可爱。口中不言,心里暗道:“李大姐生的这孩子,甚是脚硬,一养下来,我平地就得此官,近日与乔家结亲,今日又进了这许多财。”于是用袖儿抱着那四锭金镯儿,径往花园内瓶儿房里来。被金莲撞见,金莲问他拿的什么,也不给金莲瞧。到瓶儿房里给孩儿挝弄着玩耍。恰有云离守骑了他哥云参将边上捎来的两匹马,请西门庆去瞧。西门庆出去,教小厮来回骑着溜了两趟,告诉云离守:“虽是两匹东路来的马,鬃尾丑,不十分会行,论小行也罢了。”问知两匹只要七十两,便说:“也不多。只是不会行。你还牵了去,另有好马骑来,倒不说银子。”说完,进来,便听说瓶儿房里失了一锭金镯子。西门庆只是说:“由他,慢慢儿寻吧。”瓶儿便把那三锭交还西门庆。正值贲四倾了一百两银子来交,西门庆就往后边收兑银子去了。

潘金莲得知孩子耍的一锭金镯子失了,想到刚才西门庆不给自己瞧的事,见着风儿就是雨儿,走到月娘房里添油加醋说西门庆。正说着,西门庆兑收了贲四倾的银子,把那三锭金镯交与月娘,又吩咐月娘把各房里丫头叫出来审问,要查出那锭金镯,见金莲为失金损瓶儿娘俩,又指责自己,急了,走上前把金莲按在月娘炕上,提着拳来骂道:“恨杀我罢了!不看世界面,把你这小歪剌骨就一顿拳头打死了。单管嘴尖舌快的,不管你事,也来插一脚。”

这时,玳安来说:“周爹家差人邀来了。备马了,请问爹先往打醮处去?往周爷家去?”

西门庆吩咐:“打醮处教你姐夫去吧,到了那里,拈了香,快来家里看。伺候马,我往你周爷家吃酒去。”

正出门,见王皇亲家扮戏两个师父率众过来,与西门庆叩头。西门庆教书童看饭,要他们用心唱,服侍众奶奶。又吩咐书童封下五两银子赏他们。

不一时,韩玉钏儿、董娇儿两个提着衣包到了,笑嘻嘻进来向月娘、大妗子、瓶儿磕头。吴银儿、李桂姐先已来了。迎春又把官哥儿抱了来。众人说笑了一回,韩玉钏儿琵琶,董娇儿弹筝,吴银儿在旁边陪唱,唱了一套“繁花满目开”《金索挂梧桐》。唱出一句来,端的有落尘绕梁之声,裂石流云之响,却把抱在桂姐怀里的官哥儿唬得不敢抬头出气儿,月娘便让迎春抱往那边屋里去了。

正唱着,月娘见玳安进来,便问:“你邀请的众奶奶们,怎的这咱还不见来?”

“小的到乔亲家娘那边邀了,朱奶奶、尚举人娘子都过乔亲家娘家来了,只等着乔五太太到了,就往咱这里来。”玳安答道。

月娘吩咐:“你就说与平安儿小厮,教他在大门首看着,等奶奶们轿子到了,就先进来说。”

玳安道:“大门前边大厅上鼓乐迎接哩,娘们都收拾伺候就是了。”

月娘吩咐玳安,后厅明间铺下锦毯,安放坐位。卷起帘来,金钩双控,兰麝香飘。春梅、迎春、玉箫、兰香都打扮起来。家人媳妇都插金戴银,披红垂绿,准备迎接新亲。

应伯爵娘子儿应二嫂先到了,应宝跟着轿子。月娘等迎接进来,见了礼数,明间内坐下,应二嫂向月娘拜了又拜,说:“俺家的常时打搅这里,多蒙看顾。”

月娘道:“二娘好说,常时累你二爹。”

良久,只闻喝道之声渐近,前厅鼓乐响动。平安儿先进来报道:“乔太太轿子到了。”须臾,黑压压一群人,跟着五顶大轿,落在门首。惟乔五太太轿子在头里,轿上是垂珠银顶,天青重沿销金走水轿衣,使藤棍喝路,后面家人媳妇坐小轿跟随,四名校尉抬衣箱火炉,两个青衣家人骑着小马后面随从。其余者,就是乔大户娘子、朱台官娘子、尚举人娘子、崔大官媳妇段大姐,并乔通媳妇也坐着一顶小轿,跟来收叠衣裳。吴月娘穿大红五彩遍地锦百兽朝麒麟缎子通袖袍儿,腰束金镶宝石闹妆,头上宝髻巍峨、凤钗双插,珠翠堆满,胸前绣带垂金,项牌错落,裙边禁步明珠。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孙雪娥,一个个打扮得似粉妆玉琢,锦绣耀目,都出二门迎接。只见众堂客簇拥着的这位乔五太太进来,生得玲珑身材,约七旬多年纪,戴着叠翠宝珠冠,身穿大红宫绣袍儿。近面视之,鬓发皆白,可说是眉分八道雪,髻绾一窝丝;眼如秋水微浑,鬓似楚山云淡。接入后厅,先与吴大妗子叙毕礼数,然后与月娘等厮见。月娘再三请太太受礼,太太不肯,让了半日,只受了半礼。次与乔大户娘子又叙其新亲家之礼,彼此道及款曲,谢其厚仪。已毕,然后向锦屏正面,设放一张锦裀座位,坐了乔五太太。其次坐就让乔大户娘子。乔大户娘子再三辞说:“侄妇不敢与五太太上僭。”让朱台官娘子、尚举人娘子。两人又不肯,彼此让了半日,乔五太太坐了首座,其余客东主西,两分头坐了:当中大方炉火箱笼起火来,堂中气暖如春。春梅、迎春、玉箫、兰香四个丫头,身上一色都大红妆花缎袄儿、蓝织金裙、绿遍地金比甲儿,在跟前递茶。

良久,乔五太太对月娘说:“请西门大人出来拜见,叙叙亲情之礼。”

月娘道:“拙夫今日衙门中理公事去了,还未来家哩。”

乔五太太问道:“大人居于何官?”

“乃一介乡民,蒙朝廷恩例,实授千户之职,现掌刑名。寒家与亲家那边结亲,实是有玷。”

“娘子说哪里话!似大人这等峥嵘也够了。昨日老身听得舍侄女与府上结亲,心中甚喜。今日我来会会,到明日席上好厮见。”

“只是有玷老太太名目。”

“娘子是甚说话!想朝廷不与庶民做亲哩?老身说起来话长,如今当今东宫贵妃娘娘,系老身亲侄女儿。她父母都没了,只有老身。老头儿在世,曾做世袭指挥使,不幸五十岁故了。身边又无儿孙,轮着别门侄另替了,手里没钱,如今倒是做了大户。我这个侄儿,虽是差役立身,颇得过的日子,庶不玷污了门户。”

两人说了一会,吴大妗子对月娘说:“抱孩子出来与老太太看看,讨讨寿。”

瓶儿慌忙走去,到房里吩咐奶子抱了官哥来,与老太太磕头。乔太太看了夸道:“好个端正的哥哥!”即叫过左右,连忙向毡包内打开,捧过一端宫中紫闪黄锦缎,并一副镀金手镯与哥儿戴。月娘连忙下来拜谢了, 请去房中换了衣裳。须臾,前边卷棚内安放四张桌席,摆下茶,每桌四十碟,都是各样茶果甜食、美口菜蔬、蒸酥点心、细巧油酥饼馓之类。两边家人媳妇、丫头侍奉服侍。吃了茶,月娘就引去后边山子花园中,开了门,游玩了一回下来。

陈经济打醮去,吃了午斋回来了,和书童儿、玳安儿,又早在前厅摆放桌席齐整,请众奶奶们递酒上席。真是好筵席:盘堆异果奇珍,瓶插金花翠叶。白玉碟高堆麟脯,紫金壶满贮琼浆。煮猩唇,烧豹胎,果然下箸三万钱;烹龙肝,炮凤髓,端的献时品满座。梨园子弟,簇捧着凤管鸾箫;内院歌姬,紧按定银筝象板。进酒佳人双洛浦,分香侍女两嫦娥。

须臾,吴月娘与李瓶儿递酒。阶下戏子鼓乐响罢,乔太太与众亲戚又亲与李瓶儿把盏祝寿。李桂姐、吴银儿、韩玉钏、董娇儿四个唱的,在席前锦瑟银筝,玉面琵琶,红牙象板,弹唱起来,唱了一套“寿比南山”。下边鼓乐响动,戏子呈上戏文手本,乔五太太吩咐下来,教做《王月英元夜留鞋记》。厨役上来献小割烧鹅,赏了五钱银子。比及割凡五道,汤陈三献,戏文四折下来,天色已晚,堂中画烛流光者如山叠,各样花烛都点起来。锦带飘飘,彩绳低转。一轮明月从东而起,照射堂中,灯光掩映。来兴媳妇惠秀与来保媳妇惠祥,每人拿着一方盘果馅元宵,都是银镶茶盅,金杏叶茶匙,放白糖玫瑰,馨香美口,送了上来。春梅、迎春、玉箫、兰香四人分头照席捧递,甚是礼数周详,举止沉稳。阶下动乐,琵琶筝阮,笙箫笛管,吹打了一套灯词《画眉序》“花月满春城”。唱毕,乔太太和乔大户娘子叫上戏子,赏了两包一两银子;四个唱的,每人二钱。月娘又在后边明间内摆设下许多果碟儿,留后座。四张桌子都堆满了。唱的唱,弹的弹,又吃了一回酒。乔太太再三说晚了,要起身。月娘众人款留不住,送在大门首,又拦了递酒,看放烟火。两边街上看的人,鳞次蜂排一般。平安儿同众排军执棍拦挡再三,还涌挤上来。须臾,放了一架烟火,两边人散了,乔太太和众娘子方才拜辞月娘等,起身上轿去了。此时已有三更天气。然后又送应二嫂起身。月娘众姐妹归到后边来,吩咐陈经济、来兴、书童、玳安儿看着厅上收拾家活,管待戏子和两个师父酒饭,与了五两银子唱钱,打发去了。

月娘又吩咐出来,剩攒下一桌肴馔、半坛酒,请傅伙计、贲四、陈姐夫,慰劳他们管事辛苦,就在大厅上安放一张桌儿。当下傅伙计、贲四、经济、来保上坐,来兴、书童、玳安、平安打横,把酒来斟。

来保叫平安儿:“你还委个人在大门首,怕一时爹问,没人看门。”

平安道:“我已教画童看着哩,不妨事。”

于是八个人猜枚饮酒。经济道:“你们休猜枚,大惊小怪的,惹后边听见。咱不如悄悄行令儿耍子。每人要一句,说得出免罚,说不出罚一大杯酒。”

该傅伙计先说:“堪笑元宵物阜。”

贲四接道:“人生欢乐有数。”

经济道:“趁此月色灯光。”

来保说:“咱且休要辜负。”

来兴接道:“才约娇儿不在。”

书童道:“又学大娘吩咐。”

玳安说:“虽然剩酒残灯。”

平安结句:“也是春风一度。”

众人念毕,呵呵笑了。

这时,吴大妗子轿子来接,月娘款留再三,要嫂子再住一夜。大妗子说自己已出来三四日了,定要回家,又约请月娘众人明日去她那里坐坐,晚夕告百病儿来家。月娘答应了,装了一盒子元宵,一盒子馒头,叫来安儿送大妗子到家。

李桂姐等四个唱的都来磕头告辞,月娘不肯,要她们等西门庆回来再去也不迟。正在争着,西门庆带着七八分醉意进来,也不放她们去,要她们唱《十段锦》。唱毕,打发韩玉钏儿和董娇儿两个唱钱,拜辞出门,留下李桂姐和吴银儿两个在这里歇。忽见前边玳安儿和琴童儿两个嚷乱,簇拥着李娇儿房里的丫环夏花儿进来禀西门庆,说她不知什么缘故躲在马槽底下。西门庆正问着,却见这丫环腰里掉下一件东西,玳安拾来,却是那锭丢失的金镯子。西门庆问金子哪来的,夏花儿也不说。西门庆大怒,下令拶了半日,又敲了二十敲,吩咐明日叫媒人来拉出去卖了。李娇儿也没话说,只是责骂自己的丫头。次日,李桂姐临别时,央求西门庆看在她的分上,留下夏花儿。西门庆答应了。

这天,西门庆因放假,没往衙门里去,早晨起来,前厅看着,差玳安送两张桌面与乔家去,一张与乔五太太,一张与乔大户娘子,俱有高顶方糖、肘件树果之类。乔五太太赏了玳安两方手帕、三钱银子,乔大户娘子是一匹青绢。

正在这时,只见应伯爵来到,作了揖,说道:“昨日房下在这里打搅,回家晚了。”

西门庆道:“我昨日周南轩那里吃酒,回家也有一更天气,也不曾见得新亲,说老早就去了。今早衙门中放假,也没去,看着打发了两张桌面,与乔亲家那里。”

说毕,坐下。伯爵叫唤外面:“把礼抬进来。”

不一时,两个小厮抬礼进仪门卫放下。

伯爵道:“李三哥、黄四哥再三对我说,受你大恩,节间没甚,买了些微礼来孝顺你赏人。”

那两个小厮向前扒在地下磕头。

原来,昨日应伯爵与西门庆作别,赶到黄四家。黄四早伙中封下十两银子谢他,又说道:“大官人吩咐教俺过节去,口气儿只是捣那五百两银子文书的情。你我钱粮拿什么支持?”

应伯爵道:“你如今还得多少才够?”

黄四道:“李三哥他不知道,只要靠着问那内臣借,一般也是五分行利。不如这里借着衙门中势力儿,就是上下使用也省些。如今找着,再得出五十个银子来,把一千两合同,就是每月也好认利钱。”

应伯爵听了,低了低头儿,说道:“不打紧。假若我替你说成了,你伙计众人怎生谢我?”

黄四道:“我去对李三说,伙中再送五两银子与你。”

伯爵道:“休说五两的话。要我手段,五两银子要不了你的。我只消一言,替你们巧一巧儿,就在里头了。今日俺房下往他家吃酒,我且不去。明日他请俺们晚夕赏灯,你两个明日绝早,买四样好嗄饭,再着上一坛金华酒,不要叫唱的,他家里有李桂儿、吴银儿还没去哩!你院里叫上六名吹打的,等我领着送了去。他就要请你两个坐,我在旁边,哪消一言半句,管情就替你说成了。找出五百两银子来,共捣一千两文书,一个月满破认他五十两银子,哪里不出了,只当你包了一个月老婆了。常言道:秀才无假漆无真。进钱粮之时,香里头多上些木头,蜡里头多搀些桕油,哪里查账去!不图打鱼,只图混水。借着他这名声儿才好行事。”

次日一早,李三、黄四果然买了酒礼。伯爵领着两个小厮,抬着送到西门庆家来。

西门庆见了,说道:“你们又送这礼来做什么?我也不好受的,还教他们抬回去。”

伯爵道:“哥,你不受他的,这一抬出去,就丑死了。他们还要叫唱的来服侍,是我阻住他们了,只叫了六名吹打的,在外边伺候。”

西门庆即令:“与我叫进来。”

不一会,六名乐工进来当面跪下。

西门庆向伯爵道:“他们既是叫将来了,莫不又打发他们,不如请他两个来坐坐吧。”

伯爵就等这一声儿,即叫过李三家小厮李锦来吩咐:“到家对你爹说:老爹收了礼了,这里不着人请去了,叫你爹同黄四爹早来这里坐坐。”

那李锦应诺下去。须臾收进礼来,西门庆令玳安封二钱银子赏他,磕头去了。六名吹打的下边伺候。

少顷,棋童儿拿茶上来,西门庆陪伯爵吃茶。又送上饭来,西门庆让伯爵西厢房里一同吃饭,使棋童儿去请谢希大。吃了饭,两个坐着,赌酒儿打双陆。伯爵趁希大未来,乘先问下西门庆:“哥明日找与李智、黄四多少银子?”

西门庆道:“把旧文书收了,另捣五百两银子文书就是了。”

伯爵道:“这等也罢了。哥,你总不如再找上一千两,到明日也好从利钱。我又一句话:那金子你用不着,还算一百五十两与他们,再找不多儿了。”

西门庆听罢,道:“你也说的是,我明日再找三百五十两与他们吧,改一千两银子文书就是了。省得金子放在家,也只是闲着。”

两个正打双陆,忽见玳安儿走来说道:“贲四拿了一座大螺钿大理石屏风、两架铜锣铜鼓连铛儿,说是向皇亲家的,要当三十两银子,爹当与他不当他?”

西门庆道:“你教贲四拿进来我瞧。”

不一时,贲四同两个人抬进来,放在厅堂上。西门庆与伯爵丢下双陆,走出来撇看。原来是三尺阔、五尺高、可桌放的螺钿描金大理石屏风,端的是黑白分明。伯爵观了一会,悄与西门庆道:“哥,你仔细瞧,恰像好似蹲着个镇宅狮子一般。”两架铜锣铜鼓,都是彩画金妆雕刻云头,十分齐整。伯爵在旁一力撺掇,说道:“哥,该当下他的。休说两架铜鼓,只一架屏风,五十两银子还没处寻去。”

西门庆道:“不知他明日赎不赎。”

伯爵道:“没的说,赎什么,下坡车儿营生!及到三年过来,七八本利相等。”

西门庆道:“也罢,教你姐夫前边铺子里兑三十两与他吧。”

刚打发去了,西门庆把屏风拂抹干净,安在大厅正面,左右看视,金碧彩霞交辉。因问旁边小厮:“吹打乐工吃了饭不曾?”

琴童答道:“在下打发吃饭哩。”

西门庆道:“叫他们吃了饭来,吹打一回我听。”

于是厅内抬出大鼓来,穿廊下边一架,安放好铜锣铜鼓。乐工吃罢饭进来,吹打起来,端的声震云霄,韵惊鱼鸟。

正吹打着,谢希大到了,进来与二人唱了喏。西门庆道:“你过来估估这座屏风儿值多少价。”

谢希大近前观看了半日,只顾夸奖不已,说道:“哥,你这屏风买得巧,也得一百两银子与他,少了这个数谁肯!”

伯爵道:“你看,连这外边两架铜锣铜鼓,带铛铛儿,通共与了三十两银子。”

希大拍着手儿叫道:“我的南无耶,哪里寻本儿利儿!休说屏风,三十两银子还搅给不起这两架铜锣铜鼓来。你看这两座架,做的这工夫,朱红彩漆,都照依官司里的样范。少说也有四十斤响铜,该值多少银子?怪不得一物一主,哪里有哥这等大福,偏有这样巧价儿来寻你的!”

说了一会,西门庆请人书房里坐。

不一时,李智、黄四也到了。西门庆说道:“你两个如何又费心送礼来,我又不好受你的!”

李智、黄四慌得连忙下了礼,说道:“小人惶恐,微物胡乱与爹赏人罢了。蒙老爹呼唤,不敢不来。”于是搬过座儿,打横坐了。

须臾,画童儿拿了五盏茶上来。众人吃了,收下盏托去。少顷,玳安走上来:“请问爹在哪里放桌儿?”

西门庆令道:“抬进桌儿,就在这里坐吧。”

于是玳安与书童两个,一肩搭抬进一张八仙玛瑙笼漆桌儿进来,骑着火盆安放在地平上。伯爵、希大居上,西门庆主位,李智、黄四两边打横坐了。须臾拿上春檠按酒,大盘大碗汤饭点心,无非鹅鸭鸡蹄,各样嗄饭之类。酒泛羊羔,汤浮桃浪。乐工都在窗外吹打。西门庆叫了吴银儿席上递酒。

吴月娘众人都在上房坐着说话。吴大妗子家使了小厮来定儿来请。娇儿腿疼,桂姐已是接回去了。于是月娘同玉楼、金莲、瓶儿、大姐并吴银儿,对西门庆说了,吩咐奶子在家看哥儿,都穿戴收拾定当,共六顶轿子起身。派定玳安儿、棋童儿、来安儿三个小厮,四名排军跟轿,往吴大妗子家去了。

李智、黄四约坐到黄昏时分,告辞去了。伯爵赶送出去,告诉二人:“我已替你二公说了,准在明日,还找五百两银子。”李智、黄四向伯爵打了恭又打恭。

伯爵复到厢房中,和谢希大还陪西门庆饮酒。只见李铭掀帘子进来,吴惠害眼疼没来,带了乐工王柱来服侍。伯爵同西门庆说:“他两个怕不的还没吃饭哩,哥吩咐拿饭与他两个吃。”

书童在旁说:“二爹,叫他们等一等,一发和吹打的一答里吃吧,敢也拿饭去了。”

伯爵令书童取过一个托盘来,桌上掉了两碟下饭、一盘烧羊肉,递与李铭:“等拿了饭,你们拿两碗,在这明间吃吧。”又说书童儿:“我那傻侄子,常言道:方以类聚,物以群分。你不知,他这行人故虽是当院出身,小优儿比乐工不同,一概看待也罢了,显得说你我不帮衬了。”

西门庆听了,向伯爵头上打了一下,笑骂道:“怪不得你这狗材,行记中人只护行记中人,又知这当差的苦甘。”

伯爵道:“傻孩儿,你知道什么!你空做子弟一场,连‘惜玉怜香’四个字你还不晓得怎生说。粉头、小优儿如同鲜花儿,你惜怜他,越发有精神;你但折剉他,敢就《八声甘州》‘恹恹瘦损’,难以存活。”

西门庆笑道:“还是我的儿晓得道理。”

唱完,天色已晚下来。西门庆命收了家火使人请傅伙计、韩道国、云主管、贲四、陈经济,大门首用一架围屏固定,安放两张桌席,悬挂两盏羊角灯,摆设酒筵,堆集许多春檠果盒,各样肴馔。西门庆与伯爵、希大都一答上面坐了,伙计、主管两边打横。大门首两边,一边十二盏金莲灯。还有一座小烟火,西门庆吩咐等堂客来家时放。先是六个乐工,抬铜锣铜鼓,在大门首吹打。吹打了一回,又请吹细乐上来。李铭、王柱两个小优儿筝、琵琶,上来弹唱灯词《画眉序》“花月满春城”。那街上来往围看的人,莫敢仰视。西门庆戴忠靖冠,丝绒鹤氅,白绫袄子。玳安与平安两个一递一桶放花儿。两名排军各执栏杆,拦挡闲人,不许向前拥挤。不一时,碧天云静,一轮皓月东升,街上游人更是十分热闹了。户户鸣锣击鼓,家家品竹弹丝。游人队队踏歌声,士女翩翩垂舞调。鳌山结彩,巍峨百尺矗晴云;凤禁缛香,缥缈千层笼绮队。闲庭内外,溶溶宝月光辉,画阁高低,灿灿花灯照耀。三市六街人闹热,凤城佳节赏云宵。

西门庆因叫过乐工来吩咐吹一套《好事近》“东野翠烟消”。正值后边送上玫瑰元宵来。众人拿起来同吃,端的香甜美味,入口而化,甚应佳节。李铭、王柱席前又拿乐器,弹唱此词,端的声慢悠扬,疾徐合节。

玳安与陈经济袖着许多花炮,又叫两个排军拿着两个灯笼,往吴大妗子家接月娘众人。月娘见天晚又凉凄起来,便让玳安回去与众娘们取来皮袄,然后告辞大妗子,冒着飘飘洒洒的雪雨,一路走百病游行。头里两个排军打着灯笼,一簇男女跟着,走了几条小巷,到大街上。陈经济沿路放了许多花炮。路过吴银儿的家,银儿告辞娘们家去。走到东街口,又被乔大户娘子硬拉进去饮酒听唱。从乔大户娘子家出来,到自家门首,夜已深了。伯爵众人已散席回了家去,西门庆先在椅子上打盹,落后打发乐工出门,看着收了家火,熄了灯烛,归后边去了。贲四娘子出来接住月娘众人。陈经济和贲四取出一架小烟火来。众人在门首又看放了一会烟火,方才进来。

那雪霰直下到四更方止。

十七日日西时分,玳安夹着毡包,骑着头口,从街心里来,走韩道国家过。那王六儿在门首,见了,叫下来问道:“你往哪里去来?”

玳安道:“我跟了爹走了个远差,往东平府送礼去来。”

王六儿又问:“你爹如今在哪里?来了不曾?”

玳安道:“爹和贲四先往家去了。”

王六儿笑着,把他让进屋里,拿出一个帖儿与他瞧。玳安便问怎回事。王六儿便把事儿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原来,江南扬州广陵城内有一苗员外,名唤苗天秀。家有万贯资财,颇好诗礼。年四十岁,身边无子,只有一女,尚未出嫁。其妻李氏,身染痼疾在床,家事尽托与宠妾刁氏,名唤刁七儿。这刁七儿原是扬州大马头娼妓出身。天秀用银三百两娶亲家中,纳为侧室,宠嬖无比。

不想日子一长,这刁氏与家人苗青,平日是个浪子,眉目传情,勾搭上了。一日,苗青与刁氏在后园亭侧相倚私语,不意天秀偶游卒至,躲避不及。天秀不由分说,将苗青痛打一顿,誓欲逐之。苗青恐惧,转央亲邻,再三劝留得免,终是记恨在心。

天秀表兄黄美,举人出身,在东京开封府做通判。一日,差人寄了一封书来与天秀,要请天秀上东京,一则游玩,二者为谋其前程。天秀得书不胜欢喜,因向其妻妾说道:“东京乃辇毂之地,景物繁华所萃,吾心久欲游览,无由得便。今不期表兄书来相招,实有以大慰平生之意。”

其妻李氏便说:“此去京都甚远,况你家私沉重,抛下幼女病妻在家,未审此去前程如何,不如勿往为善。”

天秀不听,吩咐家人苗青,收拾行李衣装,多打点两箱金银,载一船货物,带了个安童,并苗青,嘱咐妻妾守家,择日起行上京。

正值秋末冬初之时,从扬州码头上船,行了数日,到徐州洪,但见一派水光,十分险恶。前过地名陕湾,苗员外见天色已晚,命舟人泊住船只。不料搭的船只却是贼船,两个艄子皆是不善之徒:一个叫陈三,一个叫翁八。那苗青对家主已是怀恨在心,一向要报无由,竟一路上打定恶计:“不如与这两个艄子做一路,害死家主,推在水内,尽分财物。回去再把病妇谋死,这份家私和刁氏都是我情受的。”这苗青三探两探,两个艄子正中下怀,到后来,苗青告诉二人:“我家主皮箱中还有一千两金银,二千两缎匹,衣服之类极广。汝二人若能谋之,愿将此物均分。”

陈三、翁八笑道:“汝若不言,我等不瞒你说,也有此意久矣。”

谁料那安童被打昏落水,幸得不死,浮没芦港,得岸上来,在堤边号泣连声。天气微明之时,上流有一只渔船撑将下来。船上坐着一老翁,听得岸边芦荻深处有啼哭声,移船过来看时,见是一个十七八岁小厮,满身是水。问清情由始末,带下船,撑回家中,取衣服与他换了,给以饮食。又留下他来,要慢慢访出贼人,再作理会。

年除岁末,渔翁带安童出河口卖鱼,正撞见陈三、翁八在船上饮酒,还穿着他主人衣服,上岸来买鱼。安童认出,即密与渔翁说道:“主人之冤当雪矣。”渔翁当下要安童将情具告到巡河周守备府内。

守备见没赃证,不接状子。于是又告到提刑院。夏提刑见是强盗劫杀人命事,把状批行了。从正月十四日,差缉捕公人押安童下来拿人。到新河口,把陈三、翁八获住到案,责问了口词。二艄子见安童在旁执证,也没得动刑,一一招承了。又供称:“下手之时,还有他家人苗青,同谋杀其家主,分赃而去。”这里把三人监下,又差人访拿苗青,拿到一起定罪。却因节间放假,提刑官吏一连两日没来衙门中问事。早有衙门首透信儿的人,悄悄报与了苗青。

苗青听了,慌了三魂七魄,把店门锁了,暗暗躲在经纪乐三家。这乐三就在狮子街石桥西首,韩道国家隔壁居住。他浑家乐三嫂与王六儿所交极厚,常过王六儿这边来做伴儿坐。王六儿无事,也常往她家行走,彼此打得热闹。

这乐三见苗青面带忧容,问其所以,说道:“不打紧,间壁韩家就是提刑西门老爹的外室,又是他家的伙计,和俺家交往得甚好,凡事百依百随。若要保得你无事,破多少东西,教俺家过去和他家说说。”

苗青听言,连忙下跪,说道:“但得除割了我身上没事,恩有重报,不敢有忘。”

于是写了说帖,封下五十两银子,两套妆花缎子衣服。乐三教他老婆拿过去,把事儿对王六儿说了。

王六儿喜欢得要不得,把衣服和银子并说帖都收下了,单等西门庆,偏是几天不见人来。这日倚在门首,见了玳安,便叫了进来,把说帖与他看,让他通个口信。

玳安对王六儿说:“韩大婶,管他这事!休要把事轻看了。如今衙门里监着那两个船家,供着只要他哩。拿过几两银子来,也不够打发脚下人的哩。我不管别的账,韩大婶和他说,只与我二十两银子吧,等我请将俺爹来,随你老人家与俺爹说就是了。”

王六儿笑道:“怪油嘴儿,要饭吃,休要恶了火头。事成了,你的事什么打紧,宁可我们不要,也少不得你的。”

玳安道:“韩大婶,不是这等说。常言:君子不羞当面。先断过,后商量。”

王六儿当下备几样菜,留玳安吃酒。

玳安道:“吃得红头红脸,咱家去爹问,却怎的回爹?”

“怕怎的,你就说在我这里来。”王六儿道。

玳安只得吃了一瓯子就走了。

王六儿又加了一句:“好歹累你说说,我这里等着哩。”

玳安到家,等得西门庆房中睡了一觉出来,在厢房中坐着,便慢慢走到跟前,说:“小的回来,韩大婶叫住小的,要请爹快些过去,有句要紧的话和爹说。”

西门庆问:“什么话?”连忙又改口:“我知道了。”

这时,刘学官来借银子。打发了刘学官,西门庆骑马,带着眼纱、小帽,叫了玳安、琴童两个跟随,直往王六儿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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