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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书记倾诉心里话

时间:2022-07-13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沙金回到家里,桂香说杨桦给他留了个条子。杨桦当完机关贫宣队队员后,被留在公社机关工作,先是担任广播员,后被选为公社团委副书记,妇联主任,接着入党并当了公社党委委员兼办公室文书。沙金告诉杨桦母亲,让她带信叫杨桦回来。停了一下又说,“据我知道,你的主要问题是大队上打着坝,最好先跟隋书记谈谈,然后找卫书记,免得他多心。”杨桦拿着他的日记回家,当晚翻看了一些。

第三十三章 见书记倾诉心里话 陪记者尽施腹内才

民不举,官不究。

锈刀子里头有好钢。

沙金回到家里,桂香说杨桦给他留了个条子。接过一看,上写:“沙金:你回来后,给我带个信,有事相商。杨桦”他想,杨桦现在已是公社干部,跟他有什么可“商”的?又一想,可能有什么急事吧。

杨桦当完机关贫宣队队员后,被留在公社机关工作,先是担任广播员,后被选为公社团委副书记,妇联主任,接着入党并当了公社党委委员兼办公室文书。论她的长相,确实不敢用“漂亮”二字恭维:个子大,五官大,嘴唇外翻,说话嗓门大。但她性格泼辣,待人热情,喜欢跟农民打交道,很受卫明赏识。她好动不好静,写作水平差,一遇到写材料的事就犯头痛,卫明曾多次提醒她:“当干部就靠两头子:嘴头子,笔头子。你嘴头子可以,笔头子不行,以后要在这方面下工夫。”她决心弥补这个不足,就向高展和翁河学习写作。不料高展调到外社一个小学当老师去了,翁河调到县“五七干校”管后勤去了,院子里还有一两个能写的人,她却不愿相求,于是想到了沙金。在生产队那段时间,她和沙金一起给单全福写过大批判文章,看过沙金的日记,知道沙金的文字功底。她想,如果利用平时回家的时间向沙金请教,不仅可以提高写作水平,还不易被人察觉,不丢面子。可沙金到城里搞副业去了……于是给沙金家留了条子。

沙金告诉杨桦母亲,让她带信叫杨桦回来。杨桦得信回来,直接来到沙家。她给沙金的双胞胎买了两个小铃铛,作为“感情投资”。沙金问她有啥急事,她说没啥急事,只想跟他聊聊。沙金想,聊聊也好,正经这半年对本县本社的情况不知道。于是他们站在院子里聊起来。从国内外新闻聊到本县本社大事,从沙金搞副业聊到杨桦的工作,最后聊到写作,杨桦问:“你说写文章的诀窍到底在哪里?”

沙金想想说:“诀窍?好像没啥诀窍。从我自己的体会看,也就是多看多写,让高手指点。”

杨桦说:“我看别人写东西不费啥事,自己一写,就不知道从哪里下手了。”

沙金说:“还是看得少写得少,俗话说,‘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嘛。”

“你的日记能不能再借给我看看?”

“行啊,尽管看。”沙金说着进屋拿来最近的一本日记交给她,并嘱咐,“你自己看就行了,不要让别人看。”

杨桦说:“这个你放心。”

沙金又说:“你也不在卫书记跟前说说,给我弄个干的。哪怕当个跑腿送信的也行。我在队上‘改造’两年多了,再不找个干的都老了。”看似半开玩笑,目的却是真的。

杨桦说:“我也巴不得你有个干的,我随时可以请教。不过卫书记这人脾气怪,见不得别人给他捎信。你要想见他,我给你打个前站,然后你自己找,有啥话直接跟他说。”停了一下又说,“据我知道,你的主要问题是大队上打着坝,最好先跟隋书记谈谈,然后找卫书记,免得他多心。”

“我找隋凤山,他不理我咋办?”

“嗳,看你这个人,找都没找咋知道他不理你?”杨桦说,“现在的人,大小当个官就有了架子,你不找他,他能倒过来找你?除非他有事求你。”

沙金说:“我考虑考虑再说。”

杨桦拿着他的日记回家,当晚翻看了一些。她深为沙金受挫折而斗志不减,当社员而不忘革命,坚持学习毛主席著作,坚持思想改造的精神所感动!心想,我除了家庭出身比他好,其他方面都不如他,可我在公社工作,他却……在所有日记中,她特别欣赏一首题目为《春》的诗,并把它抄在了自己本子上:

己酉年立春

红日晴空渡白云,青山落雪压劲松。

糙柳叶尽心未死,衰草根长命犹生。

雄鹰天上无樊篱,大河冰下有水声。

沃野且耐寒衣苦,西风再烈不是冬。

第二天在公社吃罢午饭,她搬个小凳子坐在门前树荫下继续看沙金的日记。卫明走过来问:“你看的啥书?”

“不是书,是日记。”

“谁的日记?”

“别人的。”杨桦想起沙金的嘱咐,搪塞说。

“噢,我知道了,男朋友的。”

杨桦急了:“你乱说啥呀,这是我们队上沙金的。”

“沙金?”卫明似乎想起了什么,说,“他还写日记?都写些啥,能不能让我看看?”

杨桦想到沙金想见卫明,说:“你想看就看吧,反正内容都是健康的。”

卫明接过日记随便翻了几页说:“这个人我比你认识得早,挺聪明,账算得好,字也写得好,这几年没见,听说当社员了?”

“可不是嘛,一个才华横溢的人,眼看作废了。”杨桦说,“你既然了解他,说他这也好那也好,为啥不用他呀?”

“嗨嗨,你这个杨桦,蹬着鼻子就上脸。谁知道他这几年都闹了些啥事?”

“你不该调查调查?”

“‘民不举官不究’,我一天正事都忙不完,还没事找事?”

“如果人家登门拜访呢?”

“他想来就来,我又不拒绝谁。”

“这么说。你愿意见他?”

“想来就来嘛,有啥愿意不愿意的?”卫明把日记还给杨桦,走了。

杨桦得了这句话,打算过两天回家告诉沙金,让他来找卫明。

沙金从城里回来的主要目的是带桂香看病。他让刘医生给桂香号了脉,刘医生说桂香得的是产后风,介绍她到张庄大队的曲医生那里看,说曲医生有专治风湿病的祖传秘方,看好了不少重症病人。于是沙金用自行车把桂香捎到曲医生家。

曲医生是个单腿老人,靠双拐走路。看了桂香的病,说:“你得的就是产后风,这种病要早治,时间长了不好治。我先给你开三服药,你们到宝湖医院去抓,抓完药把方子保管好,下次来的时候带上。”沙金给了他2元钱,他只收1元,还说他看病不为挣钱,只为济世救人。

从曲医生家出来,还不到中午,沙金问桂香,是不是到干妈家看看,已经好几个月没去了。桂香同意。

俩人来到干妈家,见吴志6岁的女儿和3岁的儿子在门口玩,分别给了他们几块水果糖。女孩一边往屋里跑一边喊:“奶奶,叔叔婶婶来啦!”没等沙金和桂香进屋,干妈和黎湘已迎了出来。干妈手上沾着面粉,黎湘腆着大肚子,手里拿着一根葱——她们在做饭。

大家进屋后,沙金把刚买的二斤白糖放到箱盖上,问干妈:“我干爹呢?”

干妈说:“那个老宰货害了两个多月病,住了十几天院,差乎乎回了老家。这几天觉着轻省了,到兰兰家转去了。”

沙金又问:“我哥哥呢?”

“唉!这个人啊,没一丝丝子提头。”干妈说,“自从叫别家从大队上闹下来,就像个没了头的苍蝇,一天东一头西一头,不知道干啥着呢,有时候几天不着家。你说说,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就仗小兰一个人在队上挣工分,光阴咋过?黎湘也入到9个月了,早晚不等,他好像搁都没往心上搁!”

黎湘说:“他能干什么好事儿呀?不是耍钱就是嫖风。”

干妈急忙制止:“这个话是你说的!”

黎湘说:“妈,不是我丧他,全大队的人谁不知道那个女的是个‘烂罐子’,他还往人家怀里钻。我叫他甭去了,他说不去对不住人。还说那个女的有良心,他倒了霉不嫌弃他。你们听听,还有脸吗?我给他说了,他要再这样,我就把孩子给他扔下,回娘家去!”说着,眼泪下来了。

沙金说:“嫂嫂,我哥哥是那个样子,你再一走,不是把两个老人逼坏了?”

黎湘说:“要不是看两个老人可怜,我早走了。”

沙金说:“这就对了。我哥哥这回受的打击太大,心里不好受,先叫在外头转上一向,等心情平静了,自然就不乱跑了。我要碰上他,再跟他好好扯扯。”

干妈说:“也怨我们的人不争气。‘四清’好不容易闹了个副大队长,我说你好好干着,以后还升呢。谁知道他拿不住,今儿个走北京串联呢,明儿个随上造反呢,三造两造把自己造到里头,黎湘的卫生员也拿掉了。”

沙金说:“我哥哥参加运动没错,关键是他不该img90那些没名堂的事。”

沙金不想再说这些令干妈难心的事,换了个话题问:“二牛子又来信没有?”

干妈说:“来了,说他们要集体转业到什么油田。”

黎湘说:“双庆油田。”

沙金说:“那就好了,油田工资高,也能给家里添补添补。”

又问,“小兰还没出婚吧?”

干妈说:“本队有两家子说过,小兰不愿意,我们也嫌两个丫头给到一个队上不好。你们那里要是有合适下家,给介绍一个。她今年19了,搁到娘家门上,苦到多会子也没下场,不如找上个对象,早早扒光阴去。”

正说着,小兰收工回来了。她浓密的头发上坌满了灰尘,红红的脸上流着汗水,紧绷在身上的衬衣被汗水溻湿了,进屋后给沙金、桂香打过招呼,舀了半盆子水到外面洗脸。人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可小兰似乎变蠢笨了。

沙金和桂香在干妈家吃过饭,路过宝湖卫生院时抓了药,然后回家。他问桂香:“你看把小兰介绍给单长新咋样?”

桂香说:“那个人眼睛那么邪,当了几天校长就叫别闹掉了,把小兰介绍给他,不是往黑路上指吗?快别长这个嘴。”

“那倒不一定。有了家,自然收心呢。”

“你的刀老,揽得趟还宽得很(1)!好好操心操心自己的事吧。上次杨桦不是叫你找隋书记吗,你咋一老不找?”

“我觉着找也是白找?”

“‘好手不打笑脸人,好狗不咬上门亲’,你主动上门找他,他能把你从屋里搡出来?人说‘隔纸蒙死人’,他本来就对你有看法,加上有些小人在跟前攮坏话,你不找他,他对你的看法不是更大?”

“你说的也有道理,今天晚上我去找他。”

吃罢晚饭,沙金来到大队部。所有的门都锁着,院子里一片静谧。他站在院子里等了一会儿,见门口进来个骑车子的,以为是隋凤山。走近一看,不是隋凤山,而是包平安。包平安30岁左右,衬着报纸的帽子四棱四正,一身半新的蓝制服洗得干干净净,说话和和气气。沙金问他见了隋凤山没有,他说:“隋书记的老妈这两天放命(2)呢,他在家里守着,我替他值夜班。你要有当紧事就到家里找他。”

沙金说:“也没啥当紧事,等他忙完了再说。”说着回去。

没等他跟隋凤山谈话,杨桦来找他,让他最近几天去找卫书记。他问明天行不行?杨桦说行,明天下午开党委会,要去最好上午去。她把日记还给沙金。

第二天上午,沙金把衣服收拾干净,把胡子刮了刮,骑车来到公社。两年多来,他除了给娃娃上户口领布票来过一次公社,再没进过公社大门,这次突然登门,而且是找卫书记,不免有些紧张。但一想到工作和前途,便鼓足勇气进去。

他本想先找杨桦,忽见卫明从伙房出来,就迎上去,说:“卫书记,我找你。”

卫明看见他,先是一怔,接着问:“你有啥事?”

“向你汇报汇报思想。”

“不要那么说嘛,我们都一样,谁给谁汇报思想?有啥事直说,别绕弯子。”

“我找你没啥具体事,主要是想谈谈我的情况。”

这时杨桦从办公室出来,看到沙金,假装吃惊地问:“你啥时候来的?”

“刚来。”

卫明对沙金说:“来,我屋里乱人多,我们在杨桦屋里说。”接着对杨桦说,“我办公室有个文件,你看去。”杨桦走了。

沙金跟卫明来到杨桦屋里,外面两间是办公室,里面的套间是宿舍。俩人坐下后,卫明说:“你说吧,不要拘束,有啥说啥。”

沙金说:“我一直想找你,但思想上有顾虑。这次算是下了决心。”他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水,稳定一下情绪接着说,“我‘文化大革命’后期犯了错误,成了社员,但信心没倒,想通过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好好改造思想,当个为革命种田的好社员。我坚持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参加队上的各种政治活动,在组织武装基干民兵的时候带头报名。可是有些人尤其是大队的个别领导总是戴着有色眼镜看人,老跟我过不去,不让我革命。我报名参加武装基干民兵,他说我削尖脑袋往里钻,还说我到了战场上要掉转枪口打他们。我为了表示决心,给公社党委写了一份血书,叫单全福带给公社领导,结果还是没批准。”

“没批准?我咋不知道这个事?噢,可能那几天我不在。”卫明说。

沙金说:“当时我非常灰心,认为组织不信任我,没奔头了。今天当着书记的面,我把思想亮明。”他索性放开胆子说,“我虽然犯过错误,家庭成分是上中农,父亲1941年当过10个月副保长,‘四清’的时候定了个‘六种人’,但我还是想革命、想为人民服务,哪怕当个业余通讯员也行。‘四清’以后我是省广播电台的通讯员,投过稿子,广播电台军管以后再没投稿。这两年想投稿,又没条件……”

卫明见沙金还要说下去,打断他的话,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过去我对你有些印象,时间一长就忘了。上次去你们大队听老隋提起你,才想起你。我也是官僚主义,你今天找得好,不然又把你忘了。”停顿一下说,“你说你犯了错误,我看你本人没啥大错,主要是你们组织里头有人想报私仇,把你牵扯进去,加上你自己立场不坚定,对他们起了支持作用。今后要好好学习,团结同志,不论啥时候都不能搞个人报复,不能害人。你的家庭问题不算个啥问题,上中农嘛,又不是地、富、反、坏、资本家,你是自己给自己背包袱。上海青年当中有多少出身好的,不都逐步安排了工作?司徒南这个人你该认识,他的家庭出身就不好,可本人表现好,不但当了宝东大队的农民技术员,还准备把他调到公社来。出身不能选择,革命不革命完全由自己决定。下个月我打算开个通讯员会,把我们公社的通讯报道抓一抓。去年想搞这个事,怕人说我们自吹自擂,没搞,说起来也是个‘私’字。今年县上发了文件,看来非搞不可。开这个会的时候你也来,先干业余通讯员,以后有机会再干别的,这么大个社会,没你干的工作?”

沙金压住心中的喜悦,说:“那就谢谢卫书记。”

卫明换个话题问:“你和你们队长关系咋样?”

沙金说:“他是我媳妇的姐夫,我们关系不错。”

“赵来顺这个人我知道,工作踏实,就是有点本位主义,爱跟大队顶牛,以后你多开导开导他。不过老隋这个人也有毛病,主观武断,骄傲自满,算了,我们不说这个。单全福工作怎么样?”

“他是大队民兵营长兼我们队的政治队长,是个闲差。这个人既有政治头脑又有组织才能,也能吃苦,让他干现在的工作有点浪费人才。”

“单长新呢,他现在干啥?”

“我在城里搞副业的时候他去闲转,跟我谝过几句,没提他的事。这次我回来才知道他已经不在学校了,也没见到他。听说他情绪低落,最近在亲戚家闲转。”

“上次研究他的问题我黑蹲着呢。大家都说他和那个代课教师有关系,把他闹了回去。组织又没给他下结论,他背什么包袱?你给他说,再不要到处乱跑,拿稳一点,好好在队上劳动,过段时间给他安排个工作。”

“行,我一定把你的话带到。”

“那就到这里吧。你还有啥事?”

“没了。”沙金说完出门,卫明继续待在杨桦屋里。

杨桦早在门外树下等着,见沙金出来,问:“你是直接回家呢,还是走别处?”

沙金说:“直接回家。”接着小声问杨桦,“白书记在哪个办公室?”

杨桦说:“前几天调走了。”

“调哪里了?”

“县革委政治处,分管劳动人事。”

“唉!几个熟人都调走了。”沙金若有所失地说。

杨桦凑近沙金小声说:“你先回吧,有些事我回去再对你说。”用拇指向身后屋里指了指。沙金会意,推着车子出了大门。

一路上他哼着歌儿,想着卫明给他说的话,心里无比舒畅。到家后,详细向桂香说了和卫明谈话的情况,桂香嘴稳,不会到处乱说。对母亲只说见了卫书记,随便谈了谈,没说详细情况,母亲肚子里盛不住话,常常把家里的事说给外人。

沙金一边在队里干活,一边等待通讯员会议召开。这天,广播里传来公社召开政治工作会议的通知,参加人是各大队和机关企事业单位党支部书记、党小组长、政治指导员、生产队政治队长以及“红四员”(学习毛主席著作辅导员、政治夜校教员、读报员、毛主席语录抄写员)代表等,没提通讯员。正疑惑,钟世仁来了,说公社点名让他去参加政工会,他悬起的心才放下来。

会议计划10天,前6天是政工会,开会地点在宝湖小学,后4天是通讯员会,开会地点在公社机关。公社党委副书记尚鸿如在政工会上作主题报告。尚鸿如原名尚鸿儒,破“四旧”时把“儒”字改成“如”字。他个头不高,红光满面,大背头梳得一丝不乱,中山装上的纽扣一直系到脖子跟前,连风纪扣也扣得紧紧衬衬。他念完工作总结又念工作安排,内容不外乎突出政治、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思想和政治路线教育,农业学大寨,“一打三反”,反骄破满,领导班子建设等。篇幅冗长,套话连篇,大多数听众心不在焉,昏昏欲睡。沙金却不一样,他不仅全神贯注地听,还作了记录。会议期间又学习了其他一些文件,听了县上领导讲话,进行分组讨论。最后一天由卫明作总结讲话。卫明讲话的风格和尚鸿如迥然不同,一开始也拿着稿子坐着念,但念了一页就放下稿子站起来讲。他思路敏捷,语言活泼,观点鲜明,实例生动,贴近实际,会场里没一个闲聊的,更没打瞌睡的。

政工会结束后,通讯工作会接着开。参加会议的有各大队文书和部分“红四员”,还有公社党委秘书牛琪、文书杨桦、农技员司徒南、“准通讯员”沙金等。尚鸿如主持。

正好新华分社记者老杨、省报记者老石来宝湖公社采访后进队转化工作,碰上这个和他们专业对口的会议,便参加进来。老杨三十多岁,陕西口音,举止文雅,谈吐谨慎。老石和老杨年龄差不多,东北口音,说话有些结巴。陪同他们采访的是县广播站站长王玉龙。王玉龙在参观大寨时犯了错误,从政治处下派到县广播站当站长。他是本地人,个头不高,面黄肌瘦,像个灾区饥民。据杨桦说,他有个既漂亮又厉害的老婆,每月领了工资,必须先交给老婆,由老婆发给他25到26天的饭票钱,需要零花钱,必需说明用途,由老婆补发。每到月末,人们总能看到他一遍又一遍地点饭票,生怕断顿儿。但这些丝毫没影响他的工作热情,讲起话来依然尖声大嗓,而且有许多政治流行语,什么“只顾低头拉车,不顾抬头看路”啦,“不学不知道,一学心开窍”啦,“突出政治样样红,突出生产样样空”啦,“贫下中农松一松,阶级敌人攻一攻”啦,“宁要社会主义草,不要资本主义苗”啦等等,不一而足。

会议除学习毛主席有关新闻工作的文章和上级文件外,重点是学业务,由老杨、老石和王玉龙分别讲解新闻写作知识,帮助通讯员现场改稿。大家都说这种学习方法听得懂,记得住,用得上,提高快,要求以后多开这样的会。会议结束时宣布了公社中心通讯组成员名单,尚鸿如兼组长,牛琪和杨桦兼副组长,沙金被列为骨干通讯员。卫明要求各大队也要成立3到5人的通讯组。

散会后,沙金被留下陪两个记者下队采访。在下队前,卫明抽出半天时间向两个记者介绍狠抓后进队转化工作的情况,王玉龙、杨桦、牛秘书和沙金在座。

卫明虽然没有文字资料,但介绍起来滔滔不绝,有条有理。他从8个后进队的基本情况说到它们在全社所占比重,从各自存在的主要问题说到帮助转化的方法,从历史说到现状,从精神说到物质,翔实的数据,辩证的思维,独到的方法,生动的实例,令沙金折服。两个记者对卫明深入扎实的工作作风和因地制宜、“一把钥匙开一把锁”的工作方法特别感兴趣,同时也听出他对县委个别领导的不满。

接着6个人兵分三路下队采访:牛秘书陪老杨,沙金陪老石,杨桦陪王玉龙。在下面跑了几天,两名记者对采访结果比较满意,实际情况比卫明说得还要生动。大家把情况凑到一起,决定由一人执笔,拿出初稿。在商定执笔人时,老杨说:“我们这次下来的任务既是采访写稿,也是为基层培训新闻骨干。初稿最好由基层同志执笔。”老石和王玉龙同意他的意见。

既然让基层的同志写,第一个应该是牛秘书,他既是党委秘书,又是宣传干事,但他说他这几天血压高,头晕,写不成,推给杨桦。杨桦一边摆手一边说:“不行不行,我从来没写过稿子,说啥完不成这个任务,快叫沙金写去。”

沙金心想,自己过去虽然写过几篇稿子,但都是几百上千字的短稿,写这样又大又重要的稿子,恐怕拿不下来,于是没言喘。

王玉龙知道杨桦确实没这个能力,牛琪很少写新闻稿件,只有沙金比较合适,接着杨桦的口气说:“小沙,既然老牛和小杨有困难,你就把这个担子挑起来,在游泳中学习游泳。再说,有两个大记者做后盾,你写出来请他们改,多好的学习机会!”他了解沙金,同情沙金,想拉沙金一把:写成了,在卫明面前美言几句,改善一下沙金的处境;写不成,权当练笔,为今后写稿打点基础。

沙金接受了这个任务。晚上他没回家,和两个记者及王玉龙住在公社为他们腾出的一间房子里。他先是听了两个记者的授意,把所有材料理了一遍,列出提纲,然后开始写稿。用了两个白天加两个半夜,拿出初稿。他像学生给老师交卷一样把稿子交给老杨和老石,惴惴不安地等候他们的评判。两个记者看了初稿,认为一个从未写过长篇稿件的人能写到这种程度已经不错了。说,基本框架和内容有了,文笔也不错,只是段落观点不够深刻,整体逻辑不大顺当,个别提法有待推敲,部分文字需要压缩,并让沙金按他们的意见修改。沙金作了认真修改,大家集中讨论了一次,认为差不多了,由老杨、老石带到县上最后加工,定稿后返回公社让领导审阅。

通过十几天的交往,沙金知道老杨的名字叫杨飙,老石的名字叫石谦,他们是北大新闻系同学,都是32岁。在一次休息时,沙金给两个记者说了些经他加工的乡下笑话和人物。他说得绘声绘色,煞有介事,两个记者听得津津有味,开怀大笑,杨飙说:“我看沙金将来是个写小说的人才。”沙金只笑了笑。

第二天,记者和王玉龙回了县上,沙金问杨桦:“我也该回家了吧?”

杨桦说:“这个我做不了主,你现在是打了号的羊,连两个大记者都在卫书记跟前表扬你,说你是个人才,你得问卫书记。”

沙金说:“我不好意思问,你给问问。”

“行。”杨桦说着去问,一会儿回来说,“卫书记让你先回去,帮宝西大队写个材料,他待会儿给宝西打电话。”

沙金问:“我上次问白书记在哪个办公室,你说回去以后给我说,现在能不能告诉我。”

“其实也没啥。白书记在这里,卫书记觉得他碍手碍脚,想叫他调走;县上把白书记调回去干老本行,卫书记又说县上重用了白书记,将了他的军。唉!当领导的都是豌豆心,滚上滚下的,谁也摸不透。所以我提醒你,以后在卫书记跟前不要提白书记和高展。”

“怎么还有高展?”

“高展顶撞过他,他见不得(3)高展。”

“原来是这么回事。”沙金说完,回了宝西。

隋凤山接到卫明的电话,在大队等候沙金。遇往常,他不会这样做,但现在事关他的政绩和前途,只能委曲求全。原来县委为了加强基层领导力量,决定给规模较大的公社增加一名副主任。宝湖公社推荐了隋凤山。为把这个朝思暮想的职务弄到手,隋凤山除在县上跑门子托关系,着重把工夫下在基层:千方百计笼络卫明,借梯上房;利用各种机会宣传宝西,抬高自己;缓和同级下级的关系,防止后院起火。让沙金帮着写材料,既讨了卫明的好,又宣传了自己,还安抚了沙金,一举三得,当然值得。

沙金来了,隋凤山强装笑脸接待了他,并叫左治中和钟世仁找出历年参加上级会议的典型材料及有关报表,交给沙金。沙金说:“这些东西都需要,但最需要的还是活情况。”

“活情况,啥活情况?”隋凤山问。

【注释】

(1)刀老还揽得趟宽:比喻自顾不暇还帮助别人。

(2)放命:生命垂危。

(3)见不得: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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