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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罐和独木舟

时间:2022-07-13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同样的事,如果仅凭一双手来完成,需要付出大量的劳动和惊人的时间。尽管如此,由于付出了耐心和劳动,我仍然成就了许多事。眼下是11月和12月之交,我期待着收获种植的大麦和稻子。首先是山羊,以及我称之为野兔的小动物。我对此束手无策,除非扎起一道篱笆,将地块围起来。没几天工夫,那些动物就放弃了这块地盘。事实证明,情况的确如此。

如我在前文里所说,正是在这样的精神状态下,我开始了第三年的生活。我曾不厌其烦地向读者详细讲述了第一年的生活,虽然我没有照此详述过去一年里做的事,总的来说,读者应当看得出来,我极少闲下来。我把每天的固定时间段划分给事先可以预见的、每天必须做的几件事。例如:第一,每天向上帝祈祷三次,阅读《圣经》,反正我每天都会腾出一定时间来做这件事;第二,带枪外出打野味,只要不下雨,每天上午我一般要花费三小时做这件事;第三,将当天打死或捉到的野味进行加工,晾晒、储存、烹饪。这些事会占用当天的大部分时间。还有一个因素必须加以考虑:每天正午,太阳位于昊天正中,火辣辣的阳光实在灼人,根本无法出门,因而干活时间只能安排在每天傍晚前后大约四个小时里。有时候也有例外,我会把打野味的时间和干活的时间对调,改为上午干活,傍晚带枪外出。

除了每天干活时间少,还必须注意到我工作的艰巨性。由于缺少工具,缺少助手,缺少技术,我付出的时间很长,做事总会超出预计时间。举个实例:我需要一块长板子,用于在山洞里打隔断,这件事前后耗费了我整整四十二天时间。做同样的事,如果有合适的工具,有锯板材的支架,就用我放倒的同一棵树,仅需半天工夫,两个木匠即可破出六块板子。

过程是这样的:由于需要的是宽板子,我必须放倒一棵粗大的树。仅仅为了放倒这棵树,我已经耗费了三天时间,然后又用了两天来砍掉树杈,让它多少像根原木,或者说,像根圆木。然后,我连劈带砍无数次,将原木两端一片一片削掉,直到其重量减轻到可以搬动。再往后,我把它翻转过来,首先将其中一面从头到尾加工得像木板一样光滑和平整,然后将平整的那面翻转朝下,再加工另一面,使之成为一块两寸多厚的两面平整的板子。就是这么一件事,我的双手付出了多少劳动,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来。不过,正是劳动和耐性让我成就了这件事,以及许许多多其他事。我专门挑选这件事加以记述,不过是想说明,我花费大量时间,成就却极少,原因正在于此。也就是说,如果我有助手,有相应的工具,许多事情会变得轻而易举。同样的事,如果仅凭一双手来完成,需要付出大量的劳动和惊人的时间。

尽管如此,由于付出了耐心和劳动,我仍然成就了许多事。实际上,由于生活所需,但凡必须做的事,我都能做好。这些我将在下文里加以叙述。

眼下是11月和12月之交,我期待着收获种植的大麦和稻子。如前所述,为种植这两种作物,我开垦和照料的地块不算大,因为每种作物的种子不足十斤——旱季之前的那次播种最终颗粒无收。这一轮作物眼看丰收在望,然而,我突然意识到,我再次面临颗粒无收的局面,因为我必须对付好几类敌人,而我几乎无法将它们赶走。首先是山羊,以及我称之为野兔的小动物。吃过新出土的嫩叶后,由于尝到了甜头,它们夜以继日守候在庄稼地里赖着不走,只要新芽破土而出,它们就会把新芽齐根吃掉,因而作物根本长不出茎秆。

我对此束手无策,除非扎起一道篱笆,将地块围起来。这件事让我吃了许多苦头。时不我待,那些动物天天糟蹋庄稼,我必须抢时间将篱笆扎起来。还好,幸亏我的种子不多,耕地面积不大,可我仍然花费了三周时间才把篱笆墙完全扎好。白天我会顺便射杀几只动物,夜晚我会把狗拴在大门口的一根立柱上,让它守护庄稼。它会整夜吠叫不止。没几天工夫,那些动物就放弃了这块地盘。庄稼迅速成长起来,变得茁壮了。

庄稼拔苗期间,地上的动物想毁掉它们;眼下庄稼刚刚抽穗,鸟儿好像也要毁掉它们。我前往田间观察庄稼的长势,只见小小的地块周围鸟类繁多,分不清有多少种。它们全都不肯离去,好像都在眼睁睁地盼着我离开。为赶走它们,我立刻放了一枪(幸亏我总是枪不离身)。随着枪响,鸟儿们像一小片云一样从庄稼地里腾空而起,而我先前根本没看见庄稼地里也有鸟。

显然这让我很生气,因为我已经预见到,用不了几天工夫,鸟们会把我的希望全部吞干净,我再也不可能种出任何庄稼,只有忍饥挨饿的份。该做些什么事,我一点主意都没有。然而,我决心不放弃收成,如果可能,我宁愿夜以继日守护在庄稼旁边。我首先前往田间察看业已形成的损失。我发现,鸟们确实毁了不少庄稼,不过,由于庄稼尚未成熟,损失不算过分,只要保住余下的部分,仍然会有好收成。

在庄稼地旁边,我重新往枪管里装填好弹药,然后便离开了。我清楚地看到,头顶的树上落满了盗贼,好像它们正在等候我离开。事实证明,情况的确如此。我假装离开,往远处走去,刚刚超出鸟们的视野,它们便一只接一只往庄稼地飞去。我实在太生气了,再也不能容忍更多的鸟飞进庄稼地,因为我清楚,毫不夸张地说,它们今天吃掉的每一粒谷子,将来都有可能成为一大块面包。我冲到篱笆旁边,对着鸟们又放了一枪,打中了其中三只。这正是我希望的数目。我把它们一只只捡起来,像英国惩罚臭名昭著的惯偷那样,也就是说,我把它们穿成串吊了起来,以儆效尤。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一招效果立竿见影。从那往后,各种飞禽再也不敢接近我的庄稼,甚至连海岛这半边都不敢光顾。那三只鸟吊在空中的日子,庄稼附近连鸟的影子都看不见。

可以肯定,这一结果让我非常满意。大约12月底,即当年第二个收获季节,我收割了成熟的庄稼。

当时我迫切需要一把长柄大镰刀,或者普通镰刀,用于收割庄稼。我所能做的是,尽最大努力将重剑或弯刀改造成镰刀——刀和剑是我在沉船上找到的。不管怎么说,没费什么劲,我就把庄稼全都收割完了,因为这次收割量不大。简言之,我是用自己的方法收割的——仅仅割下了庄稼的穗子,然后用亲手编制的大筐把它们运走,再用双手把谷粒搓出来。待收获全部结束,我算了一笔账:各用掉不足十斤种子,收获的是将近八十斤稻子,超过一百斤大麦。这一结果是估算出来的,因为我当时没有任何量具。

不管怎么说,收获这么多粮食,对我是莫大的鼓舞。我预见到,上帝最终会因为向我提供面包而感到快慰。然而,我再次陷入了麻烦:我不知道如何将谷子碾出来,也不知道如何将它们磨成粉,更不知道怎样将它们扬干净,怎样把糠皮分离出来。即使能把它们磨成粉,也不知道如何做面包。即使能做出面包,如何烤制仍然是个问题。我原本希望能够储存大量粮食,以备不时之需,因而我决定:这批谷子我一粒也不吃,全都保留下来,作为下一季的种子;与此同时,利用所有工作时间潜心研究,完成如下壮举:加工粮食和制作面包。

可以这么说,如今,我从事的一切都围绕着制作面包展开,整个过程相当有意思。另外,我也相信,很少有人会想到,为了制作简单的面包,必须做的小事如此之多,如播种、收获、晾晒、配料、制作、收工。

像我这种被大自然剥夺得两手空空的人,面对这样的事,唯有叹息。如我此前所说,我出乎意料地、万分惊喜地得到了一把种子,从那往后,我时时刻刻都在为此事操心。

首先,我没有翻耕土地的犁,没有挖土的锹或铲子。如我此前所说,这个问题已经解决,我制作了一把木头铲子。可是,木头终归是木头,虽然制作它颇费了一些时日,由于没有铁器,它不仅磨损极快,而且用起来非常吃力,使用效果相当差。

不管怎么说,这些我都忍了,既然我非常耐心地把它制作了出来,效果再差,我也只能凑合使用。种子播撒进土壤后,我没有耙地用的耙子,只好用一根大树杈代替,吃力地拖着它,在田间来回走。人们会以为,与其说我是在耙地或耧地,莫如说是在刮地。

我注意到,在庄稼生长期和成熟期,我要做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例如扎篱笆、守护、割草、收割、晾晒、搬运回家、脱粒、去壳、贮藏。然后,我还需要磨粉的磨,过滤的筛子,还需要酵母和盐,以及烤炉。所需的工具和东西我一概没有,怎样解决,接下来我将加以叙述。好在拥有粮食本身对我来说是一种无法估量的安慰和便利。如我此前所说,我每做一件事都特别吃力,特别费时,不过,这些都是没有办法的事,费时对我来说算不上损失,因为我把每天该做的事都规划好了,每天总得有一部分时间用于做这些事。另外,由于我已经做出决定,这次收获的粮食不会用于做面包,等下次收获量足够时再说,因而我还有六个月空闲时间全心全意投入制作和发明。一旦拥有足够量的谷物,我手头就需要合适的器具,以便完成粮食加工的全过程。

首先,我需要多开垦土地,因为我手头的种子足够播种六亩多地了。播种前,我制作了一把锹,为此我花费了至少一周时间。然而,这次做出来的锹实在太沉重,用起来太费劲,事倍功半。不管怎么说,用这把锹,我翻出了两大片平地,然后把种子撒进了土壤里。这两块地离我的住处非常近,我还砍了许多以前砍过的那种树,将两块地分别用篱笆密密匝匝围起来。我知道,这种树会继续生长,一年之内,它们会迅速成长为两圈活篱笆,而且几乎不用修剪。做这些事工作量可不小,耗费了我将近三个月时间。这一阶段的大部分时间是雨季,正好我无法出远门。

我无法出门期间,但凡处于工作状态,我总会十分注意时不时抽空跟鹦鹉说几句,教它学习说话。很快我就教会它说自己的名字了,终于,它可以非常响亮地说出“波尔”了。登上这座海岛以来,除了从我自己嘴里说出的话,这是我听到的第一个词汇!当然,教鹦鹉说话不是我的工作,而是工作中的一种调剂。这一阶段,我手头有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我一直在研究和做实验,试图制作几个陶器,因为我的确非常需要陶器。可是,我不知道应当如何下手。不过,考虑到当地气候炎热,我毫不怀疑,只要找到合适的黏土,我肯定能凑合着做出几个泥坯罐。阳光极有可能将其晒干,使它坚硬得足以经受搬动,我可以用其存放干燥的及必须保持干燥的物品。制作陶罐非常必要,当时我正在全力以赴寻求保存食物的办法,决定尽我所能制作几个安置在地面的大坛子,用来盛放适宜的东西。

下边说的事情肯定会让读者觉得,我既可怜又可笑。我用种种荒诞的方法调和陶泥,制作了许多形状怪异的、丑陋无比的东西;由于泥坯太软,做出来的东西有好几次连自身重量都承受不起,不是塌进去就是凸出来;另有好几次是因为我太着急,将尚未干透的泥胎搬到室外,经灼热的阳光一晒,它们便爆裂了;还有好几次是在泥胎干透之前和干透之后,刚一搬动,它们便裂成了碎块。总之一句话,经过艰苦卓绝的努力,我终于找到了合适的黏土,将其挖掘出来,搅和好,再带回家,然后进入制作阶段。最终我得到了两个又大又丑的东西,我都不好意思将它们称作坛子。这一切耗费了我大约两个月时间。

不管怎么说,阳光将这两个东西晒得既干燥又坚硬。我轻手轻脚把它们逐个抬起来,放进两个事先编好的巨大的荆条筐里。为防止它们破裂,我特意编了两个筐。筐子和坛子之间有一点缝隙,我在里边塞满了稻秸和麦秸。我会让这两个坛子一直处于干燥状态,当时我认为,可以用它们存放粮食,一旦粮食磨成粉状,还可以用它们存放干粉。

虽然制作大坛子经历了许多波折,但我成功地做出了许多较小的东西,例如小圆罐、浅盘子、水壶、圆锅,以及手工可以制作的其他小东西。阳光将它们烤得非常坚硬。

可是,所有这些都无法满足我的需求,我需要的是一种既可以盛放液态物质,又可以放在火上烧的陶罐,而上述那些东西都达不到要求。不久后,为了烤肉,我燃起一堆大火。完事之后,我过去扑火,碰巧在火堆里发现了一块从泥胚罐子上掉下来的碎片。它已经被烧得坚硬如石,赤红如瓦。一看见它,我既惊且喜,不禁自言自语道:如果碎片可以烧成这样,毫无疑问,整个泥胚同样可以烧制成陶器。

我教鹦鹉学说话,后来它就把“波尔”说得非常响亮了。

阳光把陶罐烤得非常坚硬。

这个意外发现促使我开始琢磨如何控制火候,以便烧制几个陶罐。制陶工如何建造用于烧制陶器的土窑,我没有任何概念;我手头有可以为陶器上釉的铅皮,虽然如此,如何上釉,我也没有概念。我把三个大泥胚锅和两三个泥胚罐像叠罗汉一样码放成堆,置于一大堆炭火之上,并在其周围堆满柴火,然后不断地往这堆东西周围和顶部添柴,直到火中的泥胚烧得通红。我一直留意观察,几个泥胎都没有出现裂纹。只见火中的泥胎罐子烧得通体透红,我让它们在这种状态下保持了五六个小时,直到其中一件陶器开始变形。值得庆幸的是,它既没有开裂,也没有软瘫。泥胎里的砂子在高温下会熔化,如果烧制时间过长,肯定会变成玻璃,因而我让火堆逐渐降温,罐子的颜色慢慢转成了暗红色。整整一夜,我一直守候在这些东西旁边,以便火的温度不至于降低过快。第二天清晨,我已经拥有了三个非常好的陶锅和两个陶罐——我不敢使用“漂亮”一词形容它们。烧制出来的器皿质地非常坚硬,其中一个器皿里的砂子烧得有点熔化,其表面闪烁着星星点点的亮光。

毋庸赘言,这次试验过后,我再也不需要任何泥胚器皿了。必须说的是,我烧制的陶器根本没模没样,因为我没有办法让其有模有样,我只能像小孩捏泥巴一样,或者像从未学过和面的女人烙饼那样制作陶器。

我发现,泥巴制作的陶罐确实经得起火。一件本质上如此无足轻重的小事,带给我的欢欣却无与伦比。陶锅尚未完全冷却,我已经迫不及待地往一个锅里倒满了水,把它重新坐到火上,用它煮了些肉。水煮的肉口感简直太好了!我还用一块羊羔肉熬了一锅汤,虽然没有燕麦片,没有其他几种必需的佐料,味道不如想象的那么好,肉汤依然特别鲜美。

我一直想拥有的第二样东西是石臼,用于舂捣谷粒。至于石磨,我想都不敢想。因为那东西需要高超的技艺才能造出来,仅凭一双手无法完成。如何实现这一愿望,我一点儿主意都没有。在现存于世的所有手艺里,我最最做不来的是石匠活,可以说一窍不通,况且,我手头没有任何相应的工具。为寻找一块足以掏成空心的大石头来制作石臼,我花费了许多天时间。地上的石块既掏不出来,也挖不出来,均与山石连成一体。除此之外,我没有见到其他合适的石头。说实话,岛上的石头也不够坚硬,因含砂而质地疏松,根本经受不住重杵的舂捣。即便经得起舂捣,粮食里也会掺进许多砂粒。因此,尽管我花费了许多时日,仍然一无所获。我只好放弃寻找石块,改为寻找一块巨大而坚硬的木料,这事办起来反倒容易了许多。我找到一块凭借体力能搬动的木料,用大斧子加小斧子将其砍成圆形,进而做好了外观,然后又耗费许多精力,借助火的帮助,像巴西印第安人掏独木舟一样,将圆木的中心掏空。做完这些,我用一种叫作铁树的木料制作了一个沉重的杵。之后我把它们放到了一边,等待下次收获粮食。我已经向自己做出承诺:将粮食磨成粉,或者舂成粉,以便制作面包。

另一个有待克服的困难是制作筛子或滤网,以便将麸子或糠皮与面粉剥离。否则我看不出怎么可能制作面包。认真想想也是,这件事最难办。可以肯定的是,我根本没有制作筛子所需的材料,我指的是精细的薄帆布,或者类似的材料。一连几个月,我一筹莫展。除了碎布条,我手头没有一块完整的布料。我手头有山羊毛,可我既不知道怎样纺线,也不知道怎样织布。即便知道,我手头也没有可资利用的工具。后来我突然想起来,我曾经从沉船上搜罗到一些水手们的衣服,其中有几条印花布和平纹布围脖。我用围脖上的布料做了三个小筛子。筛子虽小,用来筛粮食已经足矣。就这样,我凑合着过了好几年。筛子用烂了怎么办?以后我将加以记述。

下一个需要考虑的问题是烘烤,即拥有粮食以后,怎样用它们制作面包。首先我没有酵母。说到这个需求,我根本无法得到满足,因而我没有多想这一问题。至于炉子,这的确让我大伤脑筋。通过实验,我最终解决了问题,办法是这样的:我制作了几件大而浅的陶器,即直径大约两尺,深度不足七寸的陶器。像以往一样,我把它们放在火中烧制完成后放在一边备用。需要烤面包时,我首先在炉子上升起一堆旺火——炉子是用方瓦片砌成的,瓦片是我自己动手制作和烧结的,没有一块称得上是四方形。当柴火几乎烧透,我就把烧成通红的木炭取出来,放到面包炉里,然后将炉子完全覆盖住,不再动它们。直到炉子烧得非常烫,再把所有炭灰清除掉,将一大块面包或几小块面包放进炉子里,用大陶盆扣住炉子,然后用炭灰从外边盖住陶盆,给炉子内部保温和升温。与世界上最好的烤箱烤制的面包相比,如此烤制的大麦面包毫不逊色。我很快成了一位名副其实的面点师,我还用米粉制作了一些蛋糕和布丁。说实话,我从未做过馅饼,想想吧,除了飞禽肉和山羊肉,我没有任何可以做馅儿的东西。

明眼的读者一眼即可看出,住在岛上的第三年,我把大部分时间花在了上述事情上。读者还可以看出,做这些事情的间歇,我不仅收获了粮食,还料理好了田里的活计。我按照时令收割了庄稼,凡是能搬回家的,我都搬回了家,割下来的麦穗和稻穗都用大筐储存了起来。空闲时,我就用手搓谷粒,因为我既没有脱粒的场地,也没有脱粒的工具。

由于储备的粮食逐渐增加,我特别想扩大现有的粮仓。我希望有一处存放粮食的地方。如今,增产让我有了太多的粮食,大约八百斤大麦,以及相同重量或者不少于这个重量的稻子。这让我决定敞开胃口大吃。因为,我的面包早已吃完,另外,我必须知道,多少粮食总量能够满足我一年的需求。每年种一季粮食已经足矣。

我发现,粗略算起来,八百斤大麦和稻子足够我消耗一年,而且还有余粮。因而我决定,每年我都按照上一年度的数量进行播种。我希望,这一数量能够完全满足我对面包等的需求。

读者或许能猜到,做上述事情的过程中,我的思想好几次神驰到心中向往的陆地上。我曾经在海岛的另一侧看见过那地方,经常想象自己已经到达彼岸,那是一处有人居住的地方。或许我能找到某种途径前往更遥远的地方,或许能找到一种永远离开此地的办法。

往这方面想入非非时,我一直回避考虑其中蕴藏的危险,即我有可能落入野人之手,或者落入狮子老虎的爪牙之中。我有理由想到比这更危险的事。如果真的落到野人手里,我会被杀掉,或者被吃掉,生还概率仅为千分之一。我听说加勒比海沿岸的人都是“食人族”,或“食男女妖”。从纬度上看,我所在的地方离那个地区不远。另外,即使他们不是“食人族”,他们依然有可能杀死我。落到他们手里的欧洲人往往是十几二十个结伴而行的,连他们都难以自卫,无法逃脱落难的下场,何况我孤身一人?我想说的是,所有这一切,我理应考虑周全。后来我确实考虑到了这些,而一开始我对此未加注意,满脑子都是前往彼岸一探究竟的想法。

如今我特别怀念过去的跟班休瑞,以及当时那条挂着三角帆的长舢板。我曾经驾着它在非洲沿岸航行了一千六百多公里。不过,空想毕竟是空想。后来我想,应该去看看从大船上放下来的那个小艇。如我此前所说,我们从小艇里被甩出来后,风暴曾经把它远远地抛向内陆,把它撞烂。如今它几乎还在原来的地方,只是稍微移动了一点儿。浪涛和风暴的力量差不多将它掀了个底朝天,将它置于一个高高的沙丘顶端。像以前一样,那地方四周都没有水。

如果我有帮手,将小艇修理一下,使之重新下水,它肯定可以成为一条足够结实的船。驾着这样一条小船,我可以轻而易举回到巴西沿岸。其实,我理应很容易预见到,正如我无法移动小岛,我也根本无法将小艇翻转过来,让它重新底朝下。然而,我却执着地进了树林,砍了一些树干,搬运到小艇旁边,把它们当作撬棍和滑轮。我决心竭尽全力试一试。我思忖着,只要将船身翻转过来,我肯定能够轻而易举将坏了的地方修理好,它会重新成为一条结实的船,我可以驾驶它,随心所欲出海远航。

真的,为了这件痛苦的、毫无结果的事,我曾经全力以赴。为此,我花费了三四周时间。后来我终于认识到,凭我这点力量,根本不可能将船身翻转过来。我转而开始琢磨掏空船身下边的沙子,用砍下来的树干作支撑,引导小船往正确的方向翻转,滑下沙丘。

完成上述准备工作后,我却无法挪动船身,无法将支撑插到船身下边,更不要说将小船往大海那边移动了。我只好放弃这一做法。不过,尽管我放弃了对小船的希望,尽管想到的办法似乎都希望渺茫,通过海路前往彼岸的愿望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趋强烈了。

这件事促使我思考:即使没有工具,或者,我想说的是,即使没有帮手,有无可能利用一棵足够粗的大树来建造一条独木舟呢?即这一带土著人称为“平底船”的东西。当时我认为,这事不仅可能,而且比较容易实现。想到马上要动手做此事,我心中激动万分。我以为,在这方面,我比当地黑人或印第安人的条件更为有利。可我万万没有想到,和印第安人相比,我也有许多明显的不利。举个例子,独木舟造好以后,我找不到帮手将其推进水里。与印第安人缺少工具遇到的所有不利相比,跨越这一障碍,对我来说显得更为困难。我在林子里选中一棵大树之后,也许要费很大劲才能将其伐倒,然后,我才有可能利用手头的工具连劈带砍做出船的外形。为了让它成为名副其实的船,我还要连烧带掏将树干挖空。如果做完这一切之后,我只能将其丢弃在原地而根本无法让其下水,对我来说,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读者没准会以为,建造这条船期间,我不可能完全不考虑当地的环境,我首先应当考虑如何让其下水。可是,我满脑子充斥着乘船出海远航的念头,从未考虑如何让它离开陆地。实际上,从本质上说,驾船在海上航行九十公里,较之将它在陆地上挪动四十五米,前者比后者容易许多。

稍有理性的人都可以清楚地看出,我像个有史以来最没有头脑的傻瓜,全副身心投入了造船。我对整体设想很满意,全然不顾自己能否让船下水。其实,这一难题经常进入我的脑际。每当我对此产生疑问,我总是这样安慰自己:“先把船造出来,等船造好了,到时候准能想出个什么法子。”

这是最荒唐不过的做事方法,可是,疯狂的幻想迷住了我的心窍。我投入了工作,放倒了一棵雪松。我经常问自己:所罗门王在耶路撒冷建造圣殿时,有过这么好的木料吗?这棵树的直径在靠近根部处足有一米八,在六七米高的部位仍有一米二,从此处往上树干明显变细,然后开始分杈。为放倒这棵树,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连续二十天,我在它的根部连劈带砍,然后花费十四天时间,把树杈、树枝,以及巨大的树冠与树身分开。我是大斧子加小斧子轮番使用,投入了难以计数的劳动,才把这件事干完。做完这些,我又耗时一个月,让它有了船的形状,有了合适的比例,让它航行时能够平衡,不至于倾覆。然后,我又花费将近三个月时间,才把船身掏空,让它实实在在有了船的样子。挖空船身时,我没有用火烧,完全依靠木槌和凿子,还要搭上辛勤的劳动。完工时,它确实成了一条令人赞叹的“平底船”,大得足以乘坐二十六个人,理所当然的是,大到可以把我及我所有财富全都带走。

完成上述工作后,我感到了极大的满足。在我平生见过的船里,用整棵树建造的独木舟或“平底船”,我还真没见过比它更大的。读者应当看得出来,我的付出已经让我筋疲力尽。剩下唯一需要解决的是,如何让船下水。一旦下水成功,我毫无疑问将经历一次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的、看起来最不可能的、最疯狂的航行。

我费尽心机,投入了无法估量的劳动,却未能让船下水。它所处的位置离水面将近一百米,不会超过这一距离。第一个困难是,需要翻过一个向上的斜坡,才能到达水边。为排除这一障碍,我下决心挖掉土方,让上坡变为下坡。说干就干,这一工程让我吃的苦头一言难尽。可是,只要获救希望近在眼前,谁会在乎吃苦?不过,工程完成后,也即这一困难克服之后,问题依然如故,正如我无法挪动前边提到的小船,我同样无法移动这条独木舟。

意识到根本无法将独木舟挪往水边,我开始丈量土地,因为我决心挖个水湾,或者运河,将水引到独木舟所在的位置。就这样,我立即着手干起来。可是,当我计算出需要挖掘的深度、宽度,以及需要运走的土方量,我意识到,如果按照一个人一双手计算,完成全部工程量,必须投入十到十二年时间。因为,眼前的坡很高,挖到独木舟所在的高坡处,至少需要下挖将近七米深。所以,不管多么不情愿,最终我只能放弃这一尝试。

这件事深深刺痛了我,虽然木已成舟,我终于认识到,我做了件蠢事。估算代价之前,正确评估自己能否完成某件事之前,人们必须事先认清这么做是否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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