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格涅夫的自然书写

屠格涅夫不仅以细腻的人物内心情感体验描写制胜，同时以他富有色彩和生机的自然描写征服了读者。托尔斯泰说：“屠格涅夫是一位这样的风景大师，在他之后没有人再敢触及风景描写这个题目。他只要三两笔一挥，一幅自然风景便跃然纸上。”

“茫茫长空匀净地碧幽幽：只有一片白云——仿佛是在轻轻飘浮，又似乎是在袅袅融散。微风敛迹，天气暖洋洋的……空气就像刚刚挤出、还冒着丝丝热气的牛奶一样新鲜！

云雀在悠扬地歌唱，大嗉囊鸽子在咕咕叫唤，燕子在静悄悄地飞来飞去，马儿在喷着响鼻，不停地嚼着草，狗儿一声不吠地站在那里，温驯地轻摇着尾巴。

空气中弥漫着烟火味和青草味——其中还夹杂着一丝焦油味，一丝皮革味。大麻地里的大麻枝繁叶茂，散发出一阵阵香烘烘、醉陶陶的气味。”^[11]

“孩子们那头发卷曲的小脑袋，从每一个干草堆里纷纷钻出来：羽毛蓬松的母鸡在草堆里翻来滚去地自在嬉耍。 白唇的小狗在乱草堆里打滚戏耍。”（140）

一个人只有具备对自然的热爱和对生活的仔细观察以及具有一个敏感的心，才会描绘出如此动人的画面。

作家为读者展现的全部是猎人眼中的自然景观，猎人是自然最亲密的接触者，他对自然有着深厚的感情，他在自然中也收获了许多乐趣。屠格涅夫对自然观察得那么耐心，描写得那么细致，绝不是一个匆匆过客的随性之笔，笔下的自然景观就像一幅幅画呈现在我们眼前，我们有幸与猎人一同欣赏了那只有相机才能记录下来的自然风景：草原上某个夏日从日出到日落的变化过程（《贝仁家的牧场》），森林和草原中一年四季的景致，但是冬天只是一笔带过（《森林和草原》）。

那是只有猎人敏锐的目光才能捕捉到的丰富色彩，那是只有猎人敏锐的听觉和嗅觉才能捕捉到的自然界的万籁之音和大自然的味道。如在《贝仁家的牧场》中呈现了俄罗斯夏天七月的朝霞、晨光、云雾、星空、暑热和庄稼的味道。“这是七月里天朗气清的日子，这样美好的日子只有在长久持续好天气的时候才能碰到。大清早就睛空万里：朝霞不是像大火那样燃烧：它只是向四处弥散柔和的红晕。太阳——不是像热烘烘的旱天那样红灼灼、毒花花的，也不是像暴风雨前那样红惨惨的，而是阳光灿烂，明媚可爱——从一片狭长的云彩下静悄悄地浮出来，放射出艳丽的光辉，又沉入淡紫色的云雾中。弥散着的长长的云彩上面的细边，像蛇一样蜿蜒闪耀，发出刚刚锻造成的银子一般的亮光……可是，瞧，那嬉闹的阳光又蹦涌出来了，——于是，又喜气洋洋，又庄严雄壮，如飞一般地升起了一个巨大的球体。临近正午，往往会出现许多圆坨坨、高袅袅的云彩，金灰金灰的，镶着软茸茸的白边。这些云彩就像一座座小岛，散布在无边无际的漫溢的河流上，周围环绕着一条条清凌凌、蓝澄澄的支流，它们几乎纹丝不动：远处，在靠近天边的地方，云彩相互靠拢，挤成一团，完全遮盖了它们中间的蓝天：然而它们本身也像天空一样蓝漾漾的，因为它们全都浸透了蓝光和高热。天边是轻袅袅的紫色，整天都没有什么变化，而且四周都是这样；哪儿都没有变暗，哪儿都没有雷雨在酝酿的迹象；只是有些地方从上到下悬挂着一条条蓝湛湛的带子：那是轻洒着的隐约可见的蒙蒙细雨。临近傍晚，这些云彩慢慢消失；最后一批像烟雾一样黑黢黢、昏蒙蒙，在落日的反照中变成玫瑰色的烟团；在太阳静悄悄地升起又同样静悄悄地落下的地方，红彤彤的霞辉在昏冉冉的大地上空亮丽了不多时间，太白星就像有人小心翼翼地端着走的蜡烛一样轻悄悄地颤抖着在天空静静闪烁。在这样的日子里，所有的色彩都很柔和；明丽但不浓艳；一切都带有某种动人心魄的温柔意味。在这样的日子里，天气有时酷热难耐，有时原野的坡地里甚至出现“蒸闷：但风会把积聚起来的暑热吹散、赶走，而一股股回荡的旋风——天气稳定的确凿症候——像一根根白扑扑的高柱，沿着大路飘移，又飞掠过一块块耕地。干爽而洁净的空气里，散发着野蒿、割倒的黑麦和荞麦的气味：甚至入夜前一小时您都感觉不到一丝湿气。收割庄稼的庄稼人盼望的正是这样的天气……”（20-21）这是《贝仁家的牧场》中最为集中和最为精彩的自然描写。

在《森林和草原》中写了春天、夏天和冬天森林和草原上的景色。在描写春天的早晨时，按照时间顺序从太阳微露一直写到太阳升起。“天边红霞微吐；一群寒鸦醒来了，在白桦林中呆笨笨地飞来飞去；几只麻雀围着黑乎乎的干草垛，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空中越来越亮，道路看得更清楚了，天色亮丽起来，云层白闪闪的，田野绿蒙蒙的。农民的小木屋里点起了松明，闪耀着一星红艳艳的火光，听得到大门里面睡意蒙眬的说话声。而就在这时，朝霞红彤彤地燃烧起来了；接着，一条条金灿灿的光带在天空中绵延伸展，一团团烟雾在山谷里氤氲缭绕；云雀在响亮地放声歌唱，黎明前的晨风轻轻吹过——于是，红溜溜的太阳就轻悄悄地浮出来。阳光像急流一般汩汩奔泻；您的心像小鸟一样振翅高飞。 多么清新，愉快，可爱！四周的远景都已历历在目。……太阳飞快地升起来了；天空一碧如洗……”（4）

作家按照五个时间段描写了俄罗斯夏日草原风光：黎明、中午、下午、黄昏和夜间。“您拨开湿漉漉的灌木丛——于是，夜里积蓄的一股股热乎乎的气味便迎面向您扑来；空气中弥漫的尽是野蒿清新的苦味，荞麦和三叶草的甜味”（5）；远处的橡树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霞光熠熠”（5）；一阵燥热之后，乌云滚滚，电闪雷鸣，下起了大雷雨。“太阳又出来了，金光闪闪的。大雷雨过去了；您走出干草棚。我的上帝啊，四周的一切都在多么兴高采烈地闪闪发光，空气是多么清新、湿润、草莓和蘑菇的清香多么诱人！……”（6）“太阳越升越高，越升越高。湿淋淋的青草很快就晒干了。”（5）“晚霞像大火一样熊熊燃烧，烧红了半边天。 夕阳西下。附近的空气不知怎的显得特别透明，像玻璃一样：远处笼罩着一片软趴趴的雾气，看上去暖熏熏的：红润润的光辉随着水珠，一起落到不久前还充满了金晃晃光流的林中空地上：一棵棵大树、一丛丛灌木林、一个个高高的干草垛，都在地上投下长拖拖的阴影……夕阳落山了：一颗星星在落日燃起的火海里灼灼闪亮，不停颤抖……瞧，火海已渐渐变得白荡荡的：天空也变得蓝幽幽的”（6）夜幕中，月亮升起，村子亮起灯火。

晚秋的树林更是迷人。“柔和的空气里弥漫着秋天的芬芳，一种类似葡萄酒的芬芳；远处黄燎燎的田野上轻笼着一层薄薄的雾气。透过树木那光秃秃的褐色枝条，可以看见静谧的天空在柔和地泛着白光；有些地方的椴树枝上还稀稀疏疏地挂着最后几片金灿灿的叶子。脚下是富有弹性的潮湿的土地；高高的枯草纹丝不动；白亮亮的草叶上，蛛丝闪闪发光。……”（7）

这些自然元素构成的艺术形象同时也揭示了人物的心理状态和作家的自然观。

可以说，打猎的爱好使得作家有机会频繁地接触森林和草原，有可能近距离地观察森林和草原，作家不仅用眼睛去观察它们，而且用鼻子闻它们，用耳朵听它们，用手去触摸它们，所以读者看到的是不同季节，不同时间的有声有色、有味道的草原和森林。

这部大自然的日记每每翻开都会迎面扑来醉人的自然气息。

屠格涅夫认为，人只有在依靠自然时才是强大的。作家有时会很恐惧人有生就有死的自然规律，认为大自然就是生命不息的写照。生生不息的自然与短暂易逝的人的生命形成对抗，因此对能够体现自然界生命的声音、色彩和味道都很敏感。他身居自然之中会感到自己是自然界的一部分。 自然界本身没有一点强暴的、滑头的东西。它从来不炫耀，不取悦，不讨好。它天生淳朴善良。 自然帮助人感觉自己的存在，屠格涅夫在农民群像里首先发现了农民复杂、细腻和独特的个性，而且强调这些个体的和谐、美丽是与美丽、壮观的大自然是一致的。

屠格涅夫是作家中的画家，他笔下的风景就像笔调轻快的水彩画。很多评论家都指出了作家善于细腻处理色调、光线的写作技巧。屠格涅夫笔下的风景充满了自然界的声音和味道，他可以非常出色地传达夏天炎热的早晨和清新的夜晚，春风拂面和冬日空气凛冽的感受。作品中的自然描写具有动感，都是人物在行进中看到的自然画面。呈现在人物接受中的自然都具有人物浓厚的情感色彩和主观感受。屠格涅夫在自然中发现了渴望人具备的品质。对人类的失望在自然那里找到平衡和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