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炭与英国以及石油与美国

泥炭与荷兰、煤炭与英国以及石油与美国^[2]

通过对人类能源史三个阶段的研究，我们认识到能源对人类的发展和世界格局的变化起着重要作用。现在，我们来分析“泥炭与荷兰”、“煤炭与英国”以及“石油与美国”这三个案例，从横向上展示能源与经济、军事发展以及领土扩张的复杂关系，从纵向上揭示能源与霸权更替的关系。

化石燃料对现代地缘政治史，尤其是国际体系中的霸权建立具有重要意义。无论是17世纪的荷兰、19世纪的英国，还是20世纪的美国，它们在能源供应和消耗上的优势对其政治上的成功都发挥了重要作用。荷兰、英国和美国都曾经拥有价格低廉的能源，这种能源优势转化成了经济优势，最终变成了军事优势，巩固了它们的霸权地位。研究能源之于地缘政治的意义，对于我们中国在未来的战略发展有着重大意义。

一、泥炭和荷兰的黄金时代

泥炭又称土煤，是在泥炭沼泽中堆积的煤的前身。与世界其他地方如英国和斯堪的那维亚的泥炭（通常都在海拔50～150米的地区）不同，荷兰的泥炭绝大部分都处在海平面以下1～2米的位置。泥炭很重，除了水运之外，用其他方式运输极为昂贵。在这一方面，荷兰的优势在全世界得天独厚。它的泥炭都是浅层的，挖出来后就可以装上小船或驳船，然后通过在乡间泥炭区挖出的运河，可以既方便又便宜地运到城里。

泥炭对推动荷兰经济的繁荣发挥了重要作用。酿酒业和石灰烧制业是荷兰享受低廉能源优势最突出的两个产业。17世纪，石灰是最基本的建筑材料，而石灰烧制是能源密集型产业。荷兰以酿造优质啤酒而闻名于世，酿酒业也是能源密集型产业。荷兰成本低廉的泥炭为这两个行业的发展打下了良好基础。制糖业、玻璃制造业、烧砖业和制盐业也都是能源密集型的，一般情况下它们使用薪材或木炭，这意味着没有足够的森林资源，这些产业就难以发展。不过，由于荷兰有丰富而便宜的泥炭，这些行业都得到了很大的发展。从1560年代开始，荷兰在经济发展中持续利用了自己的能源优势，直到1680年代泥炭资源开始枯竭。从某些方面来看，荷兰是世界上第一个现代经济体。在17～18世纪，荷兰是世界上能源最密集的经济体，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世界上工业化程度最高的经济体。

泥炭除了帮助荷兰发展新兴经济产业外，还转化成其强大的军事实力。价格低廉的泥炭能源促进了经济的繁荣，经济的繁荣进一步转化成了有效的军事机器，这保障了荷兰在比它强大得多的国家的包围和侵略中生存下来。泥炭还帮助荷兰人创建了自己的海外帝国。荷兰的殖民帝国面积并不大，但展现在地图上却是一个全球性帝国。在17世纪，荷兰这个西北欧的小国居然能在北美、南美、非洲和亚洲建立自己的殖民据点。可以肯定的是，没有繁荣的经济就不可能创建帝国，而经济繁荣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利用了低廉的能源供应。

二、煤炭和大英帝国

与荷兰依靠泥炭发展壮大一样，英国依靠丰富的煤炭能源优势建立起了真正意义上的“日不落”帝国。在英国的许多地区，煤炭基地相当靠近海边，尤其是纽卡斯尔周围地区和南威尔斯。这就意味着煤炭可以非常方便地从产地运往任何一个海路和轮船可以到达的地方。在这一点上，英国和荷兰一样幸运。但中国就不同了，中国的煤炭产地远离海路，要把它运到大多数人口集中的地方则费用高昂。煤炭对英国的冶铁业和经济发展都具有重要意义。17世纪，英国的铁主要来自进口，大部分来自瑞典，小部分来自波罗的海地区，包括俄国。不过充分利用煤炭能源以后，英国变成了世界上最高效的铁生产国。从1700年到1850年，英国的铁生产增长了20多倍。英国在1840年代建立了世界上最高效的冶金业。到1850年，英国自己出产了世界上一半的铁。英国生产的钢铁比世界其他地区生产的都要便宜和优质。在发明了实用的蒸汽机后（1770～1780年代），煤炭还被用于其他生产目的。蒸汽机的应用使从地下深处的煤矿向外排水成为可能，这反过来大大扩展了可用煤的供应。到1820年代，蒸汽机被应用于轮船和机车，出现了蒸汽船和铁路。所有这些变化都依赖于煤所提供的能源。简言之，从1780年到1880年，英国利用自己的煤炭储备所提供的能源建立了世界上技术最先进、最有活力和最繁荣的经济。像荷兰利用了泥炭一样，英国也因利用煤炭而发展起了更加繁荣的经济。

但与荷兰的泥炭生产不同，英国的煤铁生产可以直接用于军事。煤炭这种低廉的能源优势以及与此相关的先进技术，让英国建立了强大的军事机器。从1850年代开始，英国建立了以蒸汽为动力的皇家海军。皇家海军是把英帝国粘合在一起的纽带。在帆船航行的时代，皇家海军很难建立起对敌国的海上优势，部分原因在于木材供应短缺。对英国来说，转向用煤驱动的铁船是非常幸运的发展，因为英国有丰富的铁矿和煤矿。煤还有助于英国制造出更为廉价和优质的枪支。在19世纪，英国发展出了自己的军事和工业复合体。在冶金方面的优势让英国能比它的敌国以较低的成本生产出轻便的武器和大炮来武装军队。因此，能源替代促成了英国海军的强大，使之能更容易地扩大和防御它的世界帝国。要保卫庞大而遥远的帝国，英国必须在任何需要的地方建立稳定的煤炭供应基地。于是英国建立了一个所谓的“加煤站”网络。这些加煤站遍布全世界各地，覆盖所有皇家海军的船只需要加煤的地方。英帝国在一定程度上是建立在煤的基础上的，在一定程度上为了创建加煤站，它也不得不扩大规模。煤和帝国之间是互惠的关系。

三、石油和美国世纪

大约从1900年起，美国的主要能源开始从煤炭变成了石油。虽然世界上许多地方都发现了石油，但在20世纪初，美国实际上已经引领着世界的石油生产。从在世界石油生产中所占的份额来看，美国第一，俄国次之，委内瑞拉第三。在1900年至1947年期间，美国主导着世界石油生产。在石油生产领域，美国开发了大多数相关的技术。正是依靠石油，美国建设了自己的第二个全国运输体系——公路以及小汽车和卡车。这个运输系统的建成促进了美国经济的进一步发展。在美国建立以石油为核心的运输基础设施体系之时，它同时也建立了世界上第一个以汽车为中心的经济。1912年，美国开始在装配线上大规模生产汽车，但真正形成规模是在20世纪20年代。因为只有在20世纪20年代，汽车才便宜到一般家庭都可以拥有的程度。这对钢铁业、玻璃和橡胶业，以及一切与汽车有关的产业都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也产生了非常深远的影响。可以说，20世纪20年代以后的美国工业化是建立在从得克萨斯到底特律的这条轴心线上的。美国经济的轴心线是从石油工业的中心到汽车工业的中心。20世纪20年代到20世纪60年代是美国经济成长的关键时期，而这一时期的成长显而易见是以廉价的石油为基础的。总之，美国经济在20世纪的繁荣，在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石油以及围绕石油建立起来的基础设施和运输体系基础上的。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美国的经济繁荣依靠的是石油所提供的能源优势。

石油也直接应用于美国的军事发展，就像煤炭直接用于英国的军事一样。美国迅速利用了石油的潜在优势，创建了自己的新型军事机器。这种变化可以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就是打造以石油为动力的海军。对海军舰船来说，石油比煤拥有更多优势，因为单位重量的石油蕴藏的能量更多。它可以推动舰船在不用补给燃料的情况下扩大活动范围，同时还减少了船上必须携带的人员数量。第二阶段是美国在1942年建立了自己的军事和工业复合体。这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成就，其核心是创建了一个完全以石油为燃料的军事机器和包括空中力量、海上力量和陆上的机动性等三方面内容的先进军事体系。显然，这是一个能源密集的军事体系，它让美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变得高效而强大。日本和德国难以做到这一点，因为它们都缺乏必不可少的石油。在整个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同盟国享有极大的优势，独享来自美国的源源不断的石油供应，而轴心国则缺乏石油，不得不设法征服其他石油产地。正是依靠石油的优势，美国奠定了其世界新霸主的地位。

四、利益集团与能源变革的关系^[3]

通过对“泥炭与荷兰”、“煤炭与英国”以及“石油与美国”三个案例的分析，我们明白了能源与霸权更替的关系。但究竟怎样才能在能源变革中建立先发优势呢？荷兰与英国能源升级失败的案例给出了明确的答案——没有“技术闭锁”、利益集团阻力较小的国家最有可能在能源变革中获取先发优势，奠定世界霸权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