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书豪媒体神话与奥巴马主义文化政治战略

作为软实力与思想根基的媒体神话建构是后现代国家认同最重要的实践内容。媒体神话一方面为躁动贫乏的世界送来了“心灵鸡汤”，另一方面则是遭人诟病的源泉。既定事实的意义生产过程完全扭曲走样，产生的结果及所表达的涵义隐藏了意识形态陷阱，一些带有美国文化特质和地缘政治内容一并打包捆绑销售。林书豪从“零”到“英雄”，媒体瞬间建构起神话世界。美国传媒帝国歇斯底里式的营销推动，并按照权力的某种精神意旨，精心编制的媒体神话谎言，使林书豪的社会影响超越了纽约尼克斯队、NBA 赛场和国际体坛，扩延到政治经济、文化与教育领域。作为当事人的哈佛高材生林书豪冷静的观察到这一点，感慨一瞬间受到的狂热追捧和社会关注，远远超过了自己的球技水平所能达到的认同效果，并再三以低调谦逊的态度回应媒体神经质似的叙事。林书豪已经由实实在在的球员人物，涵化为媒体景观和文化符号[20]。这种从无到有、一夜暴富的个人神奇体验，只有在美国梦的神话世界中才能发生。林书豪媒体神话必须通过具体的新闻叙事建构起来，真实、捏造和陈词滥调的新闻话语纠缠在一起，体现在各个社会领域的事实“再现”和意义“拔高”过程。

对职业体育领域的新闻叙事。林书豪签约纽约尼克斯队后并非一战成名，而是经过9场比赛替补上场的竞技表现，逐渐赢得队友和教练的信任。况且格里芬、沃尔、卢比奥等新秀球员亦有不俗竞技表现，尼克斯队的战绩仅在50%胜率水平徘徊，更谈何在美国职业体育甚至国际体坛建立一定的舆论影响。美国媒体借费德勒预约见林书豪的噱头造势，《华盛顿邮报》援引美联社的观点称林书豪的励志故事已经超越NBA，引起拳击手帕奎奥和网球巨星费德勒的强烈关注。美国媒体借题发挥、煽风点火行径的幕后，力图塑造一个美国版的国际体坛奇迹，在国际社会建构美国梦文化奇观，但具体的神话建构效果如何，惟有取决于美国媒体霸权能够掌控的范围。

对政治传播领域的新闻叙事。惯用美国总统牌是资本主义民主政治和媒体实践的表现形式。奥巴马并未公开表示对林书豪的惊叹与支持，美联社通过对白宫发言人杰伊·卡尼的采访称，奥巴马已看过林书豪对阵迈阿密热队的全场比赛且不住惊叹，对林的印象非常深刻，并是林的“狂热球迷”[21]。此举扩延了林书豪竞技成绩“能指”的意义范畴，强调了可能形成的政治影响。

对经济发展领域的新闻叙事。媒体将个人主义奋斗奇迹与资本主义经济复苏的可能性联系起来，试图建立一个横空出世的消费主义神话，达以刺激消费者神经和重振资本主义经济信心的认同效果。福布斯杂志迫切展示林书豪的“经济成果”，预测NBA联盟和尼克斯队年收益分别增加4000万～8000万美元和2500万～5000万美元。媒体结合“通货膨胀”这一概念，创造出Linflation（林货膨胀）这一新词，用来表达林书豪经济热现象，货币遇之贬值，购买力遇之缩水，藉此建构媒体世界的消费主义神话。

对美国教育领域的新闻叙事。林书豪事件类同于清华大学冒尖出百年难遇的“眼镜飞人”胡凯，盘点为独特的“清华模式”造就学生飞人，乃清华体教结合与学生全面发展的优良成果。提升林书豪“美国教育成果”的神话张力，无非是想说，哈佛大学不仅能够培养出政界精英肯尼迪、商界大佬比尔·盖茨和40位诺贝尔奖得主，还能凭借哈佛乃至美国高教界一以贯之的学生全面发展理念，展示美国高校文体教育成果，所谓主业与副业、专业与爱好两不误，培养出好莱坞实力派女星娜塔莉·波特曼和NBA新锐林书豪这样的风云人物。

对社会文化领域的新闻叙事。相比于职业体育、政治经济、教育领域真实可见的意义建构，美国媒体更关注文化根性角度的软实力影响，有利于在种族形象和文化观念上淡化美国主流社会形成的刻板印象，对美国“社会大炼炉”的观念形成施加媒体影响。从林书豪身上体现了亚洲人勤奋、聪明、谦逊的精神品质，这些积极的精神元素对美国主流社会倡导的伦理美德具有互补的价值意义，增进了社会共识和跨文化理解交流，对美国理想社会观念与多元文化发展具有促进作用。

对国家认同领域的新闻叙事。美国媒体强调林书豪是NBA首位华裔身份的美国本土球员。在种姓身份上青睐于使用美国版的“Jeremy”及昵称“Linsanity”，其中的“Shu-How”中华民族基因淹没在媒体霸权的浪潮下。隐喻是说，美国身份是复杂的，但又简单，其秉承的文化传统与主张是构成“美国”这个象征性概念的身份基础，让每位公民发自内心的认同“上帝”，坚信美国是爱他的，关注他的，最终为美国社会发展贡献自己所有的力量。

随着苏联解体与马克思主义的没落，资本主义的新自由主义发展模式成为冷战后世界的支配性意识形态。新自由主义政治联合世贸组织、联合国等国际组织，向世界推行与许诺新自由主义道路的美好未来。然而，拉美“失去的十年”、全球贫困差距的不断拉大、资本主义金融危机、恐怖主义等全球大变革，让发展中国家的经济与社会发展奇迹沦为空头支票，新自由主义面临前所未有的合法性危机。如何在资本主义国家内部和国际社会上破除新自由主义的信任危机，必须建立符合资本主义秩序精神的个人主义奋斗史的成功“榜样”，达到意识形态“游说”与寻求受众认同的目的。

竞技体育一直是西方文化怀旧式的云记忆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历史与当下生活中的每一个人分享记忆碎片，最终根据编写者个人的某些假定，按照某些精神和倾向写成。这种有意或无意编撰的国家神话叙事，是维系国家认同与文化传统的精神纽带。如英式橄榄球起源神话案例，一方面，缺乏历史遗产可能会导致由于知识不足而产生的神话；另一方面，神话是被刻意制造出来的[22]。鲍德里亚的反讽观点切中肯綮，当代社会和文化只是假象，现代社会后面的现实已经在翻滚的广告和产品推销（它们代表着现代生活）中消失了[23]。体育媒体神话的最终目标是要维护资本主义传统的文化价值观，尤其在当下资本主义金融危机形势下表现得更为迫切。

新教伦理蕴涵的勤奋、忠诚、敬业、经济理性等文化要素是构筑资本主义生活秩序的基石，是资本主义经济腾飞的精神源泉。韦伯认为，在现代经济制度下能挣钱，只要挣得合法，就是长于、精于某种天职的结果和表现，将博得上帝的青睐，换句话说，必须根据它为社会所提供的财富的多寡来衡量[24]。整个媒体神话系统必须紧密围绕“所劳即所得”这一资本主义经济生活基本原则展开，为什么坑蒙拐骗应得惩罚，艰苦的工作应得回报，善良的行为应得感谢？应得的归属因此常常需要一种特殊类型的理由，而它产生的要求则常常需要特定类型的辩护，必须寻求一种解释用以说明什么方面使得行为者应当得到某种利益或伤害，且是正当的、适当的[25]。媒体神话必须承担起塑造资本主义乌托邦式经济与社会正义的使命，必须反复向受众示意，哪些适当的行为符合资本主义精神框架，从这个意义来说，后现代国家的边界是建立在媒体车轮上的。美国正在持续不断地制造体育人物的媒体形象秀，诸如科比·布莱恩特、林书豪等体育名人的文化景观。

美国金融危机最核心的是重创了资本主义精神传统，即勤奋、忠诚、敬业、经济理性等积极的价值观内容，美国人逐渐趋向于打大官司、赌博、买彩票、炒股（高风险金融产品）、电视有奖竞赛等一夜暴富的“捷径”，诚实勤奋致富的新教伦理日渐式微，美国面临作为立国之本的文化精神危机，必须在新的国际国内环境下重建资本主义精神传统。奥巴马主义即奥巴马新政，本质上表现为延续与修正新自由主义的基本观点，主张自由市场体制和政府干预政策的平衡，奥巴马新政并未超出新自由主义的表现框架，只是在实践形式上体现出新变化。

来自美国媒体例外主义(Exceptionalism)的“特殊嘉奖”恰逢其时，林书豪荣登《体育画报》、《每日体育新闻》、《纽约时报》网络版、《时代周刊》、CNN 等重要媒体的风云人物榜（封面、头版头条、视频滚动播出等），最具代表性的《纽约时报》赴台专访林书豪的奶奶，惟有重大政治、经济、社会事件具有头版头条的新闻价值，影射出林书豪媒体事件对于奥巴马主义文化政治战略的重要价值。美国媒体超越了“美国性”和“本土化”的报道框架，助推到国际报道的层面上，力图塑造林书豪媒体事件的国际影响。其背后的动机是要在国际国内舆论上建立资本主义精神的媒体神话，即林书豪用自己诚实勤奋的劳动获得成功，美国为落实这种“应得成功”的资本主义核心价值提供制度保障，不仅要让林书豪对自己的“应得”感到“满意”，还要让林书豪的远亲近邻为此获益并深感“荣耀”。奥巴马主义藉此亚裔美国人身份来建立媒体叙事，突出少数族裔的现实诉求，践行“齐达内式”的媒体形象战略，建构美国文化多元化与社会团结的神话。

与新自由主义基本主张相对应的是，“应得成功”必须承担相应的后果与责任。所有出现的问题不是由资本主义制度引发的，而是归咎于个人主义的结果。美国媒体如法炮制了既有评论模式，为新自由主义的概念认同与社会合法化道路提供恰如其分的解释。媒体是天使也是魔鬼，今日赞美，明日抨击，当代名人们尝尽了苦头，一夜之间可以从天到地，这种心理落差谁能消受。林书豪从无人问津到家喻户晓，仅用了一周时间，而媒体从赞美到嘲讽仅用了一场比赛（2012年2月24日对阵热火队比赛）。赛后《华盛顿邮报》评论为，Linsanity不堪重负，呆滞了，偃旗息鼓了。全明星周末之后林书豪步入竞技低迷期，媒体更是大举口诛笔伐，《纽约时报》嘲讽到，我们最终可能得到一件T恤，上面写着“林-怀旧”(Lin-nostalgia)。格里芬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诫林书豪，不必太在意媒体的看法，即有一份玩世不恭的去媒体神话性的姿态在里面。美国媒体躁动、势力的评论嘴脸，力图建立一种个人主义式的“所劳即所得”的资本主义生活秩序，指向个人应得成功的结果，个人为行为与后果负责。奥巴马主义预想昭示天下（建立规则与信条）的是，林书豪的成功来自个人的诚实勤奋，而其没落表明个人能力有限，要发挥潜能、再接再厉，争取个人发展最好结果（应得成功）。以林书豪媒体神话与文化景观的象征意义建构，旨在重塑奥巴马主义时代的国民信心，刺激资本主义国家日趋褪色的勤奋劳动热情，为推行美国新一轮文化政治战略扫清意识形态障碍。林书豪媒体神话不仅仅是一个独立的个案，更是美国媒体政治系统生产流水线上制造的神话产品，未来我们也将看到更多的“林书豪”神话克隆产品面世。藉此政治传播学批判视角，为理解体育文化风景、媒体神话与文化政治战略的关系提供一个认识论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