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传中的身份操控

3.宣传中的身份操控

对于宣传运动的分析

让我们一起看一下英国作家乔治·奥威尔在他的著名小说《1984年》中描述的“仇恨运动”的发生过程。

当时差不多11点,为了观看电视剧《仇恨的两分钟》……我们把办公室内的椅子都搬到了大厅中央,面对一个巨大的电视屏幕摆放着,……(所有员工都坐下了)……

片刻之后,一个可怕的声音划过,就好像是几架可怕的、没有机油的机器发出的魔鬼般的声音,这个声音是从大屏幕电视机里发出的……这个声音令人毛骨悚然而且牙齿嘎吱作响,头发都立起来了。仇恨开始了。

和往常一样,人民的公敌艾玛努尔·高登施坦因(Emmanuel Goldstein)的面孔突然出现在屏幕上……高登施坦因曾经是个背信弃义的叛徒。很久以前(多长时间?没有人准确地知道),曾经有位党的领导人……由于投入到反革命运动中而被判处死刑,却神秘地逃跑并且消失。《仇恨的两分钟》节目每天都在发生着变化,只有高登施坦因这个角色的主角地位没有变化。他彻头彻尾的背叛亵渎了党的纯洁性。所有的反党罪行,背叛、践踏的行为,异端邪教,背离,突然直接出现在他的教导当中……

那是一张瘦长的犹太人的面孔,聪明的面孔,头发银白、朦胧模糊有光轮,下巴上留着一撮山羊胡子。脸上某种独有的愚蠢、衰老、痴呆的表情令他显得卑劣,瘦长的鼻子上架着一副眼镜。这副嘴脸好似一只山羊,他的声音也似山羊般咩咩叫。高登施坦因滔滔不绝地辱骂攻击党的学说。他的攻击是那么夸张,那么居心叵测,以致连小孩都能够一眼识破,让世界上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恐怖,失去平衡。高登施坦因辱骂老大哥,揭露党的独裁,要求立即与亚欧大陆建立和平的关系,保护言论自由、新闻自由、集会自由和思想自由。他歇斯底里地叫喊革命被背叛了,……在这时,在他脑后,在电视屏幕上,有亚欧大陆的军队不断地走过。这些军人身材魁梧,面无表情。他们一排一排从屏幕前走过,每个人都好似从同一个模子中出来的。穿着靴子的战士们前行的声音喑哑,构成了高登施坦因颤抖的像咩咩的羊叫一般的声音的背景声……奇怪的是,尽管高登施坦因遭到大家的痛恨和蔑视,尽管每天在讲台上、在报刊上、在书中、在电视屏幕上,他的理论被驳斥、批判、嘲笑,他的卑鄙的蠢话被暴露在所有人面前,然而,他的影响力好像并未因此遭到削弱……没有一天没有他领导下的间谍或破坏分子被警察捉到的……

仇恨到达了顶点。高登施坦因的声音真的成为名副其实的羊叫,在某一刻,高登施坦因变成了羊。后来,羊的面孔消散了,变成了一个亚欧大陆的战士的轮廓,他向前行进,他的机关枪有力、可怕的嗒嗒声好似要冲出屏幕,以致站在第一排的几个人退回到了他们的座位上。但同时,这也让所有人都长吁了一口气,放松了一下。敌对的面孔淡出了,随之而来的是老大哥的面孔,充满了神秘的力量和安宁,脸孔很大,几乎占据了整个屏幕。没有听到老大哥说的话,只是几个鼓励的词句。在战争的喧嚣中,只要说了这类话,马上就可以恢复信任。后来,老大哥的面孔消失了,在他的位置上,出现了三句大写的党的口号:战争,就是和平!自由,就是奴隶制!无知,就是力量!

我的叙述是为了拆解宣传运动的运行规律,主要是回答如下问题:

———宣传运动的目的是什么?

———有哪些方法可被用来实现这个目的?

这个宣传运动的目的,首先是要制造一个替罪羊敌人,可以把老百姓的所有恐惧和失望都转移到他身上。这个头号公敌的存在,使得我们可以为现在的体制所实施的逮捕、拷打和杀戮来辩护。这个体制容不得批评和反对势力。创造这样一个代表邪恶的反面人物的目的,是为了通过对比,使当前的独裁者(老大哥)凸显出来,就如同代表善良与正义的救世主。宣传运动的目的之二,是确保独裁者身边的人民能够和睦相处。它的另一个目的是让每个人都成为可能“偏离”或“不在正轨”的人的间谍或告密者。最后,它的目的是让人相信并完全赞同宣传的主题、某些可能重建人们世界观的简单思想。在此,这些想法都是通过口号来表达的:“战争,就是和平!自由,就是奴隶制!无知,就是力量!”

在我们看来,这些都是反真理的。但是,老大哥的追随者却要将它们变成真理。

在这些目的当中,我们能够重新发现极权制和灌输某种思想或观点的意识形态的宣传。

这种宣传使用的方法有三种:对关系、身份及社会规范的操控。通过这些操控,所需要表达的意义才能够被施加到各种事物身上。

宣传运动中对身份的操控

高登施坦因被塑造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叛徒。他的整个背叛故事都是编造出来的(“他曾经是党的领袖之一……后来参与了反革命活动……”)。所有的罪恶、背叛、破坏、亵渎……都归咎到他身上。他的形象遭到贬低:“那是一张廋长的犹太人的面孔……好似一只山羊……”虽然他已被发现,被告发了,但他的影响力却丝毫没有减弱:警察每天都能发现他的支持者。他实在非常危险,与大洋洲的敌人、欧亚大陆的军队一样危险。

与之完全对立且对比明显的,是澳洲的独裁者老大哥,他被设计成人民的庇护者、伟大的英雄,他将拯救和保护人民,同高登施坦因的邪恶势力作斗争。老大哥的脸上充满了“力量和安宁”。他鼓励着人们,让人民恢复信心……

通过电视编辑,另外两个完全对立的角色被制造了出来。

首先是参加了宣传运动的大洋洲人。快十一点时,大家把椅子从办公室里搬出来,集中摆放在大厅中央,这时,“大洋洲人”这个团体在客观上就形成了。这样,那些原本分散在各个办公室内相互间没有直接接触的人们被集合在了一起。这种在空间对物体的自然操控,是让他们意识到集体存在的一种方法。在面对危险时,他们都是一样的,他们都会为了一个更美好的世界而努力奋斗。他们的集体反应是显而易见的,他们都在努力构建他们的集体身份,体验着相同的情感,他们共同构成了人民的存在。

这些人一直处在高登施坦因及其狂热信徒们颠覆破坏性活动的威胁之下。同样,他们也处在那些可怕的支持背叛者的欧亚大陆人的威胁之中。他们的内心遭受着高登施坦因的间谍和破坏分子的折磨。

于是,他们只能围绕他们的领袖和警察的保护行动来维护他们的凝聚力。

与这个弱点相反,欧亚大陆的敌人好像非常厉害。首先,他们充满仇恨,其次,他们极富挑衅性并且非常好斗。他们非常危险,因为他们好像没有什么思考能力,而且似乎赞同高登施坦因那些歇斯底里的言辞。

图6- 3　宣传运动初期的世界结构

根据独裁的或宗派的体制,身份的构成已经描绘了“世界的定义”的大致轮廓。良民应该受到独裁者或警察的保护,不受背信弃义之徒的威胁,这种威胁旨在消灭他们。

现在,宣传的意图更清晰了。那就是,让独裁者和他的支持者确保对人民的完全操控,他们要让他们的人民相信可怕的敌人要消灭他们的危险企图。

图6- 4　宣传运动第二阶段的世界结构

因此,信任关系在百姓与领导人之间建立起来了。这样领导人更容易传播他的思想(目的性的口号)。

怀疑和拒绝的关系在百姓与反对派之间建立起来了。之后,所有的批判都让人相信:以“解放”的名义决定的所有侵害都成为可能。

操控的规范就是道德的规范:

———背叛遭到惩处;

———威胁遭到反击和排斥;

———保护获得赞同。

因此,以叛徒面目出现的高登施坦因引发了针对叛徒的社会行为规范:想尽办法除掉他,惩罚他……

当威胁被坏人利用来操控正直的人和弱势者时,丑闻就产生了。它呼唤所有人作出正当的保护反应。

当强者对受到威胁的弱者提供保护时,弱者应该表示感谢和服从。

在这场宣传运动中,一切都来自于身份的构建,因为,体现着具体行为及关系的规范都与坏人或好人的典型身份相连。从根本上说,宣传操控的是身份。

失信于当局后的颠覆技巧

———让当权者以压迫者的形象出现,国家变成非法的。

———让当权者以警察的形象出现,整个社会被其镇压。

———通过政权支柱背信弃义的行为来证明,政权是背信弃义的。

———攻击政界要人(展示他们的不道德、无能及卑鄙可耻)。

这些技巧与用于构建敌人负面身份的原则完全相同,它们是为了区分开那些支持他的人。^[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