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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伊犁三年,继续与道光爷较劲_关于林则徐的故事

时间:2022-05-21 名人故事 版权反馈
【摘要】:在伊犁三年,继续与道光爷较劲_关于林则徐的故事伊犁,得名于伊犁河。邓廷桢携伊犁参赞庆辰等人,一同出城外,专程在前路上迎接林则徐。也许,终于到达目的地,心一松下来,林则徐就病倒了。此人当年在湖北出错,林则徐曾为其澄清过问题。对此,林则徐和邓廷桢相视苦笑。比如,林则徐帮其出主意谋划,并亲自为其拟写奏折,才保住了本来被道光裁撤的伊犁镇总兵这一重要军事机构。转眼到了春节,林则徐不胜感慨。

三?在伊犁三年,继续与道光爷较劲_关于林则徐的故事

伊犁,得名于伊犁河。

伊犁河,IliRiver,亦作I-liHo或YiliHe,属于蒙古语“伊犁—碧利津”的变化音,意思是在阳光照耀下闪动着波光流淌,浩明通达,碧水粼粼。内地最早见于《汉书》,称伊列、伊丽、亦列水等,是一条亚洲中部著名的内陆河,古时塞人、月氏人、乌孙人、突厥人等生活于此河流域,源于天山山脉,向西流出国界,最后注入今哈萨克斯坦共和国的卡普恰盖水库,在中国境内全长四百余公里。

伊犁,最早是唐朝命苏定方为伊丽道大总管,进军伊犁,统一西域。元末明初建别失八里汗国,王都在今伊宁市附近的伊宁县境,伊犁自此成为西域的政治中心。清代统有伊犁,始于乾隆年间对准噶尔封建贵族叛乱的平定。乾隆二十七年(1762)清政府在今霍城县惠远乡设立“总统伊犁等处将军”,统辖天山南北各路驻防城邑及归附清朝的中亚和哈萨克族各部。沙俄时期,伊犁大部分土地被俄罗斯帝国侵占,现在属于哈萨克斯坦国境内。

驻守伊犁的将军叫布彦泰,满洲正黄旗人,世袭骑都尉,授镶黄旗蒙古都统,后授伊犁将军。他是个有头脑的官员,现在是治理新疆的最高长官,对林则徐景仰已久,十分友好。

在这里等候他的另一个人物,当然是老战友邓廷桢了。(www.guayunfan.com)道光的这两位前后任两广总督,今天终于会聚在伊犁了。

在清朝中晚期最复杂的历史时期,以抗英禁鸦片闻名于世的这两位汉臣,就这样被丢弃在苦寒的西域边陲伊犁,开始浪费他们为国效力的大好时光,消耗他们卓越的治世才华;而这时候,号称马背民族尚武斗勇的满洲大帝的皇亲国戚们,正在内地沿海向入侵的英国坚船利炮投降乞和,赔着笑脸签署耻辱条约。

这倒是颇具讽刺意味。还有一个奇特现象是,在历年发配新疆的官员中,很少见满洲人身影,像琦善那样,即便他们犯了什么大错,绝不会发配这里受罪。就是有零星来的,头上也是戴着几品官衔。

写到这里,笔者心中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郁闷,也兴味索然。

老林先生,余下的时间里,在这里还能干什么呢?

他还得较劲,跟他的皇帝道光爷较劲。也许,他现在就剩下这点乐趣了。生活还要继续。君臣间的心力较劲,还要继续,尽管他们之间的空间距离相隔了一万多里,可他们的“心”贴得很近,时不时地相互想起,互相在心中碰撞。

邓廷桢携伊犁参赞庆辰等人,一同出城外,专程在前路上迎接林则徐。

林则徐见到老朋友,百感交集。相携进城,住进邓廷桢通过庆辰选好的南街宽巷一处住所,安置下来。那里是伊犁“固山达”即协领官伊舒亭的房屋,特意收拾好让他长住这里。

布彦泰和庆辰想得很周到,还送来“米面羊豕鸡鸭”等丰富食物。另外,布彦泰还给他安排了个差使,做“掌粮饷处事”。这是一个“专管钱粮支发文案及年终造册报销,并关涉户工二部事件一切稿案”的机构。林则徐深感“组织”的温暖,布彦泰为人温和可交,他在给郑夫人的家信中赞誉说:“人才儒雅,公事亦甚明练。”

边陲的赎罪生涯,就这样静静开始了。

可内心岂能平静?虽然天隔万里,其实他和道光之间,内心中一直在博弈,不动声色中博弈。接下来在新疆兴修水利开垦荒地,不辞辛苦东奔西忙,也是在告知道光,老臣依然无怨无悔,依然“忠于”王朝,他还有用,尽着能力在做事。把牙咬碎后咽进肚里,还强作笑容,宣示自己没事,一个汉官还能如何呢?呜呼。

也许,终于到达目的地,心一松下来,林则徐就病倒了。

长途跋涉上万里,车马劳顿,一直咬牙挺着,加上这里气候异常,不习惯睡热炕,下热上冷,忽冷忽热,一下子本是瘦弱多病的身子骨终于顶不住,肺热加鼻病击倒了他。养病期间,正好托布彦泰的关照,他可借阅官方邸钞,知道一下朝廷和关内的各种动态消息,自然最关心的还是东南战事。伊犁这里,还有一位受发配来的大员叫文冲,原是东河道总督,加上邓廷桢三人,倒是有伴儿有共同话语,常一起喝茶下棋,赋诗写字,排解无所事事的无聊日子。

在阅读邸钞及信函时,一条消息让他吃惊。主持东南军务的扬威将军皇侄奕经,因收复镇海等地时幕僚勾结汉奸泄密,大败逃回杭州,还掩盖失败称说为胜,力主求和,被道光以误国殃民罪革职。与他一同受严惩的官员,还有两江总督牛鉴、提督余步云及文蔚等等,尤其镇守招宝山的余步云临阵溃逃,致使裕谦无后援而战死,道光一怒之下把这余步云给处斩了。犯了大错的皇侄奕经自然无虞,暂时派来新疆任叶尔羌帮办大臣,次年调任伊犁领队大臣。

林则徐暗暗喟叹,世事难料。道光的忽和忽战,朝令夕改,已是乱了章法,朝廷里的上上下下无不对东南战事一听便心惊肉跳,摇头无语。危难关头,也找不出一个力挽狂澜的可用之人。道光在无奈中签下《南京条约》,算是苟且求和,一时安定下来。赔款赔地,开埠通商,再扩大苛捐杂税以还债款,历来都如此,一遇灾祸便转嫁给老百姓

《南京条约》的签订,可以说改变了中国社会的发展走向,万事有弊有利,闭关锁国多年终于在外敌炮口下开放了。哀伤的林则徐,当然还看不到这一层。他现在渐渐看到的是,条约签订之后主和派们更是张狂得势了。在穆彰阿等暗中运作下,琦善这位最初的罪魁祸首重被起用,授三品顶戴出任热河都统。

林则徐唯有摇头。穆彰阿同党直隶总督讷尔经额私下明言:“总须琦善先翻身,林则徐始有望。”此人当年在湖北出错,林则徐曾为其澄清过问题。

当然也有人为林则徐喊冤,奔走呼号,他就是军机大臣户部尚书祁寯藻。但一时看不到希望。对此,林则徐和邓廷桢相视苦笑。二人明白,既然圣上看英国人脸色求和,更不敢轻易刺激或得罪他们,放他二人出山了。

林则徐更知道,道光费那么大劲把他赶到这里来受罪,哪有那么容易放他回去。君臣二人间的较劲,才刚刚开始。他也已暗暗做好长期苦守的准备了。好在与地方主官布彦泰的关系相处还不错,处处照顾,常被请到府上商议军政要务。比如,林则徐帮其出主意谋划,并亲自为其拟写奏折,才保住了本来被道光裁撤的伊犁镇总兵这一重要军事机构。

转眼到了春节,林则徐不胜感慨。这三年居无定所,四处漂泊,“庚子在岭南度岁,辛丑在中州河干,今在伊犁”,与邓公等饮酒写字,赋诗曰:“三年漂泊居无定,百岁光阴去已多。”经历了这么多人生大起大落之后,他的诗词也已日臻出神入化,而且写的字更是老练遒劲,气势不凡,显示出非同一般的沉稳和高水准。

在伊犁,除了关心中原时局,林则徐另外最关心的就是伊犁周边的事儿。当西方资本列强从海上撕开中国疆域时,伊犁这边陆地近邻俄国会有什么动向呢?这是他始终关心的问题。他在《四洲志》里介绍过沙俄扩张的历史,自彼得大帝后不断向外侵略,击败法兰西,入侵波兰等,野心很大,对中国黑龙江也一直觊觎,而中国在陆地上与这头凶恶的北极熊接壤的边界线又很长,前两年沙俄奥伦堡总督彼洛夫斯基远征中亚,逼近中国,企图打开掠夺中国新疆叶尔羌的通道,还发生数起沙俄逃犯偷入新疆的事件,因而必须时刻瞪大眼珠子盯住这头熊才行。在广州时,林则徐也曾掌握到英国人甚至计划从印度陆地侵入中国伊犁的阴谋,计划勾结新疆少数民族上层贵族,挑起叛乱后乘虚而入。两年前,英国人已经成功侵入与中国接壤的阿富汗,对新疆形成钳制,虎视眈眈。这些都不得不令林则徐心中担忧。

为此,他大量阅读有关新疆地理、历史、人文、民族、文化等书籍,注视俄国英国动态,时时与布彦泰、邓廷桢等一起讨论研究,让布彦泰多做些防范工作。这里居住着维吾尔、回、汉、哈萨克、蒙古等众多民族兄弟,存在着不同民族文化的种种差异,从来是民族问题无小事,也必须加以研究和熟悉,了解各个民族历史的前前后后。

这时,又传来消息,粤海关总监豫堃也被流放到伊犁来。这令林、邓二人惊愕,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下当年并肩销烟一起苦斗义律的大员,现在基本聚齐新疆了,只差着怡良。可人家毕竟是满洲名门大姓出身,虽然弹劾琦善坚持抗英得罪过穆彰阿之流,道光显然还欣赏他。现已被任命为钦差大臣,去闽查办闽浙总督颜伯焘失守厦门之事,接着出任闽浙总督,只因后来以“冒功”之名将台湾守将达洪阿、姚莹逮捕,造成大冤案才被革职。

新疆现在是道光朝罪臣们的聚众地,集散地。倒成为一道风景。

只是不同的是,能干的出身低微的罪臣基本都来了新疆,而错儿更大罪责更严重的皇亲国戚们却都留在内地,“均奉旨闭门省过”,待风声过后再度起用。他们虽然算不上“优质股”,却都属于“重组股”,起势会更狂烈猛涨,想象空间大,可国家经济就毁在这类掺水假货上。

豫堃到来时,林则徐、邓廷桢、文冲等照例出城北门外,在观音庙迎候,让一路辛苦的豫堃感到一丝温暖,并住进为他安排好的住所。数日后,林则徐又陪豫堃出城游药园等风景,整日倾谈,回想起往事来,二人免不了满腹感慨。

此时期,已谪居乌鲁木齐的老部下黄浚,也常与林则徐互赠诗作。林则徐十分欣赏黄诗“为诗若文,能浑涵万有,不主故常,汪洋恣肆,惟变所适”,他特意作一词《金缕曲》寄黄浚。

金缕曲

沦落谁知己?记相逢,一鞭风雪,题襟乌垒。

同作羁臣犹间隔,斜月魂销千里,爱尺素传来双鱼。

为道玉壶春买尽,任狂歌醉卧红山嘴,风劲处。

乌丝阑写清词美,看千行珠玑流转,光盈蛮纸。

苏室才吟残腊句,瞬间绿阴如水。春去也,人犹居此。

褪尽生花江管脱,怕诗人,漫作云泥拟。今昔感,一弹指。

这是林则徐难得一首绝佳好词,慷慨悲歌,岁月一弹指,人生几何,狂歌醉卧红山嘴!充分展现出他真正诗人文人的另一面,洒脱、浪漫、才华横溢、意念超脱,借汉乐府诗《饮马长城窟行》:“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以表达对友人的相思寄思之情,古人常把书信结成鲤鱼状为鱼书,尺素则是尺长绢书,充满象征性。

一晃进入八月,在农历七夕之夜,这几位寄寓伊犁的曾激荡风云的政治人物,尽显文人墨客的品性,又借机聚集在邓廷桢比较宽敞的住所,借酒浇愁,打发思念中原的愁怀。邓廷桢感伤而作三首七言绝句,曰:“座中各有千秋泪,洒向星娥知不知?”“七襄尽有支机石,那得分贻到老兵!”

林则徐当即次韵作和:“金风吹老鬓边丝,如此良宵醉岂辞。莫说天上七襄事,早空杼柚有谁知?”

二位风云人物,抗敌有罪,报国无门,在边陲空作诗词,以泄满腔悲苦,也就如此了。在这种际遇下,人的境界会有突变,林则徐甚感“诗情老来转猖狂”,也就不奇怪,是很自然的事了。

正当邓廷桢在七夕诗会发牢骚的时候,无情的道光,此时倒是先想到了他。

八月一日这一天,这位掌管天下人生杀大权的道光皇帝,签发了释放邓廷桢入关履职的一道圣旨。年已六十七岁的邓老汉,得知此旨,一股悲喜涌上心头,寓中悄然落泪,暗自长叹,终于熬到头了。

九月十日立刻启程,一天也不想多待。

林则徐为老友高兴,赠诗送别说:“得脱穹庐似脱围,一鞭先著喜公归。白头到此同休戚,青史凭谁定是非?”定是非的,当然肯定不是道光了,是我们这些后来者;也不是我们定是非,而是历史本身已有了自己的答案,我们只是如实记述而已。

到此还得说:“回首沧溟共泪痕,雷霆雨露总君恩。”

林则徐说此话真委屈。然而,从来是皇恩浩荡,谢主隆恩,这自然是必需的。

邓廷桢走了,接着文冲也走了,后来的豫堃也不在伊犁了。

林则徐突然感觉好孤单!形影相吊,茫然四顾,唯有漠风在狂吹。

如一只受困的孤雁,发出哀鸣时,那凄楚的声音也都被凛冽的漠风吸走,无影无踪!

好在布彦泰还在。这位为人憨厚又辨得人品的难得的满洲好官员,过来安慰他,说邓公早来半年先赐归,林公回去也快了。他还提议林则徐,搬进邓公走后空下的那座院落,一是宽敞,二是与伊犁将军府署同在一条街上,来往方便。那房子还属于官方产业,不必交房租,林则徐没有拒绝他的美意,欣然搬过去住了。

寂寞的日子里,“借诗文以引睡,煨糜粥以养疴,打头屋里光阴,折脚铛边生活”,林则徐给友人信中如此打趣说。打头,乃屋矮;折脚,乃床短;实际虽非如此,但那孤苦心境便可从中知悉。

布彦泰拿邓廷桢做例子的预测,并未应验,反而传来不利的消息,邓廷桢进京觐见,看道光谈到林则徐时,说委任他禁烟是“用错了人”。

用错了人?当年一直把林则徐当作万能的膏药,哪里疼往哪里贴的又是谁呢?你这岂不是说自己是庸医吗?一国之君,说话竟如此草率,如此不靠谱。

林则徐一听,不啻是一口冷风灌了他一嘴,打了他一个踉跄。原先还抱有的一丝希冀,顿时被吹得无影无踪。

想起孔子之语:“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

孔子曾叹:“获罪于天,无所祷也!”“噫!天丧予!天丧予!”

是啊,得罪了“天子”道光,无处祈祷,天子灭我,上何处躲藏?

已经明摆着,对他这位逐臣,道光在继续着内心中的衔恨。看这样子,不会太早地放还自己了,起码按惯例坐满三年再说,甚至会更长。这时候江苏发水灾,那里的一些旧属想运作代林则徐捐钱“赎罪”,请朝廷放归林公回来治水。一闻此讯,林则徐立即制止,写信说:“弟获咎之由,实与寻常迥异……雨露雷霆,惟待天心自转,与其批龙鳞而难测,莫如听马角之不生。”

他清楚自己的事儿已非同寻常,皇帝爷如此跟自己较劲,如果旧属们不知轻重这么一弄反而会添乱,让道光生疑以为他在底下做鼓动,不够安分,不想好好改造自己反省自己。

解铃还得系铃人。系铃者,除了道光,其实也是他自己。他必须做出点什么。尽人事听天命。遵圣人所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故“天地感而万物化生”。

自此,林则徐开始认真思考,需要有个营救自己的计划。不能干等着圣上开恩,要有个“逼”他开恩的举措,让道光感觉到再不“开恩”实在说不过去才行。

“救赎”,需要找到妥善适当的方式。

做惯实事儿的人,考虑问题也很实际。他在江浙做官以及治黄水利工程中,对农田水利始终颇有心得,此项放在哪儿都是关系到国计民生之大事。来新疆后,他除了研读新疆人文历史,另外关注点也一直放在此地的屯垦水利事情上。新疆地域自古来以游牧经济为主,后被中原帝国征服之后归入版图,才逐渐形成屯垦,清初以哈密为中心,向天山南北路推进屯田,分“兵屯”和“犯屯”(流放来的犯人屯垦),后来乌鲁木齐一带形成汉人的“民屯”,伊犁河谷形成当地维吾尔人开发的“回屯”。道光之前,清朝政府对北部边疆草原荒地,采取的政策基本上还是严禁开垦的,到了道光朝开始出现摇摆,时而可“屯”,时而严惩,但渐渐因内地社会矛盾激化、水旱灾情频发,又欠下英国人一屁股战争赔款,只好权宜之计采取移民戍边策略,开发屯垦搞经济,于是原先的禁垦就逐渐放开了。

正这时节,布彦泰应朝廷布局,也在塔什图毕等地搞了开垦,接着计划在惠远城东,重新开发原阿齐乌苏废弃地段,准备招“民屯”和“回屯”。他向道光请奏,阿齐乌苏屯地之所以废弃“系因当时未开水利,仅恃巴燕岱灌田之水,暂行分灌,其势自难为继,今欲重行垦复,必将该地迤东各屯原用之水,逐段开渠引而西下,递相转输,其极东须引哈什河水方可用之不竭”。

道光嘉奖布彦泰在塔什图毕开垦颇有成效,准奏其继续开发阿齐乌苏的屯垦。阿齐乌苏原是当年八旗兵“兵屯”之地,虽因缺水而遗弃,如果引来哈什河水进行灌溉,布彦泰的计划完全可以实行。但必须先拓宽和加深原来的旧渠,再挖通几道新支渠,河水才能引过来,这需要人工物力和不菲的资金。

林则徐敏感地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于是,他认真拟了一份呈文,上报给了布彦泰,表示自己甘愿出资捐办阿齐乌苏屯垦,认修屯垦所需水利工程,即“龙口工程”,以报效国家。为避免多疑的道光认为他为求释放而才有此用心,呈文中特意加以说明:“将来工竣,断不敢希冀乞恩。”

天可怜见,做出贡献,还不敢怀有一丝的邀赏之心。

显然,他这也是以退为进,把话说前,奈我若何?我都这样表态了,还不让我做事吗?天下人都看着呢。何况前边已有前河南粮道淡春台,招募捐办百户移民赴巴尔楚克屯田,受道光帝赐六品释回之例,我现在都不敢有奢望,不敢要求什么了,只想为地方为国家做点事而已,这还不成吗?

林则徐这招儿见效了。呈文获得批准,这里自然有布彦泰力荐支持的功劳。一八四四年六月,龙口工程顺利开工。干水利,林则徐是内行,轻车熟路,得心应手。身体基本康复的他,带头进驻工地,备好工地所用斧锨车辆等用具,率领雇佣的众民夫开干起来。这时身边只有三子聪彝陪伴,四子拱枢已返回西安与母亲和妻儿团聚,去见见新得的儿子。

工程十分艰苦,哈什河龙口首段,“北岸系碎石陡坡,高二三丈至八九丈不等,水傍坡流,须刨挖石坎。南岸坐在河流之中,必须建坝筑堤,钉桩抛石”。经过四个多月的苦干大干,终于修成一条长六里多、深五六尺、宽三四丈的水渠,引来清澈的河水浇灌滋润了阿齐乌苏垦地。据《清史稿》记载,整个工程花银十万两,“用夫匠五十三万四千工,实垦得地三棵树红柳湾三万三千三百五十亩,阿勒卜斯十六万一千余亩”。这条坚固的水渠,安全使用了整整一百二十三年,造福于伊犁人民,一直到新中国成立修建更大的水渠之后才废弃不用。

好心人布彦泰,借此工程成功并实效明显,随即向道光陈奏林则徐功劳,力荐起用,“以有用之才置之废闲之地,殊为可惜”“弃瑕录用,俾得及时报效”。

道光开始心动,但依然犹豫不定,咬着一根线。

这时节,新疆地区的屯垦之事,逐渐兴旺起来,南疆阿克苏、乌什、和田等地也要相继开垦。然而糟糕的是,阿克苏办事大臣辑瑞胆子太大,未请奏便擅自做主已招回户垦荒,乌什办事大臣维禄办事更过,甚至奏请裁撤屯兵,开发地亩全招回户耕种,但这种军事屯兵、守护边疆的事,岂可轻易废弃?

道光闻奏,雷霆大怒。立即下旨叫停该两处开荒事宜,将辑瑞交吏部严加议处,并特派伊犁参赞大臣达洪阿前往南疆勘察该两处垦荒情况。正这时,新降职到和田任办事大臣的奕山也来添乱,奏请他那里也勘察出可耕荒地,也要召集回民开垦承种。道光同样叫停,谕令达洪阿查办前边两处垦事之后再去和田勘察,做些调研,召集回民开垦是否妥当,能否相安,有无日后流弊?体察清楚之后,会同布彦泰一同具奏。道光显然对布彦泰办事还是比较放心的。

事情又赶巧,身负重任的履勘大臣达洪阿,突患疾病无法前往。道光又下旨给布彦泰,传谕林则徐替代达洪阿前往,并选派一位协领级别的官员随同勘视。道光御旨里说:“伊犁所属办理垦地开渠,该员捐资出力,着有微劳,着该将军于工竣后据实保奏,候朕施恩。”

天啊,两年多来,这是道光头一次开龙口,表扬罪臣林则徐,还承诺了事后候朕施恩!

林则徐终于看到东方地平线上微露的晨曦!就是那常说的鱼肚白!

林则徐难抑兴奋之情,诵诗曰:“短衣携得西凉笛,吹彻龙沙万里秋!”

已至花甲的老人,豪情依然,当布彦泰问他:“君欲远乎?欲近乎?”

他爽快对答:“林某欲远!”

又一次新的远行开始了。但这次,心情截然不同于以往。

尽管前方山川险峻气候恶劣,自己也年已六十,但林则徐心里清楚,这是道光甩给他的唯一机会,办成了可赐还,办砸了那就可能老死新疆了。所以,前方就是刀山火海也要上,向道光证明我还能干,我还有用,我还是我,实干家林则徐。

道光此时把他放在这地方,在这事情上发挥作用,当然也有道光的用意。

勘察南疆垦地,并不是简单地统计地亩之类的技术性事务。那里地域复杂,民族混合杂居,宗教习俗各有不同,历史演变构成盘根错节,虽然是开垦荒地但牵涉到历史渊源归属、制度政策等许多复杂问题,清廷对那里历来十分谨慎,必须去一个能干之人进行实地考察,并制定出适宜的屯垦政策才行,一般官员还无法胜任。林则徐虽然是被罢黜之身,但对他的能力道光还是了解的,办这种事情绰绰有余。

当然,道光心中的“结”还尚未全部解开,不可能马上委任林则徐为几品官职,只是为便于他开展工作,配给他一位有官职的大员——喀喇沙尔办事大臣全庆同行协助。道光给布彦泰的谕旨中说:“何处可招户民认种能否相安?何处只应拨给回子耕种,有无流弊?全在揆清度势,务为久远良图,旗营协领各员识,力未周,职分较小,疏留喀喇沙尔办事大臣全庆暂缓更换,与林则徐会同履勘。”用林则徐这个政治经验丰富的老手去办南疆棘手事务,还派一位大员随同,一半为协助,一半又可监督,道光是用心良苦。由此,林则徐再次开始了更为远途的两万里勘察行程,历经八城,逐一履勘,为清政府对复杂的南疆制定出一个有效适宜的地方政策,为巩固西北边疆安全,做出了重要贡献。

林则徐携三子聪彝从伊犁动身时,已是一八四五年一月二十五日。又临近春节,他们途经乌鲁木齐,在这里“赎罪”的旧属黄冕,还有黄浚、高步月等人热情相迎,都统惟勤设宴招待,纷纷向林则徐求字求幅留念,林则徐字画早已闻名西域,得之者为荣。在惟勤挽留下,加上来的路上又病了一场,林则徐就在乌市调养到元宵节之后,才从这里动身折向往南,开始了南疆履勘之行。

取道达坂、雅尔湖、吐鲁番、河色尔台,抵达喀喇沙尔,与在此等候的全庆会合。南疆地域辽阔,地貌有大山、丘陵、草原、湖泊,还有一望无际的大漠,古楼兰国就消失在那里。也河流纵横,喀什噶尔河、叶尔羌河、阿克苏河、塔里木河等流经八个城镇,形成绿洲,风光迷人,散布着广袤的未开垦的处女地。

三月二十二日,林则徐顾不上等候全庆与接任者间的交接,与儿子聪彝先出发,抵达勘察第一站库车。在库车办事大臣陪同下,遂至托依伯尔底垦地,对周围地亩进行丈量,统计出六万八千余亩,回城后立即写文上报“子谦将军”,即布彦泰。

林则徐四月六日抵达乌什城。在这里,与赶来的全庆一起由办事大臣维禄、兴贵陪同,出城勘察丈量地亩,“统计其地有十万三千余亩,即乾隆三十一年所设屯田处,分为三屯,曰宝兴、充裕、丰盈。原设屯兵千名,今存三百四十名,地亦荒废者多”。林则徐当晚查问出现此情况的前后缘故,商议办法,随即拟写公牍。

四月十二日,勘察阿克苏的朗哈力克等回民及维吾尔人垦地。

四月十九日抵巴尔楚克军台,清廷自一八三一年在这里开田招垦,已有二万四千余亩熟地,眷户二百,每亩纳粮三升。林则徐与当地商人商议屯田事,次日接到叶尔羌参赞公文,请林则徐顺道过去查勘他们新开垦地,这是计划外的活儿。

四月二十六日到达叶尔羌城,这里的参赞大臣就是大名鼎鼎的皇侄奕经,在浙江败走受贬谪,暂时委屈在这里等候东山再起。另一位帮办大臣则是布彦泰的胞弟赛什雅勒泰,免不了一场寒暄、宴请,小住几日。

五月四日到和田,更有趣的是,这里的办事大臣也是广州乞和败将奕山。

在跟英国人打交道的事情上,都成为沦落之人的这几个大员,这会儿聚齐了,都在这苦寒西域进行改造赎罪,倒是一道有趣的风景。唯一不同的是,皇亲国戚们即便来这里,但大小都有个官衔儿,只有林则徐邓廷桢们是纯粹的罪身。尤令林则徐不平的是,最该来这里赎罪的琦善,始终安然无恙,现在已经出任热河都统三品大员。

五月八日起,与奕山一同,披星戴月履勘达瓦克、吉克坦、爱海里、阿堤巴什等野外地亩,十分艰苦,在河滩地上设帐篷,风餐露宿。二人也许聊起对英作战往事时,都有一肚子苦水,相对苦笑,也许政治人物们一向谨慎,皇权威严下噤若寒蝉只字未提,只是满脸堆笑你好我好罢了。

五月十二日,与奕山分手,赴杂瓦台,两日后行至皮亚尔曼军台,与全庆勘察喀喇沙尔新增续垦之地,这也是后加的活儿。

五月二十日开始,对叶尔羌所属和尔罕新垦地进行勘察丈量。先查看哈拉布扎什军台等处的灌溉水渠,来往数十里,计量出九万八千余亩垦地。

五月二十九日抵达喀什噶尔,领队大臣开明阿与换防镇军丰伸热情招待他们,让他们歇息几日喘口气,六月二日才赴新开垦地,查看水渠,丈量地亩。河东河西巴依托海及阿其克亚两处垦地,合计约八万零三百余亩。

六月七日往东再到巴尔楚克,十七日折回阿克苏,全庆患疾歇了几日,在这里又向布彦泰呈报勘察情形数据等公文,二十三日启程,二十九日抵库车。七月六日离库车,十一日至喀拉布拉克台,履勘库尔勒北山根续垦地。然后代全庆起草勘察喀喇沙尔垦地的折稿。

谢天谢地,至此,南疆所有应勘之地,全部调查履勘完毕,共计为五十七万八千余亩。具体亩数史稿记载各有出入,暂且不论,重要的是林则徐干完了这项畏途如虎的一般人不愿干又干不好的复杂大工程。

前边说过,此行勘察绝非简单的丈量地亩的技术活儿,那事儿派个拿绳子的人都可以干。林则徐知道肩上的重任,也知道皇上的用意,因而在具体履勘中始终没有忘记对每地的风土人情、民族组合、历史沿革进行详细考察记录。只能在此基础上,才可拿出把上述所勘垦地交给谁垦种较为合适的正确方案,以提供给朝廷,不辱使命。

我们在这里简单选录他几则记述,便知其精细、认真、良苦用心:

苇湖草桥:按《汉书.焉耆国》有苇桥之险,班超至西域,焉耆绝桥,不欲令汉军入,即在此处。

阿克苏铜厂河:以附近有铜厂而名之也。

哈拉玉尔衮军台:回语谓红柳为玉尔衮,谓黑为哈拉;此台有古柳,故以取名也。

托斯干河:回语谓兔为托斯干,闻河滨有兔,是以得名。

乌什:城之内外,三面环山,山黑而石突出。回语谓突出者为乌赤,乌什即乌赤也。

巴尔楚克:回语巴尔,有也,楚克,言全有。

曲惠:土地颇润,有地可耕,从前喀城所辖。本有屯兵三百名,种地纳粮,分为三工。头、二工近城,此处为三工地,原派兵三十名耕之,去岁改屯安户。闻土人云,此处则吐鲁番人李姓一家包种也。有居民数十家,铺户数家。

库尔勒:回子田地,土脉细润,水亦甚充。见回人起土撒种,询之,乃种木棉也。此处铺户数十家,居民百余家,每年可出木棉百万斤。

洋萨尔台:此处民回杂处,汉民亦赁种回田,并有典铺一家,山西人所开也。布古尔军台,此处铺户十余家,居民倍徙,居然成市。

哈哈里克回庄:居民百余户,并有汉民在此零星贸易。凡回子有贸易处,皆谓之巴咱尔,亦作巴栅。其七日一期者,如关内之墟集。此则以地言之,不问何日,皆有食用零物在地摊卖矣。

和田:此处回民能养蚕,故有和田绸,第质粗,远逊内地绵绸耳。回子亦善织布,伊犁库存官布,皆由此地运往也。或言此地回子乃汉人种,汉时任尚弃其众于此,唐代置于田都督府,亦住汉兵。回人谓汉人为黑台,其音转讹,乃呼为和田。回人丧事无挂纸钱者,独此地有之,盖汉人遗俗也,闻近来为其阿其木所除矣。

索葫芦克:此庄回户百余家,汉民在此开铺面者约二十余家,皆放债与回子,其息甚重,每七日巴栅一次,不还本钱则加其息。此次回子滋事,杀死汉民十九人,即因重利盘剥,致被仇害。

排子惧:有回户数十家,汉民贸易者亦数十人。

上述记录里所指的“回子”,泛指信回教的维吾尔族人等。

另外,林则徐出于对河流水资源的利用考虑,也较详细地记录了所经几条大河流的有关资料。如喀喇沙尔城西的开都河,源出北祁连山,向东南流;葱岭北河,即喀什噶尔的乌兰乌苏河与雅满雅尔河,合流而东,至噶巴克阿克集,乃与葱岭南河即叶尔羌河、及和田的玉河合流,皆黄河之源也;铁列普曲克河,水浑浊,亦即黄河的初源等等。由于他本人没有亲自一一考察过源头,这里边肯定与实际有些出入。他还对当地居民没有充分利用好水资源,没有开发河运这项,表示出相当的遗憾。

同时,他一路纠正过去对城镇军台间距离的记录失误,并对每处要塞设卡的守兵人数状况,也做了详细记录。其实南疆驻兵,除了防备外敌入侵之外,更重要的使命是制止弹压社会内乱。因此,这次履勘时,林则徐也把军务状况列为一项重要考察内容。在喀什噶尔,与换防镇军丰伸连日深谈,还把当地回教阿訇阿密等请来彻夜细聊,对于南疆所潜伏的隐患社会矛盾已有所察觉。他经过和田杂瓦军台时,有千余名维吾尔族人递呈子诉苦告状;在披雅尔满军台,发生两个回庄为争夺水源而相斗;在英吉沙尔,因汉民重利盘剥引发布孜尔罕暴乱等等。当他站在当年镇压张格尔叛乱之地阿克苏城外浑巴什河畔时,抚今追昔,忍不住无限感慨。

做足了以上一系列勘察和深入的社会调研之后,下一步,把这些大面积新垦地究竟交给什么人屯种合适,这是必须要认真对待的大事。

他和全庆坐下来,进行认真商议讨论。所勘各城大部原报交给回户承种,但道光那边有疑虑,他们二人经实际考察后也觉得原报方案并无大错,“因地制宜,毫无成见,惟应给回户者仍不能强招民人”,如果强行招汉民过去垦种反而会引发回汉矛盾,给朝廷添乱,因此上报布彦泰商议之后,仍然基本支持原议,根据实际情况决定采取民屯和回屯两种方式。即:巴尔楚克为回疆要地,早年虽已开垦但废弃的多,借这次可尽先安插民户,逐渐发展成重镇,有益于发展和稳定西疆;另,喀什之河西一处也可招民屯,后来续勘的喀喇沙尔垦地亦可撤销原兵屯改为民屯;余下大部分新垦地,均可招当地回人承种。

他们二人却忘了,朝廷里聚集着许多不干事却喜欢挑刺儿放冷枪的大臣,这些人貌似为国家着想替皇上担忧,其实是一群饱食终日远离实际毫无作为反而误国的蠢材。这些满汉官员,习惯性地对南疆八城搞回屯采取怀疑和否定态度。林则徐在致奕经信中说:“库车垦地一案,廷议虽勉准给回,而挑剔责备之处不一而足。且强将粮赋定为按亩平分入官,其末后结穴,又虑及各处捐办开垦,有勒派苦累情事,不许迁就,仍令陆续招民。库车所议如此,则各处自概可知。”

面对这一情况,布彦泰变得谨慎,想采取迂回手段,应承廷议同意招民屯,而后再呈报“民无可招”,最终只能拉倒。林则徐和全庆再次认真商议,依然坚持原来所奏方案最为稳妥,于国于民都有利,提议布彦泰向上据实复奏,说服圣上。林则徐实在是禀性难移,即便“罪臣”身份,依然故我刚正不阿,认为正确的事情毫不动摇毫不妥协地坚持,全庆在旁边都为他捏把汗,而且上头还有那么多人等着落井下石呢。

布彦泰在新疆从政多年,当然熟悉情况,其实他也不同意上边闭着眼睛瞎指挥,尤其无谓增加苛捐杂税纯属逼下边闹事,作为管理此地的大将军当然不愿看到自己辖地出乱子,因而他这次没有往后退缩,大胆呈奏折,细述实况坚持原议。

一见如此,布彦泰态度鲜明,道光还是比较相信他,最终通过了林则徐全庆他们的议案。林则徐感叹曰:“西域遍行三万里,斯游我亦浪称雄!”

此时此刻,他在心中暗暗想,这回道光该放他释还了吧?

此前,好人布彦泰当阿齐乌苏垦渠竣工之后,就上奏折,极力举荐林则徐为“见其赋性聪明而不浮,学问渊博而不泥,诚实明爽,历练老成,洵能施诸行事,非徒托空言以炫目前者比”,甚至由衷佩服说“平生所见之人,实无出其右者”,把这样大才放在边疆闲置,实在太浪费了,建议道光不计前错重新起用,乃善莫大焉。

林则徐知道布彦泰的力荐,现在又完成南疆履勘大事,私下也觉得该是差不多了,也许今年中秋之前能赶回西安与家人团聚。因而,从喀喇沙尔与全庆话别之后,八月一日起他就滞留在东部吐鲁番,精心等候佳音。等候那只靴子,最后咕咚一声掉下来。

结果,他还是想错了,想当然了。靴子没有掉下来。

道光,还要折腾他。猫玩耗子,还未过瘾,还要继续榨他身上的那点所剩之油。

酷暑干热的吐鲁番,令人难耐。林则徐望穿双眼,仍无消息。

给慕名者写了三天字,心浮气躁,不想在此等候下去了。起行继续东进,奢望着也许路上能接到圣旨。忐忑与希冀中,却一直走到了哈密城,这时已至八月十七日。不能再往前走了,再走就犯忌了,将超出履勘地范畴。

九月中旬,圣旨到。

谕令林则徐,继续留在吐鲁番!

具体指令是,勘察伊拉里克垦地,还有后来的哈密所属塔尔纳沁荒地。

天啊,道光这是想把林则徐用死在新疆了!

伊拉里克,位于吐鲁番托克逊军台之西,土地腴润,当地人称之为板土戈壁,原属于官荒之地,现在经全庆报奏计划重新开发。从这里往西二百余里,全属沙砾地,在其尽处山口,有泉水形成大小阿拉浑河,汇成一条河之后流进沙砾地便被吸干,潜入流沙里,河水流不到东边的伊拉里克荒滩。如果要开发,必须在沙砾戈壁挖通二百余里长水渠,把阿拉浑河水引过来灌溉才行。林则徐勘察南疆时,对吐鲁番原住民利用水源的古老技巧“坎儿井”十分惊奇和欣赏,“见沿途多土坑,询其名曰卡井,能引水横流者,由南而北,渐引渐高,水从土中穿穴而行,诚不可思议之事”。他与全庆曾一同拟写奏折,对吐鲁番水利维护整修扩大等方面,提出过多种合理建议。于是乎,道光记住了他这点,要继续倚重他和全庆治理好南疆待垦地的水利问题。

皇命不可违,林则徐只好拨转马头,重返刚离开的吐鲁番。

伊拉里克垦地,面积大约十一万一千亩,林则徐勘察完之后,就与当地同知一同监督开挖引水工程。他极力推广那里的劳动人民智慧结晶“坎儿井”,在实践中增穿井渠,每隔丈余淘挖一口,连环导引至田地,井水通流,实效极佳,比原来更好了许多。后来在他离开后,当地百姓感怀林则徐,把此处坎儿井称之为“林公井”。

伊拉里克垦地水利刚完工,哈密的塔尔纳沁官荒地也要开垦,仍然命林则徐前去勘察。他从吐鲁番前往哈密时已进入十一月,开始天寒地冻了。当地官员恒毓报称开垦塔尔纳沁荒地八千余亩,道光不太放心,故派林则徐前去履勘,谕称:“此项官荒地亩,恒毓无庸前往查勘,着全庆、林则徐前赴该处详细履勘,是否可以开垦,并能否招来户民承种纳粮之处,妥为定议。”

哈密地区,属于清朝比较早期开垦屯田的地方。现在,由于当地札萨克君王伯锡尔等贵族头目,鱼肉百姓,不仅霸占着水土丰美的草地,还把民屯回屯不太好的垦田地区也归为自己牧场,致使众多回汉民众无以生计,苦不堪言。当林则徐进哈密城时,竟然有数万人跪在那里向林则徐递状子。这事本与林则徐无关,但出于同情民众疾苦,他力主令伯锡尔退还民地。布彦泰也把情况上报,道光下旨指示布彦泰和林则徐妥善议处。最后在上下压力之下,面对民众群情激愤,那位君王伯锡尔这才勉强同意把侵占之地“呈献充公”。扫清障碍后,林则徐和全庆两个老搭档,冒着三九严寒雪花纷飞,全力以赴丈量垦地,最终详细落实土地归还原主耕种事宜,并制定出赋税新规则,完全恢复了原来的屯田制。

一切未完之事,终于全部搞定,这回令圣上十分满意。

林则徐如一匹伏枥的老骥,在哈密仰天长啸,似在问:还有什么让我干的吗?

挨到十二月四日,道光终于龙颜大开,气儿消了很多,下旨曰:诏林则徐回京,以四五品京堂候补。

苍天啊,大地啊,苦海毕竟也有岸啊!

林则徐终于软化了道光的那副铁石心肠。

自一八四一年七月十四日离开镇海算起,到一八四五年十二月四日,林则徐经历了将近三年半的流放岁月;自一八四二年十二月十日抵达伊犁算起,在新疆正好待够了三年整,年已花甲,这才给予“赐环”。

赐环,这词也颇有意味,自古以来专指放逐之臣遇赦召还之意。

此词有典章可引,《荀子.大略》:“绝人以玦,反绝以环。”那意思是,有罪之臣放逐边境,三年不让回,如果圣上赐玉环下来则意味着可放还,如果是赐玉玦下来,那意思是指拒“绝”归还。古人真有意思,玩象征性。唐代张说有诗云:“湘浦未赐环,荆门犹主诺。”明代陈汝元云:“自解一官,又经数载。轼儿谪任武林,未获赐环消息;辙儿召居谏院,犹然落魄规模。”

此时林则徐的心情,也许想学李太白咏一句:“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归心似箭,妻儿老小在西安正望穿双眼,等候他“赐环”呢。

如一只出笼的老鸟,向东方尽情飞去。

没有李白那般浪漫和豪放,只是战战兢兢地吟了两句:

放归已是余生幸,

起废难酬再造仁。

天可怜见,冥冥中那只手在牢牢操弄着他的命运,他也只有“谢主隆恩”的畸形表达了。

无论如何,回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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