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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女英雄传的话语运用

时间:2022-03-27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京语运用文康堪称京语大师,《儿女英雄传》用地道的道咸京语写成,无论是叙事语言,还是人物对话,都写得生动鲜活,生动俏皮,圆转流畅,朴素自然,绝无诘屈聱牙、生硬堆垛的地方,给人一种如闻其声、如见其人的感觉。安学海父子所使用的语言是官话,在家有时还使用满语,其他人使用的多是土话。[50]《儿女英雄传》最善于运用方言土语,使整部小说充满民间生活气息。

京语运用

文康堪称京语大师,《儿女英雄传》用地道的道咸京语写成,无论是叙事语言,还是人物对话,都写得生动鲜活,生动俏皮,圆转流畅,朴素自然,绝无诘屈聱牙、生硬堆垛的地方,给人一种如闻其声、如见其人的感觉。

小说的叙事语言,说理透彻,极富表现力,尤其擅长的是心理描写和外貌描写。第十回十三妹持刀逼安骥与张金凤成亲,有一段张金风的心理描写:

这个当儿,张金凤更比他父母着急。你道他为何更加着急?原来当十三妹向他私下盘问的时候,他早已猜透十三妹要把他两路合成一家,一举三得的用意,所以一任十三妹调度,更不过问。料想安公子在十三妹跟前受恩深处,也断没个不应之理。不料安公子倒再三的一推辞,他听着如坐针毡,正不知这事怎的个收场,只是不好开口。如今见一直闹到拿刀动杖起来,便安公子被逼无奈应了,自己已经觉得无味;倘然他始终不应这句话,这十三妹雷厉风行一般的性子,果然闹出一个“大未完”来,不但想不出自己这条身子何以自处,请问这是一桩甚么事?成一回甚么书?莫若此时趁事在成败未定之天,自己先留个地步,一则保了这没过门女婿的性命,二则全了这一厢情愿媒人的脸面,三则也占了我女孩儿家自己的身分,四则如此一行,只怕这事倒有个十拿九稳也不见得。

这段心理描写,深入细致,面面俱到,层层分析,入情入理。从“早猜透”“不料”、“无味”“倘然”“莫若”这些关键词中看出,片刻间,张金凤至少有五个层次的心理变化,使读者看到了张金凤深心周密的特点。(www.guayunfan.com)也许是因为“评话”体的原因[43],小说中人物的外貌描写,写人的容貌、体态、服饰、表情、神采既详细又鲜活。第二十七回写出嫁前的何玉凤:

可煞作怪,不知怎的,往日这两道眉毛一拧,就锁在一块儿了,此刻只管要往中间儿拧,那两个眉梢儿他自己会往两边儿展;往日那脸一沉,就绷住了,此刻只管往下瓜搭,那两个孤拐他自己会往上逗。不禁不由就满脸的笑容儿,益发不得主意。

对此,胡适在《〈儿女英雄传〉序》中禁不住称赞:“这样有风致的描写,在中国小说中很不多见。”[44]

尤其值得称道的是用词准确精当,比喻贴切。如第十五回写邓九公姨奶奶的外貌:“雪白的一个脸皮儿,只是胖些,那脸蛋子一走一哆嗦,活脱儿一块凉粉儿。”此描写得到钱锺书先生高度赞扬,他在《小说识小》中分析说:

《儿女英雄传》第十五回描摹邓九公姨奶奶衣饰体态,极侔色揣称之妙,有云:“雪白的一个脸皮儿,只是胖些,那脸蛋子一走一哆嗦,活脱儿一块凉粉儿。”刻划肥人,可谓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按披考克(T.L.Peacock)写罗宾汉事小说(Maid Marian)第十章状一胖和尚战栗如肉汁或果汁冻之颤动(The little friar quaked like a jelly),迭更司《旅行笑史》(Pickwick Papers)第八章状肥童点头时,双颊哆嗦如白甜冻(The train of nods communicated a blancmange like motion to his fat cheeks),与“活脱儿一块凉粉儿”取譬正同。[45]

马卡连柯指出:“对话——这是文章中最困难的部分之一。必须在生活中暸解对话。虚构出动人的对话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我们的青年作家最差的一方面也正是对话。”[46]《儿女英雄传》则以描写对话见长,张恨水惊叹:“《儿女英雄传》的对白,太好,有些地方简直胜过《红楼梦》。纯粹的京白,流畅的语气,相当合乎逻辑的文法,章回小说里,很难找到对手。书里许多俏皮的句子,也有其幽默感。虽然有时啰唆一点,似乎不怎么讨厌。近时文坛,除了老舍兄,很难找到能写出这种漂亮对话的。”[47]

“对话就是人物性格等等的自我介绍。”[48]通过人物的对话,安学海的豁达、十三妹的爽利,安骥的呆气,张亲家太太的怯劲、土劲,男男女女、各色人等的性格跃然纸上。如第七回写双凤对话:

那张金凤怔了一回,说道:“呀!如今世上那有这等的一个出众英雄,来作这等的惊人事业?”那穿红的女子听了他这话,酒窝儿一动,蛾眉儿一挑,用两个指头指着鼻子笑着说道:“不敢欺,就是我!”当下姑娘脸上的那番得意,漫说出将入相,八座三台,大约立刻叫他登基坐殿,成佛升天,他也不换!

“不敢欺,就是我!”仅仅六个字,吐字铿锵,音节响亮,表现出京语脆美的质感,将十三妹得意神态描绘得生动可掬,如在眼前。董恂即评曰:“‘我’字响!得意情形如画。”再如第十二回写安骥回答母亲关于张金凤相貌的问题:

安公子听得这一问,红了脸,半日答不出来。其实,安公子不是不会说官话的人,或者说相貌也还端正,或者说举止也还大方,都没甚么使不得。无奈他此时又盼事成,又怕事不成,把害怕、为难、畅快、欢喜,一股脑子搅成一团,一时抓不着话头儿,又挨磨一会子,才讪不搭的说了三个字,说道是:“长的好。”

普通人对此问题也应对答如流,别说安骥饱读诗书。但安骥犯难了半天,回答的偏是极笨的用词“长得好”,一方面写出了安骥的呆气,另一方面将安骥心中的患得患失情绪表现得淋漓尽致,堪称妙笔!

夏仁虎《旧京琐记》云:“京师人海,各方人士杂处,其间言庞语杂,然亦各有界限。旗下话、土话、官话,久习者一闻而辨之,亦间搀入满、蒙语……又有所谓回宗语、切口语者,市井及倡优往往用之,以避他人闻觉,庚子后则往往搀入一二欧语、日语,为资谐笑而已。”[49]《儿女英雄传》注意到不同身份者语言的差别,语言随着说话人和会话场合的不同而出现差异。安学海父子所使用的语言是官话,在家有时还使用满语,其他人使用的多是土话。鲁迅《门外文谈》中说:“方言土语里,很有些意味深长的话,我们那里叫‘炼话’,用起来是很有意思的。”[50]《儿女英雄传》最善于运用方言土语,使整部小说充满民间生活气息。仅齐如山在《北京土话》一书中引用出自《儿女英雄传》的土语就有“掯子、锐气、劣把头、海里奔、撅巴棍子、仰巴脚子、背旮旯子、依、扎煞、拨甩、排楦、出息、搭赸、膈肢、扎裹、砢碜、划拉、拉拉、绕么、呱搭、赶罗、料估、抠搜、噶、讪、能耐、劣蹶、狼犺、当抢、浑实、噶牛、索性、别价、二屋里、平白的、得了、马仰人翻、大敞辕门、来不来的、讪不搭的、不零不搭的、一亩三分地、够了我的了、这是怎么话说、有一搭没一搭、当面锣对面鼓、掀过这篇子去、可怜不待见的、不当家花拉的、扯着耳朵腮动弹、从钢眼里拔出来的”等。

第三十四回写侍卫们的一段对话:

公子候着前面搜检的这个当儿,见那班侍卫公彼此正谈得热闹。只听这个叫那个道:“喂!老塔呀,明儿没咱们的事,是个便宜。我们东口儿外头新开了个羊肉馆儿,好齐整馅儿饼,明儿早起,咱们在那儿闹一壶罢。”那个嘴里正用牙斜叼着根短烟袋儿,两只手却不住的搓那个酱瓜儿烟荷包里的烟,腾不出嘴来答应话,只“嗯”了声,摇了摇头。这个又说:“放心哪,不吃你哟!”才见他拿下烟袋来,从牙缝儿里激出一口唾沫来,然后说道:“不在那个,我明儿有差。”这个又问说:“不是三四该着呢吗?”他又道:“我们帮其实不去这荡差使倒误不了,我们那个新章京来的噶,你有本事给他搁下,他在上头就把你干下来了。”

不仅将北京话轻声[51]、儿化[52]的特点体现得很清楚,而且展现的是原汁原味的京味土语,如张菊玲分析说:

“闹一壶”是北京土语,即去喝一壶酒的意思。“不吃你哟”,意思是不用你请客。“三四该着”,指的是三四没差事。“章京”为满语,是高级武官。“噶”是北京土语,意为性格乖僻、执拗。这两位侍卫用纯北京土语打谈,虽非书中主要人物,作者随手拈来,也写得符合身份、富有北京市民生活情趣。[53]

不过,方言运用偶尔也有疏漏的地方,如齐如山曾指出三处运用不当的地方[54]。

《儿女英雄传》还非常注意文明用语,“别抡荤的”成了作者遵守的原则。除了个别需要詈语的情况[55],罕见秽语。弥松颐先生早就指出:“(《儿女英雄传》)四十回大书,通前彻后,干干净净,一丁点儿污秽的词句也没有。这,并非是作者文康的假道学,而是他根本就不打算写这些东西,偶有相遇,也是极其巧妙地避开。”[56]弥先生举了三个例子,非常充分地说明了这个问题。一处是第四十回写安骥朝见谢恩,当穿补服,长姐猜想:“按着文官的二品补子,别该是锦鸡……”舅太太想拦也没拦住,长姐“到底把底下那个字儿商量出来了”,登时小脸漆紫,满屋子的人无不大笑,这时张太太出来打了个岔,才把“珍姑娘这句‘玉兔金金丝哈’的笑话儿给裹抹过去了”。吕叔湘将这段称为有关语言忌讳的“绝妙的例子”[57]。弥松颐先生指出:“观此段小说,可为不注意‘语言美’者之一诫。”[58]第二处是第四十回长姐给安骥作妾,公子“此时心里一来不安,二来有些发讪,三来也未免动了点儿‘贤贤易’”。“贤贤易”出《论语·学而》:“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日未学,吾必谓之学矣。”[59]书中故意隐去“色”字,这是故意避讳,“有的校点者,包括影响较大的汪原放的‘亚东’本,以为原稿夺误,径补出‘色’字,斯害也矣”[60]。还有第二十三回公子道:“可了不得了!这个人今日大概是多饮了几杯,有些醉了!”张金凤说:“我倒是在这里‘醒眼观醉眼’,只怕你倒有些‘酒不醉人人自醉’那句的下句儿罢!”故意不说下句,是典型的委婉用语。除此之外,如第七回和尚奸妇女说:“我们死鬼当家儿的,他们哥儿八个,我们当家儿的是‘第老的’。”“第老的”指排行最小的一个,不直接骂和尚奸妇为王八妇人,也是全书用语委婉的一个表现。

《儿女英雄传》用地道的道咸北京话写成,与《红楼梦》一同被胡适赞为“绝好的京语教科书”[61],此言也确实不虚,日本“自明治九年,毕业生中的佼佼者作为留学生被派往北京。在北京,他们先后以《红楼梦》、《儿女英雄传》为教材,从师旗人,努力学习地道的北京话”[62]。钱玄同说:“《儿女英雄传》的北京话说得真好,所以我爱读它。”[63]王力先生则据《红楼梦》和《儿女英雄传》写出了《中国现代语法》[64]。钱锺书先生在自己的小说中也曾引用《儿女英雄传》的语言[65]。胡允恒则说:“曾经听说过杨绛先生为了再现《堂·吉诃德》的文字风格,特意选择了我国的旧小说《儿女英雄传》反复诵读,用类似后者的文字来翻译前者。”[66]关纪新指出《儿女英雄传》:“实是一道京白语体艺术的丰美大餐。不管我们翻开作品的任何一节,扑面而至的,全都是标志着19世纪京师满人最高口语水准的言谈和句式,纯正、动听、明快、酣畅并且富有气韵张力的‘京片子’,在字里行间俯拾皆是。”[67]这样的评价文康是当之无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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