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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之死生观_关于梁启超的事迹

时间:2022-04-27 名人故事 版权反馈
【摘要】:余之死生观_关于梁启超的事迹我可以毋死耶?此不死之物,或名之为灵魂,或不名之为灵魂,或语其一局部,或语其全体,实则所指同而所名不同。故此主体者,佛教不名之曰灵魂,而名之曰羯磨。可死者甲,不可死者乙,判然两物。进化论家之说遗传也,谓一切众生,当其生命存立之间,所受境遇,乃至所造行为习性,悉皆遗传于其子孙。

余之死生观_关于梁启超的事迹

(1904年)

我可以毋死耶?君可以毋死耶?嘻!前我而生者,亿兆京垓无量数不可思议之人则既死,并我而生者,一岁之中,全世界数十兆以上之人则既死,我国内数兆以上之人则既死,我与君其终不能免矣。死既终不能免,一死之后,我与君将澌然以俱尽耶?果尔尔,则我将惟杨朱之言是宗曰:死则一矣,毋宁乐生。虽然,我见我国若全世界过去之圣哲,皆有其不死者存,我见我国若全世界过去之豪杰,皆有其不死者存,我见我国若全世界过去亿兆京垓无量数不可思议之人类,无论智愚贤不肖,皆有其不死者存,故知我与君皆有其不死者存。今愿与君研究“死学”。

自昔野蛮时代之宗教,皆言灵魂,即号称文明宗教在今世诸文明国中最有势力如景教者,亦言灵魂。孔教则不甚言灵魂,佛教则反对外道六大论师之言灵魂,近世欧美哲学家,就中如进化论一派,亦反对景教之言灵魂。灵魂之果有果无?若有之,则其状态当何若?是数千年来学界一最大问题,辩争至剧烈,而至今未尝已者也。虽然,无论为宗教家,为哲理家,为实行教育家,其持论无论若何差异,而其究竟必有一相同之点,曰人死而有不死者存是已。此不死之物,或名之为灵魂,或不名之为灵魂,或语其一局部,或语其全体,实则所指同而所名不同。或所证同而所修不同,此辩争之所由起也。吾今欲假名此物。不举其局义而举其遍义,故不名曰灵魂而名曰精神。精神之界说明,然后死学可得而讲也。

佛教之反对印度旧教言灵魂者何也?旧教言轮回,言解脱,佛教亦言轮回,言解脱,独轮回解脱之主体旧教惟属诸么匿,佛则么匿与拓都并言之,而所重全在其拓都,此其最异之点也。故此主体者,佛教不名之曰灵魂,而名之曰羯磨。旧教言灵魂,虽各各不同,然皆言有一“神我”,我为所轮回体。神我为能轮回体。佛教以为若此沾滞于小我,是求解脱而反系缚也。故排之而立羯磨义。(佛之排旧教说此不能具征,余近别著《死不死》一书当详言之。)佛说以为一切众生自无始来,有“真如”、“无明”之二种性,在于识藏。而此无明,相熏相习,其业力总体演为器世间,是即世界也;其个体演为有情世间,即人类及其他六道众生也。以今义释之,则全世界者,全世界人类心理所造成;(佛说不限人类,今举狭义耳。)一社会者,一社会人之心理所造成;个人者,又个人之心理所造成也。今之个人由有生以前之心理所造,(今之心理又造成死后之个人。全世界乃至一社会亦复如是。)佛说一切万象悉皆无常,刹那生灭,去而不留,独于其中有一物焉,因果连续一能生他,他复生一前波,相续不断,而此一物,名曰羯磨。(佛说经汗牛充栋,语其指归,不外发明此义。今举其最浅显者一段示证。《首楞严经》云佛告:大王,汝身现在,今复回汝。汝此肉身为同金刚常住不朽,为复变坏?世尊:我今此身终从变灭。佛言:大王汝未曾灭,云何知灭?世尊:我此无常,变坏之身虽未曾灭,我观现前念念迁谢,新新不住,如火成灰,渐渐销殒,殒亡不息,决知此身当从灭尽。(中略)佛告:大王汝见变化迁改不停,悟知汝灭,亦于灭时,知汝身中有不灭耶,波斯匿王舍掌白佛:我实不知。佛言:我今示汝不生灭性,汝年几时见恒河水。王言:我生三岁,慈母携我谒耆婆天,经过此流,尔时即知是恒河水。佛言:大王如汝所说。二十之时衰于十岁乃至六十,日月岁时,念念变迁,则汝三岁此河时,至年十三,其水云何?王言:如三岁时,宛然无异,乃至于今六十有二,亦无有异。佛言:汝今自伤发白面皱。其面必定皱于重年,则汝今时现此恒河与昔童时观河之见有童耄不?王言:不也。世尊:佛言大王,汝面虽皱,而此见精性未曾皱,皱者为变,不皱非变,变者受灭。彼不变者原无生灭。云何于中受妆生灭而犹引彼末伽梨等都言此身死后全灭。)羯磨为物,殆如然电灯者,电虽消去,而其遗渍,缘表筒中,铢黍不爽。(今各国然电灯煤气灯者,灯局皆置表于然者之室,每月视其表而量其所然之多寡,因以取价。)又如人食物品,品中土性盐质,除秽泄外,而其余精,遍灌血管。(以上设譬粗而不类,特举浅近以示证耳。)于是乎有因果之律,谓凡造一业,必食其报,无所逃避。(法句一二七偈云:汝虽复至大洋中央,乃至深山洞窟之下,举此世间终无能逃汝所造业结果之处。)人之肉身所含原质,一死之后,还归四大,固无论已,(四大者谓地、水、火、风也。中国言五行,而印度言四行,园觉经言:死后骨肉归土,血、唾归水,动力归火,气息归风,今此肉身更在何处。)就其生前,亦既刻刻变易,如川逝水,今日之我已非故吾,方见为新,交臂已故。(《首楞严经》云:若复令我微细思维其变宁惟一纪二纪?实为年变,岂惟年变,亦兼月化,何直月化?兼亦日迁,沉思谛观,刹那刹那,念念之间不得停住。)此其为说。证诸今日科学所言,血轮肌体循环代谢之理,既已确然无所容驳。故夫一生数十年间,至幻无常,无可留恋,无可宝贵,其事甚明。而我现在有所行为,此行为者,语其现象,虽复乍起即灭,若无所留,而其性格,常住不灭,因果相续,为我一身及我同类将来生活一切基础。世界之中,有人有畜,乃至更有其他一切众生;人类之中,有彼此国,有彼此家,有彼此族,彼此社会。所以者何?皆缘羯磨相习相熏组织而成。是故今日我辈一举一动,一言一话,一感一想,而其影像,直刻入此羯磨总体之中,永不消灭,将来我身及我同类受其影响,而食其报。此佛说之大概也。(www.guayunfan.com)吾受其义,而叹其与今日进化论者流之说,若合符契也。侯官严氏括引晚近生学家言,谓官品一体之中,有其死者焉,有其不死者焉,而不死者,又非精灵魂魄之谓也。可死者甲,不可死者乙,判然两物。如一草木,根荄支干,果实花叶,甲之事也,而乙则离母而转附于子,绵绵延延,代可微变,而不可死,或分其少分以死,而不可尽死。动植皆然。故一人之身,常有物焉,乃祖父之所有,而托生于其身,盖自受生得形以来,递嬗迤转,以至于今,未尝死也。(《天演论》下一案语)此所谓乙者何物乎?其名曰Character,译言性格。进化论家之说遗传也,谓一切众生,当其生命存立之间,所受境遇,乃至所造行为习性,悉皆遗传于其子孙。今日众生,其类种种,其族种种,各族类中,各各有其特形特性,千差万别,殽然不齐?所以者何?即其族类自无始来以迄今日生存竞争之总结果,质而言之,是即既往无量岁月种种境遇种种行为累积结集全量所构也。夫所谓遗传者,固非徒在无形之性格,即有形之肢体,其种种畸异之点,亦皆汇传焉而有递变。顾前体已灭,而后体仍相袭者,故知于粗幻之现体外,必更有其精实之别体存也。夫形体则精中之粗,实中之幻者耳。而遗传之迹显然不诬也则既若是,况更有其精中精实中实者,其遗传力之钜益可知矣。故至今日,而所谓国民心理社会心理之一科学,日以发明。国民心理者何?社会心理者何?即前此全国全社会既死之人。以不死者贻诸子孙也。

遗传既可识矣,但其传焉而必递变者何也?我祖我父之业力我既受之,而我自受胎而出胎,而童弱,而壮强,而耄老,数十年间其所受现世社会之种种熏习者,我祖父未尝受也,我兼秉二者,于是乎我复有我之一特性。我数十年间,日日自举其特性而发挥之,以造出或善、或恶、或有意识、或无意识这种种事业,还复以熏习现社会。及吾之死也,则举吾所受诸吾祖父者。一吾所受诸现社会者,二及吾所自具之特性,三和合之以传诸我子。我子之所以传诸其子,我孙之所以传诸其孙者,亦复如是,乃至前世、现世、来世之人,所以传诸其子孙者,亦复如是,此所以虽不灭而有变也。(前引《首楞严经》佛说谓变者受灭,彼不变者原无生灭,此指能缘之本体也,若所缘之作用,则虽不灭而有变也。)彼圣贤豪杰乃至大罪恶之人,其所以于一国一社会之历史皆有大影响,历千百年而食其果未艾者,皆以此。又不徒彼等为然也。即全社会多数之庸人,其微细羯磨,亦相结而浸润社会之空气,能以自力屡屡变易之。吾所谓过去亿兆京垓无量数不可思议之人类,无论智愚贤不肖皆有其不死者存。盖谓是也。

夫佛说主解脱,将厌离此世间而灭度之,故其教义在不造诸业,进化论主争存,将缘饰此世间而庄严之,故其教义在善造诸业,其结论之相反亦甚矣。若其说一切众生皆死而有不死者存,则其揆若一,而丝毫无所容其疑难。佛说之羯磨,进化论之遗传性,吾皆欲名之曰精神,今吾将据此以沟合群哲微言,以纵论死义。

景教言灵魂,以视佛及进化论者之说,其义似稍局矣。虽然,景教有最精最要之一言焉,曰三位一体。三位者,此译圣父、圣子、圣灵。圣父谓上帝,圣子谓景尊,圣灵即精神,通于帝与尊与一切人类之间者也。以拓都体言之,则曰圣灵,以么匿体言之,则曰灵魂。灵魂何以能不死?以其通于帝也。故景教言人类之躯壳为第二生命,其上更有第一生命者存,虽进化论家极谤景尊者,或未能难也。(美国博士占士李者,现代著名之哲学家也。著《人生哲学》一书,为景教讼直。原书于一八九三年出版,现已重版四十余次云。今撮译其数段。李氏曰:“挽近物质的文明日以进化,质力不灭之说既有定论,而其蔽也视精神与物质为同体,乃谓物质之外更无复有精神者存。此大误也。如赫胥黎在我邦演说(案:指美国),尝云:‘言语者变形之牛肉耳。’一时以为名言。实则其陋甚矣。夫就物质一方面论之,凡物之质与力其在此世界者。皆不生不灭不增不减。例如吾辈所用燃料,自千万年前爰有大木繁荫遍地,历若千岁萎埋土中,化为石炭,其内更舍煤油瓦斯(煤气之译音)诸质,邈历年岁迄于今日,人智发达能利用之,运机转轮挽车驾舟,或炊食物,或照暗室,实则我辈所用非薪、非煤、非油、非气,不过间接以用太阳发热之力。何以故,彼诸物者,其力受自太阳故。今试取一五十年之老松斫而投诸汽机炉中,其所发运机力之总量,即此松五十年间所吸受太阳热力之总量也。故吾辈燃煤,其所燃与五十年之松发力相等者。则知其煤在千万年前所受于太阳之热亦正相等,而既烧之后,所损失者并非消灭,还在空间别成他力。以故日光也,松树也,煤及煤油煤气也,蒸汽也,皆同物而异形者也。推诸百物,莫不皆然。吾辈躯壳之生命,恃日光空气乃至各动植物以为养,而空气及动植物其源皆自日光,故谓地球上只有一物,名曰日光,日光以外,更无他物可也。而日光之形,息息变动,息息循环,今日于彼,明日于此,方为动物,旋变植物,方为植物,旋变土石,方为土石,旋变空气。以此推之,岂徒即煤、即松、即蒸汽而已。虽谓即松即牛,即牛即犬,即犬即石,即石即梅,即梅即气可也。故我之一身谓之我之身也可,谓之并时某甲某乙之身也可,谓之过去或将来某甲某乙之身,例如谓之释迦之身,孔子之身,基督之身,尧之身,桀之身,华盛顿拿破仑之身也可。不宁唯是,谓之松也可,煤也可,蒸汽也可,牛也可,犬也可,石也可,空气也可,日光也可。何以故,息息变迁故。变迁而未尝灭故。此赫胥黎‘言语即牛内’之喻所由来也。虽然。此物质界之公例耳。若以应用诸精神界,则大不可。质而言之,则形而上的与形而下的截然不同物。未可糅杂以自乱其例也。夫使此例而可以适用于精神界也,则精神虽云不灭,而其所谓不灭者,不过如煤之然尽而复散为气,松之老朽而更转为煤,纯然为自然力之所支遣,如一机器。然则人类者,百岁汲汲为无意识之循环,块然与土石奚择哉!而其实相实不尔尔。凡人类皆有客观之我,有主观之我,质而言之,则主观者,真我也。客观者,物也,原质也,而非我也。非我之我,虽不灭而当迁,真我之我。则不灭而并不迁者也。真我之我于何见之?于其自觉自决自动者见之。自觉自决自动之情志常住者也。故吾人一生数十寒暑,其客观的非我之我,刹那刹那变迁以去,至七八十岁时,身上所含之原质,迥非复童稚时之遗物矣,而其间能常保持一物焉。曰‘同一之我’。此‘我’者,其知识与经验日以进,其希望与爱情日以富。八十老翁围炉与其子孙谈幼时之经历,了然无异,此即其最显著者也。此物也无以名之,名之曰灵魂。若夫非我之我,则灵魂暂憩之逆旅而已。逆旅虽易,而主人未尝易。(案:此语与前所引《首楞严经》佛告波斯匿王现河之见若合符契矣)昔博士占士马尔治那尝言:‘一串之汽车蓦止于驿场,彼其前此缘轨疾行之势力未尝灭也,变相而已。一株之树,斩而摧之,彼其根干枝叶之势力,非顿无也,变形而已。一匹之马殪焉,彼其负重千里之势力未尝亡也,变质而已。彼树与马辞生物界以入于无机界之时,乃变为与活树活马有同量势力之他体。唯人亦然。人之去活而就死也,化为尘土及空气等,其总额适与死骸之筋肉肌骨等总额同量,其运动力乃至种种亦复同量,质而言之,则生前一身之总财产移而之他云尔。’信如是也,则天文学上三大公例,哥白尼总财产之一部分也。哥白尼死,而此物还归于何原质也?重学摄理,奈端总财产之一部分也,奈端死,而此物还归于何原质也,故以物质界与精神界同一视者,吾见其不可通矣。一言蔽之,则彼辈认物为我,而于与帝尊舍体之我,反蔑之而不有焉。其坏社会之道德,损人类之资格亦甚矣。”此李博士学说之大概也。唯其为寻常钝根众生说法,则专表其么匿体,不表其拓都体,故不能如佛说之奥达焉。至其精义,则一而已。(佛说之羯磨通于众生,景教之灵魂限于人类,此其大异之点。)

孔教不甚言灵魂,(易系言精气为物,游魂为变。礼记言焄蒿凄怆,非不言之,特不雅言耳。)顾亦言死后而有不死者存。不死者何?一曰家族之食报,二曰名誉之遗传。所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又曰“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是也。此二义者,似彼此渺不相属,其与佛教景教及近世泰西哲学家言之论死生问题者,更渺不相属。虽然,吾以为此所谓不死者,究无二物也,物何名?亦曰精神而已。综诸尊诸哲之异说,不外将生命分为两界,一曰物质界,二曰非物质界。物质界属于么匿体,个人自私之,(么匿体又非徒有物质界而已,亦有属于非物质界者存。)非物质界属于拓都体。人人公有之。而拓都体复有大小焉。大拓都通于无量数大千世界,小拓都则家家而有之,族族而有之,国国而有之,社会社会而有之。拓都不死,故吾人之生命,其隶属于最大拓都者固不死,即隶属于次大又次大乃至最小之拓都者皆不死。今请以佛说之名词释之。佛之言羯磨也,个人有个人之羯磨。何以能集数人至十数人以为家?则以有其家特别同一之羯磨,乃至何以能集千万人以为族?集亿兆人以为国?集京垓人以为世界?则以有其族、其国、其世界特别同一之羯磨。个人之羯磨,则个人食其报;一家之羯磨,则全家食其报;一族一国乃至一世界之羯磨,则全族、全国、全世界食其报。由此言之,则言家族之余庆余殃者,于佛说岂有违异乎?特佛说就其大者言之,极之全世界乃至他世界,就其小者言之。则专论个人,而孔教则偏言家族之一方面而已。证以进化论之遗传说,则孔教更明确而无所容驳。夫以形体畸异之点,不过精神之粗末耳,而犹能遗传诸其子孙,则祖宗所积善恶诸业,于其子孙必有密切之关系,抑何待言。吾中国因果报应之发表于后代者,据稗乘所载及乡愚父老之所传说,往往有之。近世科学新智识渐渐输入,浅尝者流,讶其与学理不相应也。从而排斥之,其凿凿有据不能排斥者,则推之不可思议之数而已。其实何奇之与有?祖宗虽死,而以其不死之善业恶业遗传于子孙,子孙受之而已。(今为浅譬:人之造善业及身不得善报,而子孙得之者,譬犹有资本以营商业,有资本则可以得利,常理也。虽然,营业非必遂无失败者,故不获利亦有焉。但其资本既传诸子孙,则子孙有可以利用之而获利之资格矣。造恶业及身不得恶报,而子孙得之者,譬有人于此常为盗,以终身盗之术巧,或终身逃法网者有焉矣。但其为盗之恶质传诸其子孙,其子孙终必有以盗复其宗者。即子孙不为盗,然其祖父为盗时必有与盗相缘之他种恶质,子孙或受之而以他道取亡者亦有焉矣。又如淫暴之人,子孙每或多天然之夭折,必其人生时皓齿娥眉伐性太甚,以脆弱之禀贻诸子孙也。诸如此者,若悉数之,累千万言而不能尽。但一人之造业太复杂,不能一一调查,旁人观之,仅知其一不知其他,故往往觉其不相应。实则造一果必有一因,殆如机器然。骤视之其动作之相,虽樊然淆乱,而实有一定之秩序,铢黍无所差忒,人自不能察耳。此种之应报或言有主之者,此自宗教迷信之言,其信否盖难遽断。借曰有主者,然主者因无取人人而薄之,日日而嵇之也。如彼纺绩者然,置一机器,而团团之绵、根根之线自能入其中而循其自然之轨以自组成之,此则无论持造物说,持天演说,而皆可通者也。又进化论家言人物之畸异形体。性质亦有其子代伏而不现,及其孙或再隔数代而后现者,亦有由舅而传甥,由姑而传侄者(中国常言外甥似舅侄女类姑即同此理),善业恶业之或隔数代而始见应报,亦由此而已。)

一家之善业恶业,余庆殃于其家,一群之善业恶业,余庆殃于其群,理无二也。故我族数千年来相传之家族报应说,非直不能以今世之科学破之,乃正得今世之科学而其壁垒愈坚也。问者曰:孔教言报之身后,佛教言报之后身,宁得云无异?应之曰:不然。佛固言有么匿之羯磨,有拓都之羯磨,则受报者必不仅死后轮迥之么匿体明矣,然则佛之不废家族报应说,与家族报应说之不戾于真理,其可以类推也。故谓孔不如佛之备也可,谓孔佛殊别也不可。问者曰:既报之身后,又报之后身,毋乃重乎?应之曰:诇诸遗传之说,则吾之本体固有传焉者,有不传焉者。其传焉者,则报之于其拓都,(拓都与么匿并报,盖虽传去而我身固尚有此业存也。)其不传者,则报之于其么匿。报诸么匿之义,此则孔教与进化学家所不言,而佛说逾密者也。若夫名誉之说,其理亦同一源。夫一群羯磨,(即遗传性)之总体,亦集其群中个人羯磨之别体而成耳,合无量数人同印此羯磨于其群中,而其间业力较大者则其印象必较显,此即所谓名誉也。显著之印象以视寻常普通之印象,其影响于总体之变化者,能力必倍蓰焉,故名誉能铸社会。一圣贤一豪杰出,而千百年后犹受其感化,而社会之幸福赖之,由斯道也。以比例之语说明之,则亦可谓积名之群,必有余庆也。孔子以名为教,所以劝人为一群造善业也。

其他诸哲之所以研究此问题者不一端,今不能具征,要之,与前所论列无甚差别。吾今乃欲为下一结论曰:

吾辈皆死,吾辈皆不死。死者,吾辈之个体也;不死者,吾辈之群体也。

夫使以个体为我也,则岂必死之时而乃为死?诚有如波斯匿王所言,岁月日时,刹那刹那,全非故我。以今日生理学之大明,知我血轮运输,瞬息不停,一来复间,身中所含原质全易,如执为我也,庸讵知今日之我,七日以后,则已变为松、为煤、为牛、为犬、为石、为气也。是故当知彼,彼也,而非我,杨朱所谓十年亦死百年亦死,仁圣亦死凶愚亦死者,彼也,而非我也。抑彼之死,又岂俟十年百年?岁岁死,月月死,日日死,刻刻死,息息死。若夫至今岿然不死者。我也,历千百年乃至千百劫而终不死者,我也。何以故?我有群体故。我之家不死,故我不死;我之国不死,故我不死;我之群不死,故我不死;我之世界不死,故我不死;乃至我之大园性海不死,故我不死。我不死而彼必死者何也?彼之死,非徒生理之公例应然,即道德之责任亦应然也。我有大我,有小我;彼亦有大彼,有小彼。何谓大我?我也群体是也。何谓小我?我之个体是也。何谓大彼?我个体所含物质的全部是也。(即躯壳)何谓小彼?我个体所含物质之各分子是也。(则五脏血轮乃至一身中所含诸质)小彼不死,无以全小我;大彼不死,无以全大我。我体中所含各原质,使其凝滞而不变迁,常住而不蝉脱,则不瞬息而吾无以为生矣。夫彼血轮等之在我身,为组成我身之分子也;我躯壳之在我群,又为组成我群之分子也。血轮等对于我身,而有以死利我之责任;故我躯壳之对于我群,亦有以死利群之责任,其理同也。颉德曰:死也者,人类进化之一原素也。可谓名言。

抑死(以下之死字皆指恒言所谓死)之责任,非犹夫寻常之责任也,他责任容或可逃,唯此一责任。则断无可逃。常情莫不贪生而避死,然生终未闻以贪而能常,死终未闻以避而能免,夫亦尽人而知之矣。明知其不能常,不能免,而犹贪焉避焉者,则人类志力薄弱之表征也,要之于“死后而有不死者存”之一义见之未莹也。吾之汲汲言此义也,非欲劝人祈速死以为责任也。盖惟懵于死而不死之理。故以为吾之事业之幸福限于此渺小之七尺,与区区之数十寒暑而已,此外更无有也,坐是之故,而社会的观念与将来的观念两不发达。夫社会的观念与将来的观念,正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也,苟其无之,则与禽兽无择也。同为人类,而此两观念之或深或浅或广或狭,则野蛮文明之级视此焉,优劣胜败之数视此焉。今且勿论一国,勿论一族,即以一家校之。使其家之先辈,漠然不为子孙将来之计,则家之索可立而待也。虽然,既已谓之人类,则此两种观念者,则已自无始以来之羯磨而熏之受之,虽有深浅广狭,而其本性中无此根器者,未或闻也。故虽有愚不肖之夫,要能知节制其现在快乐之一部分以求衰老时之快乐,牺牲其本身利益之一部分以求家族若后代之利益。此种习性我国人之视他国,尤深厚焉。此即我国将来可以竞争于世界之原质也。孟子曰:“盖推其所为而已矣。”将来之界,不限于本身,社会之界,不限于家族,推之推之,则国之淳焉可立而待也。

杨度曰:“古之仁者,其身虽死,而其精神已宏被于当世与后来之社会。故孔子死矣,而世界儒教徒之精神,皆其精神也,释迦死矣。而世界佛教徒之精神,皆其精神也。于中国言孔子,则孔子死;于日本言孔子,则孔子生。于印度言释迦则释迦死;于日本言释迦,则释迦生。死者其体魄,而生者其精神故耳。由此推之,今世界之言共和者,无一而非华盛顿;言武功者,无一而非拿破仑;言天赋人权者,无一而非卢梭;言人群进化者,无一而非达尔文。盖自世有孔子、释迦、华盛顿、翕破仑、卢梭、达尔文诸杰以来,由古及今,其精神所递禅所传播者,已不知有几万亿兆之孔子、释迦、华盛顿、拿破仑、卢梭、达尔文矣,而遂以成今日灿烂瑰奇之世界。其余圣贤豪杰之士,皆无不如此者。其道何由?则唯有借来人之体魄,以载去我之精神而已。去我之体魄有尽,而来人之体魄无尽,斯去我之精神与来人之精神,相贯相袭相发明相推衍,而亦长此无尽。非至地球末日人类绝种,则精神无死去之一日。盛矣哉!人之精神果可以不死也。”(杨氏序拙著《中国之武士道》)斯言谅矣。顾以吾所综合诸尊诸哲之说,则微特圣贤不死,豪杰不死,即至愚极不肖之人亦不死。语其可死者,则俱死也;语其不可死者,则俱不死也。但同为不死,而一则以善业之不死者遗传诸方来,而使大我食其幸福;一则以恶业之不死者遗传诸方来,而使大我受其苦痛。夫人亦孰乐使方来之大我受苦痛?然明知之而故蹈之者,必其于比数计量之法,有所未莹,以为是可以谋现在小我之快乐,毋宁舍其远而取其近也。吾今且与之言小我。言现在。彼所谓快乐者,岂不曰鲜衣耳,美食耳,宫室妻妾之奉耳,游宴欢娱之聚耳,今即此数者,以中国人所享之程度与欧美人所享之程度比较,不待智者而群知其不如也。推其所以不如之由。则亦彼国强而我弱,彼国富而我贫耳。而况乎民穷财尽之今日,将来茹茶嚼蘖之苦,且迫眉睫也。故处贫弱国而欲谋个人之快乐,其终无望矣,是谓小我之乐,必与大我之乐相缘。此一说也。小说家言,昔有富翁,日夕持筹,夜分不得息。其邻有制豆腐者,鸡鸣而起,磨声隆隆焉,翁甫交睫,辄聒之不能成寐,翁乃遣人贷以百金、使改他业。邻喜受之,则复持筹汲汲,思所以处分此百金者,竟三夕夜分不能成寐如翁也。乃急返其金曰:“吾得金之乐,与不寐之苦,不能相消,请辞。”若是乎,真苦真乐,必不在唯物的,则在唯心的,至易明也。虽复纵耳目口体之欲,而其精神界有无量压制,无量束缚,无量忧疑,无量惭愧,无量恐怖,是安足云乐也?是谓有形之乐与无形之乐相除。此又一说也。夫即持现在小我之主义者,其所以自择不可不审也。既若此,而况乎现在小我者,实彼也,而非我也,我不惜牺牲我以为彼之奴隶,天下之不智,孰过此也。

然则吾人于生死之间,所以自处者其可知矣。亡友康幼博(广仁)尝语余:“吾辈不得不一死,又不得再死,死之途万也,若造物主令我自择者,吾将何从?吾且勿论公益,先计私利。则为国民而战死于枪林弹雨者,最上也。何也?突然而死,毫不感其苦痛也。为国事而罹刑以流血者,次也。何也?如电之刀一挥,苦痛者仅刹那顷也。展转床褥,呻病以死,下也。若乃如劳瘵之病,去死期数年,医者已宣告其死刑,而弥留之际,犹能絮絮处分家人妇子事者,最下也。何也?知必死而不能避,求速死而不能得,若痛无极也。”此虽似滑稽之言乎,而真理寓焉矣。今吾请括前言而缫演之曰:我之躯壳,共知必死,且岁月日时,刹那刹那。夫既已死,而我乃从而宝贵之,罄吾心之力以为彼谋,愚之愚也。譬之罄吾财产之总额以庄严轮奂一宿之逆旅,愚之愚也。我所庄严者,当在吾本家。逆旅者何?躯壳是已。本家者何?精神是已。吾精神何在?其一在么匿体,将来经无量劫缘以为轮回,乃至入无余涅槃皆此物焉,苟有可以为彼之利益者,虽糜其躯壳,不敢辞也。其一在拓都体,此群焉,此国焉,此世界焉,我遗传性所长与以为缘而靡尽者也,苟有可以为彼之利益者,虽糜其躯壳,不敢辞也。夫使在精神与躯壳可以两全之时也,则无取夫戕之,固也。而所以养之者,其轻重大小,既当严辨焉。若夫不能两全之时,则宁死其可死者,而毋死其不可死者。死其不可死者,名曰心死。君子曰:哀莫大于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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