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宝需要有眼光的活宝去收藏_我与名人

国宝需要有眼光的活宝去收藏_我与名人

（2007年6月20日在首届中国民间国宝评审颁奖典礼上的演讲）

文怀沙

现在有很多事情都想不到，我昨天还在汕头，在韩愈走过的地方，踩着韩愈的脚印，今天就过来参加这个会议。同时我最尊敬的朋友史树青先生也来了。来了以后，发现很热闹。

我有一个朋友，搞考据的，很有学问。他有个爱好，算八字，算了半天，他发现宋朝有一个人和我一个八字，这个人的名字叫赵明诚。赵明诚的八字和我一样，但是他在我将近800年以前。我们的命运可不一样，他有个老婆叫李清照，我的老婆不叫李清照。我对李清照很喜欢，李清照写了一篇东西，我年轻的时候一边读一边流泪，这篇东西叫《金石录后续》。她的丈夫就是和我同一个八字的赵明诚，是个收藏家，收藏了很多东西。但是我们有同样的爱好，喜欢收藏。赵明诚是大收藏家，他的眼光学问，有点像史树青。我呢，小打小闹。我曾经藏过一件东西——一封信。这个信啊，是清朝的一个状元写的。这个状元叫张謇，南通的张謇写的情书。他爱上一个女工沈晟，信上怎么写的呢？上头没写名字，这个信是个密信。“昨宵”，就是昨天晚上，“尔不肯来”，你不同意到我这里来；“吾亦无法”，我也没有办法；“只得独步小园，观可怜之月色耳”，我只能一个人在这个小院子里去看这可怜的月亮吧！我非常感动，因为这个状元文绉绉地会做文章，但是他所爱的那个女人是个女工，所以他用女工能看懂的语言，写了一个如此通俗的东西。家里穷啊，这件东西50块钱就把它卖掉了，现在你出50万我也不会卖给你。

赵明诚当时和夫人分手，把收藏品交给她，说你一直往南走，因为要改朝换代了，并交代什么什么要留着，什么走不动就甩掉，还有最后一些最可贵的文物，要跟你的生命同在。我读了这个东西眼泪都出来了，爱文物!但是有一条可以看出来，在离乱的年间，文物就会贬值，在太平盛世，文物收藏的事业就会兴旺起来。现在，我们已经看到一个苗头，我们的国家在兴旺，所以有很多的收藏家。我们搞收藏的很多朋友家里有唐三彩，唐三彩很漂亮，但是谁知道你手上的唐三彩是哪一位艺术家制造出来的？没有留名，那么唐朝这位做唐三彩的工人艺术家，肯定不在了，1000多年了。但是收藏的人是活着的，收藏的人因为他爱文物，我们如果称赞他是个活宝，那么被收藏的唐三彩应该是个死宝，这个死宝寿命比活宝长，你说怪不怪？制作这个唐三彩的工人已经死了，但是他的灵魂就附立在这件艺术品上，在这个意义上，他没有死，好比说，“文章者，经国之大事，不朽之盛业”。文物就是把历史浓缩在小的器物上，要变成国宝，需要有眼光的活宝去收藏。今天有很多活宝啊，史树青先生就是活宝，了不起！他的价值到现在还没有被人评估，假使我要买东西，谁要能收购史树青先生，那简直是中国最大的富翁。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那些已经埋在地底下，或者挖掘出来的东西，要有眼光去认识它，要不然就是怀才不遇，很多文物因为碰到无知的人而把它糟蹋了。现在我们这个活动是盛世的表现，中国走向和谐社会，和谐社会需要文物收藏。今天我的感触很多，本来还有很多话要说，我看大家意兴阑珊。今天看到活宝史树青先生，心里已经很满足了。我昨天在潮州，潮州是韩愈去的地方，在那里做了8个月的官，去了以后把文化带起来了，已经1000多年过去了。潮州有一条江，就改成韩江，有一座山就改成韩山，到现在潮州人民还在感谢“文起八大之衰”的韩愈，所以文化的寿命很长。我个人认为宋朝以后，中国两次亡国，一次亡于成吉思汗的子孙，一次亡于努尔哈赤的子孙，这个战胜的英雄民族无论是女真族，无论是蒙古族，都是很了不起的，但是他们缺少一点，“略输文采，稍逊风骚”。他们需要文化，因此这两个朝代他们是热衷于学汉文化的，于是汉文化融合将这两个民族融化到中华帝国，成为中华帝国的一个组成部分，变成我们民族的大家庭，可见文化的力量是多么巨大!它本身包含的力量是无法评估的。今天大家都意兴阑珊，时近中午，都想吃饭，我的话就讲到这里，向今天的大会成功表示祝贺！谢谢各位!

（根据现场录音整理本刊记者戴莹）

文怀沙先生在颁奖会上（2007年6月20日）

文怀沙和与会代表亲切交流（2007年6月20日）

雁　子

2007年端阳节的第二天，我在北京拜见了98岁的活神仙、国学泰斗文怀沙。

没有见文老之前，我就受《收藏界》杂志社高社长之托为他写过三篇文章。第一篇《天地尽头一仙翁》，这是一篇介绍文老的文章，和照片一起登在《收藏界》封二上。因为写这篇文章我开始认识这位文学大师，楚辞专家，风流才子。网上搜索一下，铺天盖地的文怀沙，但是大部千篇一律。

一生能够诗文字画样样精通的已经少见，能活到这个岁数的更是稀奇，在这个岁数依旧精力充沛光彩照人就简直是奇迹了。凡有幸见他一面的人都无不惊叹：人间真有神仙在？

第二篇文章，是因为一张97岁的文老和88岁的红学大师周汝昌的合影照片（《收藏界》企划总监宋平先生拍摄），非常传神，我一看就叫绝。于是写了《绝代双子星》一文，发表在《收藏界》2007年第一期的封二上。

第三篇《一字改乾坤》。这次是因为《收藏界》杂志创办五周年了，文老专门为杂志题了八个字：“君子临财，取之有道”。高社长给我讲了其中的故事。

本来请他写“君子谋财，取之有道”的，可老先生不爱这几个字，放在一边就是不写，说君子谋财离“害命”就不远了。按照老先生的意思，君子是绝不能谋财的。谋财，必害人，再取之有道也是要不得的，谋财本身就是不道，就不是道。

高社长却不这样想，你老神仙的境界有几人能达到？你是高人，自然不屑谋财；你是贵人，自然不必谋财；你是超人，自然不必谋财。我们却是对俗人百姓说话，我们言说的目的是建立在针对假冒伪劣投机诈骗现象上的，当然要提倡“君子谋财，取之有道”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已经是很高的标准了。我们是在弘扬古训的基础上倡导一种健康的致富理念。但是任你舌头说烂，先生就是不写。

我却对老人多了一份敬仰，老人一身傲骨，岂是你一般人能动摇的?

数月之后的一天，文老突然打电话给高社长让去取字。还是八个字，却变成了“君子临财，取之有道”。我拍案，提笔写下文章标题：“一字改乾坤”。将“谋”改为“临”，性质大变，先生坚持了他的初衷，君子是不能“谋财”的，但是君子却常常“临财”，当财物“临”到你的面前，同样存在如何“取”的问题，同样存在“道”的问题。神战，妙哉!

我以这样一句话结尾：“说不定千年之后，这‘君子临财，取之有道’也就成了千年古训。后人当谢文老先生。”

第一篇文章写于2004年7月，离我这次和文老见面整整三年了，可以说我们神交了三年，却一直无缘见面。

2007年6月20日，由《收藏界》杂志社主办的“中国民间国宝颁奖典礼”为我们的见面提供了契机。本来6月20日会议一结束我就要立即返回西安的，因为我来参加活动算是“干私活”，不敢多呆，返程票都买了，可高社长非要留我一天，说一定要见见老神仙，我只好把票退了，约好21日和文老见面。

我问高社长，采访有主题吗？社长说没有，也不可能有，这位百岁老人每天都是宾客满棚，从早到晚与天南海北赶来拜见他的人高谈阔论。“你就见机行事吧！”也只好如此了，我说能见一面老神仙我已经满足了，不敢奢望什么。

文老住在一个宾馆里，客厅不大，堆满了书画。还好客人不多。高社长把我介绍给文老，听说是诗人他马上眼睛一亮，文老爱诗，更爱女诗人，李清照是他一生最爱，在颁奖会上还讲起李清照和赵明诚的爱情故事。又听说我未见他的面就写了有关他的三篇文章，于是非常高兴，拿过我的小本子就题字：“相逢便金石，何必试风霜。”这正是他的风格，只要喜欢，提笔就写。

接下来我们谈诗论画，老人兴致越来越高，把先来的客人晾在一旁。说到高兴处，顺手拿过一本画册，在登有他的大照片的封面上再次为我题字。这回老先生显然是要用心了，略微闭眼片刻，写下几排字：

“雁子诗人粲存：

老燕子，燕子虽小，而今老矣。

大雁子，雁子虽大，而今尚少。”

写到“老燕子”的时候，文老指着自己说“就是我”。我突然有点心酸，如此思维敏捷风情万种的大才子，怎么就老了呢？而我这只大雁子也谈不上“少”了。人生如梦，转眼百年，老人家虽然已经走到百年尽头，却依然充满乐观，充满追求，充满激情，充满爱心。

突然想起他的名句：“生平只有双行泪，半为苍生半美人。”

此时已劳累一天的文老站起来走向墨台说：“雁子初次见面，我要送你一个见面礼，我的看家宝贝。”我知道先生要动墨了，这是我渴望却不敢奢望的。我知道高社长在北京为求一幅墨宝等了两年，我知道有省长当面向他求字先生就是不写，我知道先生的字早已经是一字一万元的行情，我知道包括沈鹏、欧阳中石等书法名流，每出书法集都请文老题写书名。

只见先生此时不再说话，摊开宣纸，聚精会神运气，郑重地写下三个大字“正清和”。那气势，那风度，那精神头，哪里像是98岁的人。我正在琢磨这几个字的意思，先生又开始在旁边写出几行小字：“孔子尚正气，老子尚清气，释迦尚和气，东方大道意在贯通并弘扬斯三气也。丁亥端阳过了，墨寄文怀沙。”共41个字。文老很认真地盖上他最爱的两枚印章，我知道我这件宝贝的价值了。

“正清和”是文老2000年推出的三字真言，被誉为最短的经典之作，是对博大精深的东方文化的融会提炼。似乎也是对他自己人生观的总结。在回答“你一生中做得最满意的事情”时，文老答：编了最大的书《四部文明》二百卷一亿三千万字；写了最短的文《三字经——正清和》，全文加注释三十三个字。

让我感动的是，老人家故意不写我的名字，说写了名字就卖不上好价钱了，说万一需要，你可以拿去渡难关。我说砸汽车卖房子我也不会卖您这幅字啊！

头一天是端阳节，所以文老写上“端阳过了”。文老对端阳节情有独钟，因为这个节日和屈原有关，他一生研究屈原学习屈原，有人认为他的长相也酷似屈原。我打趣地说，如果要拍屈原的电影，文老去扮演屈原都不用化妆啊。

文老人品与才学齐名，一生刚正不阿，视权贵如粪土，从不媚俗奉承。抗战时为反对独裁写文章被捕，出狱后更加激进，“文化大革命”中再次因言获罪，在狱中写道：“有肝有胆公何畏，无诗无酒我也狂”。江青派人来劝降，说只要认错就可以出狱，先生当即赋诗一首“沙翁敬谢李龟年，无尾乞摇女主前，九死甘心了江壑，不随鸡犬上青天”（暗藏“龟主江青”四字）。乾坤绝唱，天地英雄。如此钢铁硬汉，中国能有几人？

文老摊开笔墨便收不住了，在场的人纷纷上前请求。借这个时间，我则拍了一些他房间的珍贵照片。和国家领导人的合影就不说了，许多领导都是他的好朋友，朱镕基总理亲自请他去家里吃饭。有趣的是文老居然还和老布什有一张合影，据说他和老布什一家还是世交。文老的故事太多了，我就奇怪他为什么还没有写自传，一定会非常畅销的。

不知不觉到了吃晚饭时间，不好意思再打扰老人家了，我留下名片和我刚刚出版的一张音乐专辑准备告辞，文老说“慢”，拿出一个小本子，说只有写在这上面的才算是真留下了。哈哈，老人家还有个密电码啊！

2008年10月10日，文怀沙先生来宝鸡参加《中华根与本》再版首发仪式 左起：中共宝鸡市委常委、宣传部长龚晓燕、文怀沙、原市委常委、宣传部长陈同钢 叶长林/摄

文老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