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和教育学

每天早晨，当我上学校去的时候，总要随身带一份新的学日的总谱。这是我在昨晚谱写成的。我已经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每天晚上，我都要先分析一下已过去的一个学日的情况，然后设计我的小学生们下一个学日的全部活动，我的全部教育旋律及其变曲。每一个学日好比是一部交响乐，而这交响乐的主旋律，在我听来，就是孩子们的叽叽喳喳声。我在想像中演奏着我与他们在一天中交往的全部内容的乐曲，描绘着他们在学校生活的一幕幕情景。

在创作这一交响乐的过程中，在把它的总谱谱写下来的时候，我总有一种犹如身临其境般逼真的感觉，这种感觉是那样地强烈，致使我往往把这学日的实际情况看做是自己过去的学生生活经验的复现，因此，我工作起来也就更加信心百倍了。我又把这学日的实际情形看做是使我的教育意图具体化的过程，因此，跟孩子们在一起，我始终是快乐的、精力充沛的、有鼓舞力的。我还把它看做是一个使人的心灵升华的过程，因此，我满怀着对儿童的责任感。

在设计好了下一个学日的计划之后，我要洞察孩子们的成长过程、他们在掌握知识和养成遵守道德准则的习惯方面的进展过程。我还要通过明天一天的活动来检验我的教育学，革新我的教育学，从而也改造我自己。我走向自己班级的孩子们中间时，不是一个从昨天来的人，而是一个来自未来的人。我经常思考的就是这样一个问题：教师应该是未来一代人的榜样。我认为：

一个真正的当代教师——不是一个把自己的学生推向他本人已经告别的过去中的人，而是一个从未来“跨越”过来的人，以便激励他们，率领他们奔向未来，教育他们树立远大的理想。

为什么我要把日常的教学和教育工作计划称做总谱呢？莫非是因为我特别喜欢这一个音乐术语吗？

是的，我很喜欢这个术语及其含义：它指的是为乐队、合唱团、演奏团谱写的音乐作品的乐谱或声部的全部记录。在我的设想中，每天对儿童进行教学和教育的一切必要的和可能发生的过程的全部文字记载，就是一个学日的总谱。我还设想了按照这一总谱“演奏”教学和教育过程的艺术和技巧，并且要“演奏”得完美到同样能够用音乐的术语来表述的地步。

现在，我对我自己在很久以前按照十分死板的模式编写授课计划的做法感到吃惊，当时我的授课计划不外是检查提问、讲解新课、巩固新课、布置家庭作业这几个环节。我还给这每一个环节都配上了几个问题和练习。但是，总的说来，当时我认为，这里面没有什么复杂的名堂：难道我不能直接在课上根据可能发生的情况随机应变地想出一些补充的问题和练习吗？说老实话，当时我甚至反对这种公式化的授课计划：“干吗需要它？这是形式主义！有哪一个教师不备课就不能给小学生上课呢？”

这是我在儿童、整个学校生活尚未教会我懂得在教育过程中无易事的道理之前的想法。儿童是我的老师，是我的教育者！多年来，他们一直在教导我要有耐心，教育儿童的工作是非常复杂的事。因此，我懂得了：为了使我能够较容易地教育他们，为了使他们在每一个学日都能得到快乐，为了使我作出的努力能够获得加倍的成果，我必须预见明天，把这一个学日的教学和教育过程设计得更加精确，更具有明确的目的。

但光有一个学日的总谱是不够的：演奏教育旋律的艺术同样也是重要的，对此也应该事先加以考虑和认真思考，因为演奏的质量原来是以激起儿童对知识、对认识活动和对自己的老师的正确态度为转移的。这里的问题不仅仅是知识本身的问题，无论知识是多么有趣和多么重要，这远不是问题的一切，问题还在于把知识教给儿童的艺术。这里的问题也不仅仅是要有热爱儿童的教师，而且还在于教师要掌握体现这种爱的艺术！这才是孩子们所需要的！应该思考教育和教学过程的艺术！但是，直接在课堂上思考教育的艺术，就如同扮演主角的演员直接在舞台上对着观众思考他的表演艺术一样，那是一件荒唐事。一个学日的总谱，不单单是这一天的工作计划，我还倾注了自己的全部心血：怎样关怀儿童，怎样使他们得到快乐，我该怎样度过自己的教育生涯。

音乐和教育！音乐和教学！

也许有人会问：“音乐在这里有什么名堂？”

我发现，音乐理论能够以洁净、晶莹的仁爱和快乐的甘泉丰富教育的理论和实践。为什么不能把学校生活设想成师生之间无休止的角逐和斗争，以便去开导后者，而要设想成雄伟壮丽的音乐乐曲，以便去塑造儿童的纯洁的心灵和富有同情感的心肠？这音乐的极大部分曲调都是快乐的，有时也有一点儿忧郁的曲调，没有和谐的曲调是不行的，但是，这音乐的曲调不应该是强迫命令的、强制服从的、神经过敏的、怒气冲冲的、粗暴无礼的。音乐不需要这种演奏的方法，教育的旋律也不应该用这种方法来演奏。

音乐——这是人的心灵华美和仁爱的基础之一。一个教师，当他带着这学日的总谱，来到儿童们中间，手持教育的魔棍，站在学日指挥者的乐谱架前，在儿童们的叽叽喳喳声中听到这一总谱的乐曲时，他们不能不因选择了教师职业而感到无比的幸福。

一个教师，如果怀着凶狠的心肠，最好别走进学校里去，以免摧残儿童的心灵；如果没有明确的教育目的和意图，最好别走进学校里去，以免把使儿童莫名其妙和不知所措的仓促安排的教育强加给他们；如果没有摆脱昨天的束缚，没有经过自我更新，最好别走进学校里去，以免给儿童带来烦闷和单调；如果不相信教育学，最好别走到儿童们中间去，以免使他们丧失对自己和对自己的老师的信心。其所以这样，是因为教师站在每一个儿童的个性发展的源头上，并正在用自己的双手和自己的活动为他们的未来奠定基础。没有灵感，没有信心，没有忠诚，是不能为他们的未来奠定基础的。

我认为，与其写每堂课的授课计划，不如谱写整个学日的总谱。不言而喻，课是学日的基础。但是儿童们来到学校不仅仅是为了上课，这不也是明白无疑的吗？他们来到学校，既是为了上一堂堂交替进行的课，也是为了获知各种各样的新情况、新事物，为了与同学和教师互相交往，总之，为了在学校里致力于有趣的和共同的事情。儿童不仅在课上接受教育，而且也通过整个学校生活的气氛、学校的整个交往和活动的体系接受教育。

课的情感色彩和儿童在课上的认识渴望的强弱，取决于儿童在整个学日中的生活组织得是否完美。

当我还是一个青年教师的时候，我曾理直气壮地带着通常的授课计划走进教室，并且自认为有了它，我就能万无一失地上课，如果发生什么问题，视具体情况再加考虑，而现在，在积累了多年的经验之后，我却忽然大谈起什么学日的总谱来啦，岂不有点儿不合常情吗？未必是这样。我个人并不认为在这里有什么不合常情的地方。确实，我担心在与自己的小学生见面时，没有事先考虑我们应该怎样更好地、更聪慧地生活！我担心盲目地对他们进行教育和教学！我担心不能完全彻底地为他们而献身，不能在与他们的交往中献出自己的全部知识和经验！此外，当时我还不完全懂得，我在谱写雄伟壮丽的、无与伦比的教育的乐曲，它要求我——乐曲的作者和指挥者——具有高超的职业艺术、优美的技术、个人的风格，当然，还要具有仁爱的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