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改变，我的收获

张海燕

“小祺在哪个班？”主管领导用问询的眼光看了看会议室的每一位班主任，“在我这里”，我看着手中的名单。“哦，她是小学老师评价的优秀生，那我就要再给你一个问题学生。”她一边说，一边给了一份学生档案，他的名字进入了我的视线——小浪。

见到小浪前，他在我脑海中的标签只有一个：问题生。对于初为班主任的我，并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不知道他与我将会发生些什么。家访，我见到了小浪，瘦弱、清秀的男孩，结束家访时我又为他增添了一个新的标签：多动症。军训第一天，他就不能按照教官的要求走步，不能安静地站立超过半分钟，不能认真地完成军训动作，最终被教官请出队列。于是，就在军训的第一天，我、主管领导及政教主任共同约谈了他的父母。当二位经验丰富的老师用“前所未有”来定义这件事情时，我给小浪又添加了一个标签：前所未有。我也开始对小浪即将带给我什么有了些许的概念。

之后的日子，我开始查阅大量的资料以求填补班主任工作经验上的空白。教育学生和医生看病很相似，医生诊断病情，总是通过了解患者的各项指标，把所有可能一项一项排除，从而确诊，而教育学生也要从了解开始，只有了解才知道问题产生的所有可能的原因，才可以参考具体情况逐项剖析，找到真正的问题根源。那么对于小浪，我只好先从多动症下手。那时起我开始认识多动症，了解多动症的病因、临床表现、诊断标准、分类及具体案例等，在真正了解小浪前，我几乎成了多动症的理论专家。

在军训第一天就约谈他的父母，着实给了小浪一个下马威，让他能够平稳地完成为期一周的军训。开学后，我仔细观察他，也慢慢了解他。他知识面很广，对于我所教授的数学学科而言，预备年级的他已经可以用函数来解决问题。他的思维逻辑性很强，无论是回答问题，还是写作文，都是句句到位，绝无赘述。他极爱读书，如果给他一本书，就能让本不能安静坐一分钟的他瞬间“冷却”。每个人都有优点，也同样有缺点。这些虽是小浪的优点，但谈起小浪的不足，却也是数不胜数。比如，在做眼保健操时，若没人提醒他，则会被他完全忽略，若有同学提醒他，他会摘掉眼镜，手放在相应的穴位上，但眼睛却是基本不闭，这让我们班的此项行规分大打折扣；他吃午饭时，基本不太使用餐具而是用手抓，而且时常开始吃饭不到五分钟，饭只吃了一口人就不在位子上了；他的广播操看上去一直处于不会做的状态；再比如，他在多数课上，特别是在副科课上，常常会爬到其好朋友的位子下面试图跟他的好友聊天，让授课老师忍无可忍。

起初我面对小浪每一天都会带给我的状况，常常焦头烂额。我成了办公室里最忙的班主任，就像是一个随时待命的消防员，时刻准备着去扑火。那段时间，我的神经一直是紧绷的，没有从容应对，只有条件反射。面对问题我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谈话，只要出现问题，就会请他到办公室来谈谈。但是与小浪谈话对于我几乎是一种折磨，总是我问他五个问题，他最多只回答一个“嗯”，而且声调是上扬的，眼神在四处张望，一副不屑的样子。每谈一次必带给我极大的挫败感。

几个月下来，我意识到我必须改变策略与方法。我开始反思自己，我不再对他的问题第一时间就做出反应，我试着去理解他为什么不能认真完成眼保健操，去理解他为什么饭只吃了一口就不见人影，去理解他为什么广播操总像是不会做，去理解他为什么上课会爬到桌子底下等，甚至多少次梦中我都在思考小浪的一举一动，寻找解决方案。我在心里把种种问题逐个分析，把最易解决的问题锁定在了午饭问题上。起初，我单纯地认为只要我盯住他，总还是能让他不离开位子的。于是，我决定每天中午坐在教室的讲台上，与全班同学面对面吃饭，为了防止他从后门溜走，我甚至要求吃饭时关掉教室的门。起初的几天，他没有离开位子只是吃得很慢，常常是午餐时间结束了他还没有吃完。但是好日子没过几天，小浪就开始按捺不住了，他开始在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悄悄爬到教室后门，偷偷打开一个小门缝溜出去。每当发现他位子空空，我就会让同学把他请回来，再溜掉，再请回，周而复始，天天上演。他就像是在与我玩老鹰捉小鸡，乐此不疲，而我却几乎到了忍耐的极限。

我再一次陷入了反思，我想到小浪平时常会做出一些哗众取宠的事情，像他这样的问题学生大多都有类似的行为，究其原因，是由于他们常被批评而缺乏自信，渴望成为关注的焦点。那么，与其让他在自己的位子上吃饭我一个人关注他，倒不如让全班同学帮我关注他。一方面可以满足他对关注的渴望，另一方面，坐在讲台上吃饭，他一定无处可逃了。一天中午，我在全班同学面前温柔地对他说“小浪同学，老师邀请你与我一同坐在讲台上吃午饭。”我用微笑的眼神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希望让他感受到我的善意以及我的不容妥协。此刻的教室十分安静，全班同学都在看他如何反应。一阵沉默过后，我听到他轻叹一声，拿着饭盒向讲台走来。“以后你每天都在这里吃饭，我坐在左边，你坐在右边，可以吗？”我再一次用微笑又不容妥协的目光看着他。他只是在低头吃饭，不抬头，也不看我，“嗯”他点了点头。那一刻，我喜悦无比，我知道我对他的揣摩是正确的。但是，我在心里默默问自己，第二天他会主动到讲台吃饭吗？第三天呢？会坚持多久？毕竟对于大多数普通同学来说，与全班40多个同学面对面吃饭是会感到非常害羞的。第二天午饭，我第一时间冲进教室，在心里做好了把昨天中午的一幕再次上演的准备。我知道人的习惯不是一天养成的，改变也不会是一蹴而就。小浪现在的许多表现不会在一夜间改变，就像已经长歪的树苗不会一夜之间被矫正一般。我暗暗地对自己说，我一定要坚持到底，绝不放弃。走进教室的一刹那，此前的顾虑全都烟消云散了，他正安安静静地坐在讲台上吃饭。第三天，第四天……一个月，二个月……日日如此，这渐渐成为他的习惯，也成为全班的习惯。也正是从那天起，小浪不仅没有再次溜走，吃饭速度也开始与其他同学相同，而且还会把米饭全部吃掉。他在午饭上的改变给了我很大的鼓舞与自信，我相信只要有好的方法与坚定的信念，小浪的一些行为问题是可以解决的。与此同时，我也感觉到了这个改变背后反映出的小浪的两个重要特质：渴望被关注与信守承诺。了解这两个特质为我后面的工作带来了很大的帮助。

午饭的问题解决了，另一个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马上跳入我的视线，那就是小浪上课乱爬的坏习惯。虽然这个问题并不容易解决，但它却是对班级整体影响最大的。我不得不把这个问题放在最先解决的位置上。我静下心来思索这种行为的原因，首先他在数学课和语文课是不会爬的，而在英语和某些副科课会乱爬。由于他对理科的知识有很强的兴趣而我又是他的班主任，他对我还是有所畏惧的，所以在数学课堂他从未爬过。至于语文课，语文老师是一位德高望重、又很有威严的老师，他也不敢乱爬。一般三大主科的课堂气氛是非常好的，班级同学的注意力都在老师身上，而他三主科中只有英语课会爬，一方面是由于他的英语非常差，大多数课程是听不懂也听不进的；另一方面也许是因为英语老师非常和善，也就让他无所畏惧。至于在副科课会乱爬，相信也是没有兴趣与无所畏惧的原因。剖析了原因，我开始制订解决策略。首先，我约见了他的家长，希望得到他父母的配合。接下来在他的家长面前我用询问的口吻对小浪说：“我们现在来定一个约，你愿意吗？”他一听老师要与他定一个约，十分好奇，于是点了点头。“这个学期结束前，老师希望你不要在课堂上离开座位，在班级教室里爬来爬去。当然，我知道你可能一下子无法做到，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来。俗话说再一，再二，不再三，老师给你三次机会，如果在本学期，发生第四次你上课离开座位爬来爬去的情况，那么老师就要请你家长带你回去了。因为你的行为严重侵犯了班级里其他四十多名同学正常听课的权利。你愿意接受这个约定吗？”他看了看旁边的父母，再看看我，又是一个“嗯”，依然是语调上扬。接下来的日子里，他还是会爬，他每一次出现这个行为，我都会掷地有声地让他叙述我们的约定，这是第几次，还有几次机会，然后给他一个微笑，拍拍他的肩膀对他说：“老师一直坚信你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老师也是，老师知道你已经在努力的改变了，相信你一定会做到。”虽然在这样的一番话语过后，我常常得不到他的回应，但我依然坚持。到学期结束，他只爬了三次，他遵守了自己的承诺。新学期伊始，我把他叫到办公室对他说：“小浪，老师这个学期对你有一个要求，你能答应老师做到吗？”我看着他。他还是回了一个“嗯”，还是语调上扬。“这个学期上课时不再离开座位，不再在教室里爬。”我依然用坚定的眼光盯住他。仿佛又是漫长的沉默，我努力保持表面上的泰然，但心里焦急万分地等待他的答案。“嗯”，又是语调上扬。我长吁一口气，他答应了我。第一个月，他果然没有在一节课上爬过。我的内心却在打鼓，不知他会坚持多久。我开始刻意地在班会课表扬他开学以来的这一巨大改变，只希望他能坚持得更久。开学第五周，学校的升旗仪式由我们班负责主持，演讲的主题是诚信，在演讲稿中学校要求有一段介绍班级诚信的故事。当负责这次升旗仪式的同学来征求我的意见时，我毫不犹豫地把下面这段话加了进去。“小浪同学在开学初答应了班主任老师改掉自己身上的一个坏习惯，从那以后小浪同学信守承诺，改变了自己，这种诚信的精神值得我们大家学习。”虽只是短短的一句，但我知道对于小浪，像这样在全校面前的表扬意味着什么。这种肯定也势必会让他很难违背那一个承诺。果然，一个学期结束了，小浪没有再爬过。他的改变，给了我很大的鼓励，也让所有任课老师都感到惊喜。

在我改变小浪、教育小浪的同时，小浪也改变了我。在这个名为改变的故事里，小浪给了我前所未有的收获。当然，我与小浪的故事还在继续着，但如今的我无论是面对小浪的问题，还是班级中出现的问题，不会再神经紧绷，不会再焦头烂额，不会再茫然无措，取而代之的是从容、冷静、理智应对的那一份勇气与自信。班主任工作是一片汪洋，也许今时今日的我仅仅见到了这片汪洋中的一瓢，但它却给了我走向深处的信心与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