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教员的职责是什么？

学校是一种机关，它致力于使学生认识到事物和他自己的本质和内部生活，教他了解和使他意识到各项事物彼此之间的内部关系、对人和对学生的关系，以及对一切事物之活的本源和不言自明的统一体的、即对上帝的关系。教学的目的就是使学生获得关于一切事物扎根于、存在于、生活于上帝之中的见解，以便学生有朝一日能按照这种见解去处理生活和进行活动。达到这一目的的手段和途径便是教学，便是教学活动本身。因此，学校和教学应把外部世界以及作为外部世界的一部分并与外部世界处于密切关系中的学生自己，作为他的对立物，作为不同于他自己的、他所不熟悉的另一种东西，呈现在学生面前。再则，学校还要为学生指出各个事物的内部倾向、它们相互之间的关系和联系，从而使他们的认识朝着越来越高度的普遍性和思想性上升。因此，一个学生或少年儿童，一旦进入学校，便会越出对事物的外部观察而进入对事物更高深的精神的理解。儿童越出对事物外部的、表面的观察而进入对事物内部的观察，因而也是达到对事物认识、洞察和形成意识的观察，以及他脱出家庭秩序而进入更高的世界秩序，这就使他成为学生，而学校则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学校。使学生获得大量或少量多样性的，因而也是表面的事物现象的机关，绝不是真正的学校，而只有使一切事物具有生气和一切事物得以在其中活动的精神和生命的气息，才是真正的学校应有的本质。所有对学校的领导、管理和组织等等工作负有义务的人，对这一点应加以深刻的考虑。因此，作为这样一种真正的学校，要以一种本身明确的意识为前提，这种意识似乎飘浮于外部世界和学生两者之上和两者之间，把两者的本质统一在自身之中，把两者的内在的东西包含在自身之中，在两者之间起媒介作用，使两者达到语言的沟通和相互理解。具有这种艺术的是教员(Meister)，教员之所以被称为教员，因为他至少应当能够在大多数东西(das Mehreste)上，最多数(das Meiste)上指出事物的统一性。41他是一个学校教员(Schulmeister)，是因为他的任务在于向自己和他人指出并使之理解事物内在的、精神的本质。每一个学童也预感、期望、相信和要求他的教员做到这点。这种预感、期望和信赖是双方之间的一条无形的、强有力的纽带。我们昔日的学校教员依靠儿童对他们的这种预感和期望，这种天真无邪的信赖，在唤起孩子们真正的内心生活方面对他们和在他们身上所起的作用比许多今天的教师(Schullehrer)要大得多，而今天的学校教师使孩子们认识非常之多的事物，却并不向他们指出事物之间必然的、精神的统一性并在这种统一性中把它们联系起来。

人们也许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以下问题：尽管关于学校的这种高尚的或最高见解是真理，尽管关于学校的一种精神的、内在的理想确实存在，然而实际上这一点是难以证明的，至少在某些场合是无法证明的，比如一个担任学校教员工作的裁缝42坐在他的讲台上好像坐在皇帝的宝座上一样，学童们在他下面机械地朗读a-be、ab和所教的一切内容，又如，冬季里一个年老的伐木工在阴暗的、被煤烟熏黑的小屋里用像楔子打进木头的声调把路德教义问答手册的解释灌输给孩子们。在诸如此类的场合下，也许就谈不上什么精神气息、精神本质和精神生活了。但是有!恰恰是在这些场合就有这些东西可言，否则在这里怎么会有瞎子给瘸腿指路、发育不健全者帮助虚弱者站起来的事情呢?唯独儿童的预感、儿童的信赖、儿童的天真才会期待并相信他们的学校教员会把外部分离的东西在内部，在精神上统一起来，赋予死的东西以生命，赋予生命以意义，正因为他被称为，并且是学校教员，所以才能这样。这种预感，无论怎样模糊不清，甚至是错乱的，只要有它，学校教员就能通过它而起他所起的作用。这种预感和信赖就是使万物获得活力的空气，在这种空气里，石头可以变成他给他的孩子们吃的食物，即使不是滋养头脑的食物，也可以是滋养心情的食物。这种预感、期待和憧憬，这种使万物获得活力的精神和气息，尽管飘动在被煤烟熏黑的房间里，也会使学童爱他的学校。真正的学校精神，正如耶稣和上帝精神一样，不是通过外部姿态表现出来的，因此，尽管通风良好的教室，如果空气的气流和风从中吹掉了高尚的精神生活、高尚的生活气息的话，也还不是完善的教室。通风的、明亮的教室是上帝给予的高贵的、精美的恩物，是值得教师和学生天天感激的。然而作为这样一种教室还不是完善的教室。路德说过：“斋戒和身体方面的准备无疑是良好的外部纪律，然而真正有价值的和训练良好的是具有信仰和信念的人，”这句话在这里也是适用的。儿童上学时所带着的信仰和信念、期望和预感将使一切教育得以实现，将在上述学校里起到极大的作用。因为儿童是带着这样一种单纯的信仰、内心的期望和模糊的预感跨进学校之门的：这里将教给你那些你在学校以外所学不到的东西；这里你将获得滋养你精神和气质的食物，而在学校之外，你只能获得滋养肉体的食物；这里将真正按照儿童的期望和预感提供给你解除饥渴的食物和饮料，而那里你所得到的食物和饮料，在你享用过后，总是仍然会感到饥渴。儿童带着这种信念，也会去倾听出自作为他的学校教员的人之口的平凡的言词、平凡的话。即使这些话和言词并不含有高度的精神意义，儿童的信仰确实也会感觉到这种精神意义的，而儿童高度的精神消化力却是从木头和稻草获得养料的。如果说裁缝和伐木工或织工，当他在教导孩子的时候，对孩子来说不再是裁缝、伐木工和织工，而成为名符其实的学校教员，那么在乡村或城市里的学校教师，不管现在称为风琴师也好，唱诗班领唱也好，或校长也好，无论现在和过去，都是名符其实的学校教员这一点，便更是理所当然的了。但也要问一问每一个真正的学童，让每一个曾经是乡村里或城市里的真正的学童问问自己，他是带着什么样的感情接近学校大门的，更进一步说，他是带着什么样的感情走进教室的；对他来说，不管怎么说，他每天曾经或多或少地意识到的是，好像他进入了一个高尚的精神世界。否则，刚刚入学的孩子能够在整整一个星期里每天用一刻多钟的时间不知疲倦地和带着生命向上的感觉反复背诵礼拜天说教中的主要格言，比如：“你们首先要追求的是上帝的王国，”这又怎么可能呢?否则，每个学生在整整一个星期中每天兴致勃勃地，带着真正内心的振奋和深入生命的强烈感动吟唱那些形象丰富而不熟悉的圣歌，如“做一个基督信徒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和“飞起来吧，我的心和灵”等，不仅吟唱，而且甚至真正习得，或者人们非本质地称之为背熟，这又怎么可能呢?否则，尚未到达成熟阶段的，而是在发展中途的少年期儿童能够如此地背熟圣歌，以致到了处于生命狂飚突进时期的青年期和壮年期能够像扎根于磐石、倚仗于大树一样扎根和倚仗于这些圣歌，这又怎么可能呢?我们不要把儿童在学校里的某些放纵行为看作与这里所说的情况矛盾的。正由于学校的感化作用，由于内部精神力量的增强和学校目的的实现，也就是说，由于依靠了学校的滋养物，儿童才感到没有约束和比较自由地行动。真正的学童不应当情绪抑郁，生活懒散，而应当朝气蓬勃，有强健的精神和肉体。因而，真正愉快地按照自己健康的生活勇气行动的放纵的学童几乎任何时候都不会去考虑由于他的行动会给外部生活造成坏的后果。

如果我们相信在人的内部发生作用的、振奋精神的、统一的(内包的——intensiv)力量随着年岁和训练的增加而增长，那是极其错误的。实际上是内部起作用的、振奋精神的、统一的力量逐渐消退，而膨胀的、向外发生作用的、创造的、造成多样化的(外延的——extensiv)力量逐渐增长。可惜人身上对后者的，即对膨胀的、创造的力量的感觉和意识十分容易和十分经常地否定对以前存在的内部发生作用的、振奋精神的、统一的力量的认识与承认。这种情况以及两者在本质上和现象上的混淆导致我们生活中在学校管理和儿童教育方面经常发生失误，甚至使每一个儿童的生活失去了真正的基础和立足之地。我们现在太不相信幼年期儿童和少年早期儿童的那种内部发生作用的和统一的力量，它作为一种振奋精神的力量太不予重视了，因此，它对少年后期的作用十分微小，因为内部的力量得不到应用就会自行消失。或者我们把儿童身上出现的，在他们身上发现的力量当作儿戏。因此，这种力量对我们来说也犹如一块磁石，人不去使用它，不给它东西吸，让它挂着或甚至让它躺着，或胡乱地、不顾磁性规律地玩弄它的磁性作用。在两种情况下这种力量都会减弱或消失。当以后需要磁石显示这种力量时，却已经力量十分微弱或根本不起作用了。那些儿童同样如此，当以后需要他们表现出某些身体和道德力量时，却表现为虚弱和低能者。为了正确评价和尊重幼儿和少年的这种内在活力，我们绝不要忘记我们一位伟大的德国人所说的这样一句话：从一个婴儿到一个开始说话的儿童所取得的进步要大于从一个学童到一个牛顿所取得的进步。那就是说，如果在幼年期以后向上的进步是比较大的，那么，这时的力量也必然是比较大的，我们应当考虑到这一点。未来成年人知识和见解的扩展、多样性、独特而具有形态(知识和见解的外延性)将掩盖和否定对早期那种人的力量的统一、结合和振奋作用(内包性)的看法。因此，唯有精神才会使学校成为真正的学校，使教室成为真正的教室。不是已经是个别化的东西本身的进一步分化和个别化(因为这个分化和个别化的过程是绝无止境的，会不断提出分化和个别化的新的理由)，而是通过对存在于一切个别和多样性中的起统一作用的精神的注意、观察和认识来达到个别的和分化了的事物的统一。这就是使学校成为真正的学校的东西。切莫忘记，教授和介绍多种多样的知识本身不能使学校成为真正的学校，而只有使一切事物中永恒地活生生地存在着的统一体显露出来才能做到这一点。但是，因为这一点目前常常被忘记和被忽视，所以目前学校教师有那么多，而学校教员却那么少，43有那么多的教学机构，而真正的学校却非常之少。

人们可能也不知道，或至少在过去没有能够，现在仍然不能足够明确和肯定地说出，在真正的学校里究竟充满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直到现在，在这些学校里有时还充满着一种什么样的精神，究竟应以一种什么样的精神和气息使学校获得生气和活力。也许甚至纯朴地履行自己天职的真正的、忠实的学校教员也未曾认识和说出过这种精神，即使现在在忠实地、一丝不苟地履行自己天职的过程中也不可能认识和说出这种精神，因而这种精神也就十分容易地消失了，并且越来越迅速地消失掉。遗憾的是，令人痛心地在生活中经常遇到的那种事情，在这里也存在着，那就是说：如果一个人不知道和不懂得他所占有的东西，如果他不能意识到并从而自觉地、自由地和自决地保持住他所占有的东西并自觉地、自由地和根据自己的选择把它从自己身上表现出来，那么，即使是最高贵的、最珍奇的恩赐也会从他身上丧失掉。儿童的预感和期待、信仰和性向固然能指明道路，然而人的意识、见解和自决将会确保他明确地、持久地坚持这条道路，因为人注定是自觉的，注定是自由地和根据自己的选择行动的。

学校是什么?学校应是什么?要明确地阐明这两个问题，必须进一步了解如下真理，即：儿童作为一个人，不仅应教给他学习的对象本身，而且还应教给他与该学习对象有关的知识。否则，教也好，学也好，都是没有思想的游戏，它们对人的头脑和心灵、精神和情感不会发生任何作用。

学校果真是必要的吗?为什么学校和教学是必要的?学校和教学应是什么?它们应是怎样的?通过以上所述，这些问题同时也得到了解答，或从以上所述中和通过以上所述，这些问题至少可以容易地和清楚地得到解答。我们作为具有精神和肉体的生物，应当成为有思考地、自觉地、合乎理性地(具有亲身感受地)，因而谨慎地行动的人。我们首先应当力求训练我们从上帝那里得到的力量和精神，力求在生活中表现上帝的神性，然后，我们将会知道，尘世的一切事物也将获得其存在的权利和满足。我们应当增进关于上帝和人、关于人的以及上帝的事情的智慧和理解力。我们应当知道，我们存在于并且应当存在于属于天父的事物之中。我们应当知道，我们以及一切事物，按照自己在尘世表现和存在的方式，构成了活生生的上帝存在于其中的一座宫殿。我们应当知道，我们应当完全像我们天上的父亲那样地为人，并且，我们应当按照对天父的了解并与天父完全一致地行动和发生作用。学校应当引导我们朝着这一方向努力。因此，学校和教学是必要的。因此，学校和教学的性质应与这一目的相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