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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明亮的世界

时间:2022-02-24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所以,在接下去的两三年里,蔡明亮大部分时间都在那所房子里照顾生病的李康生。按已有的VR真人电影风格,蔡明亮似乎不是最合适的合作人选。除了剧本、演员等惯常的准备工作,VR电影在技术层面的要求是蔡明亮必须了解的。为拍这场10分钟左右的戏份,蔡明亮和整个团队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布景。

电影

记者◎宋诗婷

台湾导演蔡明亮的首部VR电影《家在兰若寺》剧照

蔡明亮的《家在兰若寺》和他之前的作品风格一致,安静得不像一部VR电影,另类的风格让这部电影成了本届威尼斯电影节VR单元最具争议的入围作品。

几年前,蔡明亮和李康生在市区边缘的山上找到一处废墟,稍作修整就住了下来。废墟周边有茂密的树林,他们总会被树林里凄厉的叫声吵醒,却辨不出声音的来路。屋子里有很多蜘蛛,蔡明亮总要把它们一只只请出去。山中常下雨,雨一过,草地上就落了很多蟾蜍,大小青蛙挂在玻璃上,整夜叫个不停,但两人并不觉得吵。闲来无事,蔡明亮常常走去隔壁,废弃的房子里长出各式植物,墙发了霉,有斑驳的美感。后来,蔡明亮才知道,那些房子中的一间常常有人自杀,从那之后,他每次去隔壁都心中默念“打扰了”。

刚搬进废墟时,蔡明亮在生病,没过多久,李康生也病了,而且比蔡明亮病得严重。所以,在接下去的两三年里,蔡明亮大部分时间都在那所房子里照顾生病的李康生。

那是一段并不轻松的日子,但他们所处的环境,那里的一草一木依然给蔡明亮带来了创作灵感。他脑中渐渐勾勒出一个长片故事,关于废墟,关于病中的小康。当刘思铭找到蔡明亮,希望合作一部VR电影时,他很快给出了这个故事。而这个故事就是入围第74届威尼斯电影节VR单元的56分钟电影《家在兰若寺》。

刘思铭是HTC虚拟实境内容中心的副总经理,最近几年,随着技术的进步,VR电影也成为很多设备公司、硬件公司尝试介入的新领域,HTC也不例外。对于电影和电影创作者来说,新的尝试总要依仗新技术,就像詹姆斯·卡梅隆拍摄3D版《阿凡达》,李安尝试用120帧拍摄《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背后都是技术公司的驱动。

按已有的VR真人电影风格,蔡明亮似乎不是最合适的合作人选。“现今VR电影方面的尝试,80%是在商业层面,好莱坞导演有一些已经介入。其中有不错的作品,也有很多失败案例。我们希望另辟蹊径,从艺术电影做起。如果是这个定位的话,蔡明亮就是非常合适的选择。”刘思铭解释。

蔡明亮说,很多年前,李安拍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对方很兴奋地和他说:“3D太适合你的电影了,你一定要试一试。”3D技术的优势在于呈现空间感,而蔡明亮恰恰擅长驾驭空间,这一美学上的优势常常被他电影中看似单调的场景、安静的内容所遮掩,但业内的李安、刘思铭等人看得出来。

蔡明亮几经考虑,决定做第一个吃葡萄的人。他接下了这单合作,开始筹备这“第一部华语真人VR电影”。

除了剧本、演员等惯常的准备工作,VR电影在技术层面的要求是蔡明亮必须了解的。去年10月份,蔡明亮和整个团队开始投入到电影筹备中,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去看现有的VR电影,去采景、试拍,以了解VR平台上电影语言的特性和更合适的表达方式。

“传统的构图方式不起作用了,没有特写、近景、远景的概念了。摄像机应该放在哪里?因为技术还很新,画面的清晰度和颜色都不理想,后期做起来也很麻烦,总之,要解决的问题太多,很烦。”蔡明亮回忆。

在整个筹备过程中,蔡明亮和技术部门僵持了很久,各有各的立场,各有各的局限,诸如画质、颜色、后期制作等需求,技术紧锣密鼓研发,解决掉部分问题,但蔡明亮也不得不妥协。“初级阶段,就是这样,既然要做,就不要用传统电影的标准约束,接受不了就去拍2D嘛,尝试VR干吗?”他一半在说服观众和记者,一半也是在说服自己。

技术上探索了一圈,最后,蔡明亮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作品风格与VR技术的嫁接点,那就是空间艺术,这也是他近几年在不断尝试的方向。

找到了这个切入点,蔡明亮就开始着力打造能够产生足够张力、层次感和潮湿质感的空间。电影的拍摄地就是他住所隔壁的废墟,他与两位当代艺术家合作,把废墟当成装置艺术处理。

电影中有一场戏,李康生和一个女人躺在废墟的床垫上,两人不停地大笑。为拍这场10分钟左右的戏份,蔡明亮和整个团队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布景。他们买了很多纸,每天尝试把不同质感的纸贴在墙上,贴纸后再涂糨糊、喷水、火烧……以此来增强废墟墙壁的造型感。“这样还不够,还要等一段时间,让墙壁自然发霉、风干、长出斑驳,这才算完成了。”蔡明亮说,“VR电影让观众有更多时间在画面里左看右看,所以要有足够多、足够好的细节。”

蔡明亮不仅一次感慨,拍摄VR电影让他找到了当年拍35毫米胶片的感觉。整部电影都是用JAUNT CHINA提供的VR摄影机拍摄,24个镜头的摄影机能够捕捉全景,却也解决不了当前VR拍摄布光难、画面畸变等问题。因为是360度拍摄,现场不能有演员之外的其他工作人员,每次开机前,蔡明亮都要清场,自己一个人留下,站在紧挨摄影机的位置,肉眼替代了惯用的监视器,他要用最原始的方式判断光影和构图。

尽管用了新技术,也尝试了新的造型方式,56分钟的《家在兰若寺》依然是典型的蔡明亮电影——长镜头、少对白、李康生等元素依然在。

当下的很多VR电影都在探讨如何提升观众的参与度和沉浸感,这种处理方式的背后其实是思维方式的转变。VR电影让观众的地位提升,它削弱了导演对于镜头语言的把控,观众的观影体验不再是被动的,他们可以选择观看或忽略某些画面和声音,只接收自己愿意接收的信息。

在这一点上,蔡明亮依然有着传统电影导演的强势,这或许也是《家在兰若寺》被一些观众诟病“不是VR电影”的原因。在这部电影里,观众依然被排斥在电影叙事之外。刘思铭在电影拍摄过程中就发现了蔡明亮这一逆潮流而创作的特点:“虽然是360度的观影体验,但它依然是封闭式的,只是让他们站在那里,不开放任何互动空间,导演不想让观众参与进来。”在这种理念下,蔡明亮最花心思的是找到观众的位置和身份,“摄影机放在哪里是最大的问题”。

56分钟的电影由14个固定镜头组成,除了一场戏,蔡明亮让观众的视点处于画面中间位置,在其他戏份里,观众都被导演安置在了房间角落或飘荡在半空中。这倒是符合电影的剧情和导演对观众的角色设定。《家在兰若寺》讲的是一个关于孤独和鬼魂的故事,观众在其中的角色可以视作孤魂野鬼。

“小康在山里养病,他的亡母来为他做饭,但是他吃不到。他的邻居是一名野鬼,也走不进他的生活。他唯一倾诉的对象,是一条鱼。”这是片方写给观众的剧情介绍,电影本身比简介晦涩更多。就像蔡明亮所反对的那样,《家在兰若寺》里没有花哨的视觉器官,它只是营造了一个潮湿、破败的魔幻空间,用演员重复的动作、表情和静默的独处体现孤独感。

14场戏,56分钟,平均每场戏接近5分钟,在这每个5分钟里,演员没有太多动作,有的只是静默和重复。这种展现形式,放在传统电影领域都足够“实验”,更不用说放在一部VR电影里了。

作为VR电影的《家在兰若寺》争议很大,但电影中的几场浴缸戏还是得到了一致好评。观众与李康生在浴缸里相对而坐,赤身裸体的李康生认真把玩手里的大鱼。观众从未如此接近过蔡明亮的“小康”,也从未以这种方式走进过他的电影世界,这是VR帮蔡明亮打通的感官通道,尽管他对此保持警惕。

导演蔡明亮

三联生活周刊:先问一个宽泛的问题,现阶段来说,VR这项技术是限制了你的电影表达还是拓宽了表达?

蔡明亮:我没有去想这个问题,拓宽还是限制,因为你碰到一个媒介,才会去思考它的特性是什么,应该怎么去用它。你说电视、电影或者剧场是什么?限制了表达还是拓宽了表达?都没有,各有各的特点。作为一个电影导演,我当然是从传统电影的视角去思考怎么拍VR电影,有些东西不习惯是很正常的,但我必须要去面对它、适应它,找到适合这个媒介的表达方式。

三联生活周刊:主要有哪些不习惯?

蔡明亮:觉得有很多限制,因为目前VR电影还是起步阶段,技术还不太成熟。HTC和提供拍摄器材的JAUNT的工作人员也经常来和我沟通,总是告诉我“导演不能这样”“导演不能那样”,画质的颜色、清晰度和传统电影都没法比,我很恼火,当时就觉得,那不如别拍了。不过,整个过程中他们也一直在做研发,甚至告诉我两三个月之后,技术就可以更好,事实上他们也真的做到了。技术的初级阶段,提升的速度还是很快的。

三联生活周刊:但作为一个拍惯大银幕电影的导演,你能容忍画质、缝合缺陷这些问题吗?

蔡明亮:我当然非常苛刻,我当然不能容忍,如果是传统电影的话,一个镜头有缺陷我都忍不了,但拍VR电影就没办法了,目前的技术就是这个样子,你只能接受。从目前的观众反馈来看,中国观众对画质、技术缺陷更挑剔一些,容不得一点点瑕疵。西方观众反而不会这样,他们更愿意看你艺术上的表现力,你的创意和你想表达的是什么,这是个更健康的心态。

三联生活周刊:拍VR电影,剧本的创作方式和拍摄方式会有变化吗?听说,《家在兰若寺》的拍摄是没有剧本的?

蔡明亮:不是没有剧本,当然要有剧本。只是剧本的调整空间很大,甚至拍摄阶段每天都在改。我希望利用VR电影360度的特性尝试一些新东西,希望《家在兰若寺》里的场景、空间有很强的造型感,所以用于拍摄的那个废墟都是认真设计过的,做了很多纹理、质感上的处理,希望它可以呈现亦真亦幻的感觉。

三联生活周刊:听起来和拍传统电影差别也不大。

蔡明亮:演员和场景的改变都不大,最大的问题是机器该放在哪儿。机器的位置就是我希望观众出于什么位置观看这部电影,这是个很大的问题。

三联生活周刊:很多人看完《家在兰若寺》会觉得,这部电影和这次在威尼斯电影节上看到的其他VR电影的风格差别太大了,它特别安静,太像传统电影了。

蔡明亮:我相信,HTC来找我合作拍VR电影也不希望我把电影拍成游戏,大家都希望这个作品是用来观看的,可以更艺术化一些,更具观赏性一些。有人可以用VR拍奇观,拍惊险刺激的东西,那我就也可以用它拍美学的东西,拍慢的东西。任何东西拿到我手上,我都是这样来思考的,不会随波逐流,希望找到属于我自己的方式。任何媒介都是表达的工具而已,不要被它绑架。

三联生活周刊:但还是有些属于媒介的独特性吧,比如VR电影没有传统电影的景别概念,沉浸感更强,声音的视觉引导作用更强,总会有些不同。

蔡明亮:你的视觉真的会被引导吗?

三联生活周刊:当然会。

蔡明亮:但你被引导一下还是会马上回来。电影筹备阶段,技术人员也和我强调,现在做声音和以前不同了,360度,回个头声音就跑远了。我说,见鬼了,没有啊,怎么会跑远,我还听得到啊。有时候,一个新技术出现,大家表现得太神经质了,太想把它的特质发挥到最大限度了。

我对VR的思考可能和大家正好相反。大家看VR的心态和创作VR电影的心态都太热闹了,大家来玩一下,游戏一下,好奇一下,浮躁一下……我当然不要做这样的作品,我要想办法让大家安静下来,把大家带入一个梦境,一个空间。你可以看墙壁的颜色,墙上的斑驳、霉菌,你也可以看小康的表演。你可以选择你要看什么,但你能看到的也都是我希望呈现给你的。总之,你戴上VR眼镜就是进入了我给你创造的世界,我的VR世界和我以前的电影世界没什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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