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时代的物理老师

老先生和我

●刘　帅

A面：我

其实，我是凭真本事考进这所重点高中的，而且还超过了录取线好几分。可固执的老爸偏要把我调到他认识并且信得过的一个老先生班里，还美其名曰：“给保险柜再加把锁。”听听，给保险柜加锁，整个一多余。我撇撇嘴，可还是得跟他去见我未来的班主任。

那天，老爸像押犯人似的把我解到老先生家。一进门，他就拍着我的头，说：“快叫赵老师。”我恭恭敬敬地照做了。“你这位赵老师可是物理高级教师。”哎哟，我当时就头皮发麻了。说实话，我喜欢的是文科，也铁定了心跟数理化Bye-bye。可这回进了物理老师掌权的班级，甭说，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但初见赵老师，我觉得他不像个教物理的，文绉绉的，倒像是个语文老师，慈眉善目的，使我顿生一种亲切感。“听说你的作文得过很多奖。”赵老师知道的还不少嘛。可没等我回话，老爸的一只大手就拍到我后背上了：“哈哈，那是他小子运气好，碰上了。赵老师，在您班里，可别老让他在语文上下工夫，理科也得抓抓紧。我这孩子……”又来了。说真的，我特烦老爸这样。他曾亲口跟赵老师说他小时候也挺爱好文学的，可“十年动乱”迫使他放弃所有理想。现在，他又来干涉我的兴趣爱好，真搞不懂他是怎么想的，等以后我当了爹，一定要给孩子选择兴趣爱好的自由。不过现在，我跟老爸之间的代沟是填不平了。

就这么着，我靠关系进了老爸心目中的“重点班”。学校里有一种有趣的现象：班主任老师是教哪科的，本班同学的这一学科成绩就必在年级排行榜前列，绝不会低于第二名。我们班的班主任是教物理的，同学们自然学得特别卖力，课间、午间有许多人抱着一本本“题库”往办公室跑。可即使是这样，也丝毫没有提高我对物理的兴趣。第一次月考，我就让老先生大跌眼镜：49分。一天中午，课代表传老先生口谕请我去面谈。我站起来，整整衣服，心想：他大不了说全班就我一个不及格，还离60分差一大截。进门，老先生正冲门坐着，他对面放了一张椅子，桌子上放着两杯刚沏的茶，热气腾腾的。见我来了，他一指椅子：“坐吧。”咦？我觉得气氛有点不大对，跟我往常受训不同。坐下以后，我就琢磨：这是什么等级的批评呀，弄得这么正式？老先生大概看出了我的不解，他说：“别紧张，这次请你来，只是随便聊聊，不涉及你这次的成绩。”这倒挺稀奇的，我还没见识过这种谈话呢！“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算是学校里的‘一枝笔’了，组织了许多文学评论小组，自己写稿、评稿，我们还经常去看电影，听交响乐，节假日里一群好友还相约去远游，那时候，郊外真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绿色呀！我们在草地上打滚、唱歌，尽情抒发心中的喜悦。”“哇！比我们现在可幸福多了！我们是泡在‘题海’里长大的。整天为了考试奔忙，我们都快变成‘考试机器’了。可我们真正学到的又有什么？研究一辆小车的行进速度，一会儿快，一会儿慢，或是把一个木块沿斜面推上推下。这些东西，以后根本用不上。我们应该学的，是如何动手解决实际问题，现在的教育，恰恰不能满足我们的渴望。”我越说越激动，拿起茶杯猛喝一口。老先生笑眯眯地看着我：“我也与你有同感。但是目前选拔人才的衡量标准有限，难免产生一些尴尬。像我们这样的老师，正是充当了‘尴尬人’的角色。也是明知不妥又偏要去做了。”没想到老先生也对当前的教育存在看法，而且还是站在我这边的。那天谈话结束，我就下决心认真听听物理课了。

老先生的风度不错，课上得也好，只是我习惯了物理课半听不听的听讲方式，有时听着听着就会想到别处去。那天，老先生站在讲台前，用右肘撑在讲桌上，整个身子的重量几乎都压在了右半边，我发现，有时耳朵里不听他说话，单是看他转身蹙眉，微晃着脑袋，就有点私塾先生的味道了。要是再拿一板尺，简直就是“三味书屋”里的先生。这么儒雅的老师教物理，真是太富戏剧性了。上午10点的阳光照进教室，屋里半明半暗，而老先生正处于明暗交会之处。阳光照在他的镜框上，折出七色的光芒，他在讲台上不时地说些什么，身旁，细尘在晨光中飞舞。在我眼里，这是幅无声的风景，平和、恬淡，就像花园里一株古木周围飞着五彩蝶。“叭”，不是彩蝶落下，是班长起立叫“老师再见”的声音。

时光飞逝，期中考试过去了一个多月。一天，老先生没来，我们上自习。第二天，有人来代课，据说一直要教到我们这学期末。我第一次因为物理课换了老师而若有所失。紧接着，我们就猜测老先生的去向。很多人猜他病了，理由很简单：老先生瘦得厉害而且不停地抽烟。听他说以前开过刀，只是不知道这次……

终于，有消息传出：老先生胃出血，住院了。

我们当然要去看他。

好几十人同时探望一位病人在医院里也称得上壮观了。我们一大帮子人涌进病房，惹得邻屋的人也伸着脖子出来看，以为这屋里住了一位大人物。一进门，靠窗的床上正坐着我们的老先生。又是在阳光下，午后暖暖的阳光裹着老先生，他的镜框上闪烁着金光。只是他脸色苍白，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奕奕，让人看了心里直难受，不知怎么，我想起了那日阳光里的先生，那幅平和的风景。可现在，他四周没有纷飞的彩蝶，只有医院的来苏水味，怪怪的，如同我心里的感受。

不久，一位女同学发现了我说：“王越，你哭什么呀？”

B面：老先生

一直就有人托我的熟人，把他们的朋友的朋友的孩子送到我的班级里念书，还不是冲着我物理高级教师的牌子？说真的，我是真不想收这些人。有本事，你自己考去！托关系进来的，多半是自己不太要学却被父母逼着来的。这些学生，我是不大喜欢的。

可今年开学前，又有人找上门来，这回的孩子是自己考进来的，但他父母不放心年轻的班主任，于是就交到我手上了。听说，这孩子作文得过许多奖。谁知道呢，介绍的人总是往好里说，而真正的好孩子也用不着家长这么操心，把他搁哪都能学。

那天，是爷俩一块儿来的，我当然要先问问孩子的情况，可还没等我核实作文奖的事，他爸爸就在一旁插话了，反正尽是让我严加管教的话。这些家长，我看多了，自己受了“文革”的苦，拼命要把自己未得到的让孩子得到。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哪！

没过多长时间，语文老师和数学老师都找上我了。语文老师给我看他的作文，说这孩子挺有灵气，文章写得不错，好好培养，很有可能成材。数学老师给我看他的考卷，二分之一以上是空白。他说，赵老师，你得帮我管管。我被冷热两股火烧着，决定先压一压，看他月考的成绩再说。不过，这小子这回没争气，考了全班倒数第一。我准备找他谈谈。刚开始是想训他一顿的，可后来一想，对于这个孩子，也许其他温和的办法更好些。于是，我就跟他谈我年轻时做学生的生活。谈话很成功。从那以后，我发现这孩子对物理也开始上心了。

到底是年龄不饶人哪！这两年，身上的毛病越来越多，成天不是这疼就是那疼。那天好端端的，忽然就开始反胃了。原本打算去开点药的，可到了医院就身不由己了。唉，我是放心不下学校里的一班孩子们呀，我这一病，谁知道他们会怎么样呢？

万万没想到，同学们来看我了。全班人一个都没少，我那个高兴啊，可是独独王越哭了。这个敢在我课上开小差的孩子，怎么在今天，当着大家的面，流泪了呢？

心灵悟语

有两种东西丧失以后才发现它们的价值——青春和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