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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仰止说恩师

时间:2022-02-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先生跟我说语文教学,说点拨法,言谈间不时停下,征求我的意见。去年全国中语会课堂教学研究中心在庐山开会,邀请蔡先生给大会作学术报告。大家靠住船舷留影,站在甲板上看雪浪花飞,躺在简陋的床铺上说语文教学,谈天说地,蔡先生十分开心。蔡先生对青年教师的帮助真是不遗余力。先生对青年教师尤其是对在农村工作的青年教师的关心,令每一个与他交往的人从心底里感佩。

高山仰止说恩师

汤国来

在一次教研活动的间隙,蔡澄清先生向省中语会的同志介绍我时说:“很有意思,他们三个(指陈军、孔立新和我)一个比一个小一岁,陈军62年出生,孔立新63年,汤国来64年。”我在一边既很激动,又很惭愧。激动的是,这么些年来追随先生搞教改,能得先生厚爱,视我为校外弟子中较“出色”的一个,奖掖勉励,不吝首肯,真是荣幸之至。惭愧的是,三人之间,年龄虽略有参差,但在教学教研方面的成就却不可同日而语,我成绩甚微,尤不足与陈军、立新接踵比肩。三人行,二位兄长亦是我的老师。

记得那是1991年下半年,当时我在南陵县一所乡镇职业高中任教。虽说是职高,但学校为生存计,开的课仍是普通高中的一套,为的是学生毕业后仍可参加全国高考,所以学校的眼光也还盯在高考升学率上。其时语文教改在全国已然进入80年代热潮后的冷静反省期,我们那里是“热”既不热,“冷”却有之,在这样的背景下,我开始了语文课堂教学改革的点滴尝试。凭着年轻人的热情,我从孔立新那里借来了蔡先生点拨教学的有关论述,一边揣摩体会,消化吸收,一边运用于教学实践。就这样,在蔡先生的理论指导下,我完成了古诗词点拨教学的较全面的探讨,上课一改古诗词教学要么逐句串释,以消解古诗词独特韵味为代价换取学生“字字落实”的“经师”授课的积弊,要么不分教学对象,把中学古诗词教学弄成大学文学赏析课的虚泛疏空(对中学生而言)的不足,在指导学生诵读的基础上作一些点拨,教学实中见活,很受学生欢迎。我将教学情况写成一篇文章,并未多加考虑,就冒冒失失地寄给了蔡先生。很快,蔡先生托立新将原稿捎回,并提出了几条修改意见。记得他肯定了我的探讨,主要指出了文章在教例解析方面的不足;还有受篇幅限制(原稿也已有5000余字),有些做法未及展开,说得不甚清楚。先生热情鼓励我根据教学实践再作修改补充。我于是便“修改补充”。这一“补充”,便将文章篇幅翻了一番,拉成了近万字的长文。送给先生看,先生并不以为长,说当长则长,当短则短,长得有分量,还是好的。那是1991年寒假中的一天,我去芜湖参加师大函授的面授,抽了一个晚上带上文稿去看先生。冬日的黄昏阴晦寒冷,一中校园也早脱却繁花重影,显得枯瘦简澹,寂寞冷清。问了三个人,问着了先生的住处。敲开门看,先生正在吃晚饭。我自报家门,先生很高兴,推开饭碗,“呵呵”地笑着将我迎进屋。那是我第一次见先生。先生身材高大,穿的好像是烟草黄色的皮夹克,系着领带,像他做的学问一样,齐整有序,一丝不苟。先生那年已近花甲,鬓间丝丝缕缕已见染霜,面容清癯,蔼蔼然儒雅亲切。先生跟我说语文教学,说点拨法,言谈间不时停下,征求我的意见。他的眼光亮亮地看定我,极诚恳、极认真的神态,这种平等的态度让我有些局促,因为我实在并没有任何有价值的“意见”,只得旋转眼光去看别处:客厅的壁上悬着两张条幅,其一署名“钱梦龙”,其一署名“陈军”。

平等待人,没有架子,是蔡先生的一贯作风。我和先生书信往还频繁,前几年每月总要收到先生的两三封信,有一段时日则更多。当初接到他的信,念着很不习惯,因为他在信里不用“你”,总用“您”:“您的钻研精神很好”、“您的大作”……让一位尊敬的导师一口一个“您”地给我写信,我感到十分不安。起先想着可能是先生客气,待日后向他请教得多了,情况也许会有些改变。岂料先生一以贯之,给我的先后数万字的书信篇篇称“您”。直到今天,先生给我写信依然用“您”不用“你”。其间我曾不止一次请他无须“高抬”像我这样的后辈,先生并未理会,也未作半字说明。如此时间一长,我也就只得随先生呼去,不再心存惶惧了。是不是先生有意以“您”来显示其“疏”呢?不是的。几年来,无论是在工作上,还是在生活、学习上,蔡先生一直都像关心自己的孩子一样关心着我。在一封信里,他动情地说:“我已年迈,个人已无所求了,只希望陈军和您能青出于蓝,也就十分高兴了。”这样意思的话,先生曾不止一次地说过。捧读先生的来信,每每看到先生殷切的目光,令人动容不已。新年前后,我总能收到先生寄给我的贺年片,上面写着鼓励的话。我为人疏懒,尤不留意这些事,年前想着一定“抢先”祝福先生,临近却又忘却,直到先生的贺年片已握手中,这才生出“又迟了”之叹。蔡先生对待我这个初露头角的学生如此,则其接遇友朋的情形可知。有一年春上,我托一位在芜湖工作的同学给先生捎去一斤茶叶。那位同学将茶叶送到先生家后,未多寒暄便匆匆告辞了。蔡先生特地写信给我,一是批评我不该乱花钱买什么茶叶,再是让我告诉他我那位同学的工作单位和姓名,他要写信谢谢他。去年全国中语会课堂教学研究中心在庐山开会,邀请蔡先生给大会作学术报告。我们要给他买二等舱的船票,他坚决不依,说,把我一个人搁在那边,倒不如跟大家在一块热闹。结果他跟我们一样挤三等舱。大家靠住船舷留影,站在甲板上看雪浪花飞,躺在简陋的床铺上说语文教学,谈天说地,蔡先生十分开心。到庐山后,蔡先生依然要和我们一块住普通间,直到会务组的同志说早已为他预订了房间,做好了安排,方才作罢。在庐山的那几天,蔡先生白天听报告,见朋友;晚上又被来自全国各地的青年朋友围住,每晚都要到十二点后方才歇息,又不能很快入眠,弄得疲惫不堪。第三天晚上,我们几个商量,要将先生“救出来”。可当我们吃过晚饭赶到他的房间,那里已是高朋满座了。我们无法,只得退避一边,听他们谈话:先生的嗓音分明已有些沙哑,而第二天上午便是先生的节目———作报告。

蔡先生对青年教师的帮助真是不遗余力。孔立新写过一篇《乐为人梯助后生》的文章,登在1992年第9期《语文教学通讯》杂志上,写了一些,但远不是全部。先生对青年教师尤其是对在农村工作的青年教师的关心,令每一个与他交往的人从心底里感佩。他说农村学校条件差,在那样的环境下想做一些事,本身就极不易,“我们不去关心,谁去关心?”他是全国农村中学语文教学研究会(现为“研究中心”)的最早发起人之一,并积极指导筹建安徽省青语会。对这些群众性组织,他不仅热心倡导,而且慷慨解囊,给予经济上的资助。蔡先生曾跟我说起过这样一件事:涡阳县有一位民办教师,有一天忽然寄给他一封信,让蔡先生帮助他解决“民转公”的问题。“这个事情政策性很强,他又在涡阳,”蔡先生对我说,“我实在毫无办法,也不知道这个事情该怎么去办。”事情无从办,蔡先生很遗憾,说起来连连感叹。从这件事情上,可见老师们对蔡先生的信赖。对青年教师寄给他的论文,只要有些可取之处,他都指导修改,寄给有关报刊,尽量争取发表。这些年来他为别人寄稿的邮费,加起来已是一个可观的数字。我写的论文稿,几乎无一篇不是由他寄出去的。有的文章一寄不中,稿子退回后,他必辗转再寄,直至找到可以容留的地方为止。稿子发表了,编辑部省事,稿费往往直接寄给他,他必亲自去邮局取出,送给对方。记得我的一篇短稿,刊物发表后,给他寄来稿费21元。他一下犯了难:两千字的文稿,才21元。他给我写了一封信,说:“稿酬之低,令人难以置信”,还特地将汇款单复印一份,夹在信中一并寄给我。我在回信中说,文章之事,早已烦劳不置,何苦又添些忙碌。他说这是你的劳动报酬,当然应该尊重。当我还在那所职业高中悠然度日的时候,他已在为我的工作操心了。1994年上半年,我接到他的一封信,信很长,满满写了四页信笺。末了谈到我的工作问题,说:“您干脆到我们学校来工作吧。”从农村职业高中到省重点中学,这本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事,蔡先生却说做便做。他开始为我的工作调动四处奔走了。从市教委,到市人事局,到分管市长,以他的威望、影响,终于说通了关关节节,市里终于答应以“特殊人才”调我到市一中。对于这一过程,蔡先生轻描淡写,只偶尔发两句轻喟;但我知道,在目前的人事机制下,其间种种曲折,自是一言难尽的,“跑断腿,磨破嘴”,庶几近之!———岂知天不从人愿,该年因为工资调整,人事冻结,遂使蔡先生的种种努力未能成为现实。紧接着,我由县里作主,调到了县一中。每每想及此事,都令我感慨唏嘘:未能到先生身边工作,不能更直接地聆听先生的教诲,辜负了先生的一腔热忱,真是我的终生遗憾!

我知道,蔡先生对我这个学生是有些喜欢的,但人前人后,我很少听到他对我们(包括孔立新)的赞许。这些年来,他关注的目光从未离开过我们。受市报朋友之邀,我经常在市报上写些散文、随笔之类的小文章,他看到了,先是说锻炼文笔,可以适当写一点;看得多了,他便不安起来,写信提醒我:不可荒芜了正业!他最不满意的是我和孔立新并不标准的“普通话”,常常皱着眉头,要我们学说普通话,说做语文教师,普通话说不好,是说不过去的。其实,我在课堂上说的“普通话”,自己觉得差不多,学生也还能接受,只是跟他在一起比较随便,就放开了。一次市教研室开会,我有意拿腔捏调,用普通话发言。我注意到,蔡先生笑眯眯地听,眼里满是诧异,那意思分明是:这个家伙,也还会两句普通话嘛。对我们在公开场合的发言、上课,蔡先生一般不大提多少意见,他总是以和善、亲切的笑,将他长辈的关怀、鼓励明白无误地传递给我们。在论文交流会上,我提出点拨教学“点”与“拨”的不同,他畅快地大笑;在我执教的点拨实验课上,他笑吟吟地听着;在课后的讨论会上,他朗朗地大笑着。蔡先生的笑,完全是一种长辈看到晚辈还算说得过去时的那种舒心的笑。师生怡怡,他的笑声中满含着鼓励,令人振作,催人奋发。

80年代至今,经蔡先生培养、扶植而成长起来的青年教师,省内省外已很有一批。我常常感到奇怪:一些本来默默无闻的教师一经蔡先生指点,往往便能脱颖而出,很快成长为各地语文教学的行家里手。我想,这里除了蔡先生悉心指教、热情扶持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便是蔡先生崇高人格的无声召唤。在点拨教学的研究中,蔡先生提出过“道”与“术”的关系问题;在青年教师的培养上,蔡先生正是“道”、“术”并举:授教学之“术”,传为师之“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先生以他那高尚的品德,超绝的风范,执著的求索,渊深的学养,昭示着为师之道,为人之本。在蔡先生那里,后学者看到的是一个高大稳健的人生,是一条奋进不懈、求实求真的人生路。这一人生启示,人格“点拨”,无疑焕发出巨大的精神动力,促使青年人敬业乐业,不断学习,开拓进取,从而渐臻成熟。

蔡先生很爱用一句成语: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后面往往还要加上两句:坚持努力,必有所成。他写给我的第一封信就用了这些话,后来又常常提及,以示鞭策。他自己正是以一腔“精诚”,去攻开语文教学的“金石”的。桐城出才子,蔡先生是宿松人,属古桐城地面,天资颖慧自不待言,只是以中师学历蔚成大家,积累了那么多的学问,这与他的勤奋努力是分不开的。我也是中师毕业,虽说80年代学风大炽,辗转求学也费了不少劲,一步捱一步,举步维艰,更何况先生求学的50年代!先生旧学渊深,恐于进一步求“新学”的途中也费劲不少。先生不仅“求学”,而且“治学”,卓尔成家,其间必然比常人付出了更多的心力。跟先生谈话,感觉他总能站在学术研究的最前沿,往往三言两语,便能廓开迷惑,启人心智。比方说“主导”、“主体”之辨,先生说:“这要放到整个教学过程中去考察。教学是教师与学生双方互动的动态结构过程,从教师的教这一面说,教师是主体,学生是客体,教材是媒体;从学生的学这一面说,学生是主体,教材是客体,教师是媒体。”又如“工具”、“人文”之争,先生说:“‘工具’‘人文’,应放在不同层面去考察,它们是辩证统一的,不是截然对立的。”这些话,虽则简短,却极精辟。“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没有对语文教学内在规律的深入探求,没有长期坚持不懈的深入思考,是断难如此举重若轻、容与轻倩的。先生主张语文教学应建立在辩证法的基础之上,反对简单化,反对静止地、片面地看问题。他写过一篇《哲学阳光下的花朵》,涉及“观念论”、“教学论”、“方法论”、“继承论”、“效益论”等八大方面,既可视为先生对语文教学的见解总纲,又可视为先生辩证治学的经验,夫子自道,且文采流动,光亮照人,全不似出自六旬老人之手,十分为我宝爱。他的点拨教学理论更是融通往古、整合百家、辩证推求以成一家之说的。其体大思弘,戛戛独造,尤足傲视学界。“其用物也弘,其取精也多”,当人们犹在为“文革”纷争而感叹岁月蹉跎的时候,先生已独处斗室,著成鲁迅作品的教学专著;当人们犹在为语文教学耗时费力所得无多而苦寻良方之际,先生已提出了语文知识转化为能力的规律及操作,并以“年段分科教学实验”作出了可贵的探索……以智慧之犁拓开板结的土壤,以辛勤的汗水浇开宁馨的春花,先生如是,后生小子敢不勉力为之!

先生胸怀宽阔,淡于名利。他说过他的为人之本是六个字:正直、勤奋、淡泊。对功名利禄,赞誉非议,先生一概淡然处之。有一年,我看到一篇教学研究文章,文中涉及蔡先生的“曲问”,但多有误解,且扬此抑彼,发语偏激,“火药味”很浓。放在另一个人身上,说不定就会大光其火。我向先生请教,先生尽管亦认为那篇文章推断轻率,欠公正客观,但表示“毫不在意这类批评”,“不必计较”。我要写商榷文字,他劝我“不必在此类事上花费精力”。后来,安徽师大教学法教授倪三好先生著文评述蔡先生的点拨教学理论,未及细审,反以那篇文章“多少切中了蔡老师在探讨中所存在的某些问题”,以讹传讹,十分遗憾。先生凡事不喜张扬,尤反对突出个人。他从教四十周年的时候,有人主张搞一个纪念会之类的活动,他坚辞不依,信中对我说:“耽误大家时间给你一个人搞庆祝,成什么样子!”他也有生气的时候,说及当今某些青年人的浮躁,每每皱眉,十分忧虑。他曾在一次会议上激动地批评个别青年教师“哗众取宠,沽名钓誉”,一点也不客气。但更多的时候,和青年人在一起他都是儒雅甚或朗朗地笑着。我记得在一节点拨实验课后,大家批评激烈。执教的是一位年轻女教师,面子上很下不来。蔡先生于心不忍,多少有些回护。谁知大家并不买账,唇枪舌剑,不依不饶。他无可奈何,看着那位女教师,忽然笑将起来,那意思是:你看,我也没办法。那一回,我从他的笑声中甚至读出了天真。我想,只有超脱一切荣辱,心中明净无渣滓的人,才能有这样的笑声。

先生自奉甚简。三个孩子都在外地(一个孩子在美留学),他跟周老师清淡度日。先生不嗜烟酒,与朋友交,一般清茶一杯,并无酒食征逐,我在先生家吃过几次饭,桌上三四个菜,大家边吃边聊,十分随意。先生身体不好,荤菜吃得少。有一次我去吃饭,周老师特地从街上买回一只蒸酥鸡,肥美硕大,昂昂然不可一世。蔡先生一点不沾,周老师也吃得很少,基本上是我一人报销了。学校招待上面或兄弟学校来的客人,蔡先生能不陪则不陪;不陪不礼貌,也只象征性地喝点饮料(他好像只喝“雪碧”)而已。和我们在外吃饭,总是由他“买单”。他有一个理论:你们年轻人花钱的地方多。去年庐山开会,下山回芜湖,却购不着船票。九江那地方有点怪,轮船公司到各地的船票全“套”给了个体饭馆,要买船票,须得先去饭馆吃一餐。这明明就是“宰客”的勾当。蔡先生掏出百几十元,说:“‘宰’就‘宰’一回吧,难得大家在一块。”

有庐山期间,我们跟先生一起抽空游览名胜。先生兴致很高,花径,锦绣谷,仙人洞,美庐……走马观花,留下了一些照片。在这些照片中,有一张尤令我珍视。那是在庐山会议会址前,正值“五一”,游人汹汹,留影须得排开人众,才能抢得“镜头”。繁昌罗文林君忙中有乱,相机“咔嚓”一按,竟将侧边的蔡先生也印在我的“独照”上了。只见蔡先生左臂搭着外套,右臂平伸,正努力将游人拨向一边,为的是给我留下“亮相”的空间。看着这张照片,我十分感慨。几年来,在我的成长、发展道路上,正是仰赖蔡先生的一手扶持,多方呵护,方才得以蹒跚举步。而像我这样得到蔡先生热情提携、大力举荐的青年教师,又岂是区区几个!蔡先生创立点拨教学法,其功厥伟;而他培植新人,奖掖后进,亦是功德无量。

高山景行,世人慕仰;先生之恩,山高水长!

(载《蔡澄清:点拨教学法》,湖北教育出版社《中学语文素质教育名家丛书》之一,2001年5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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