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恩师，遭空袭

1945年元旦刚过，鹿儿岛响起了防空警报。警报声中高等小学班主任土井老师来到我家：“和夫这孩子有特长！应让他再次挑战鹿儿岛一中。”土井老师说服了我的父母。我因结核病在家疗养，身体虚弱，土井老师代我报了名，考试那天他还特地带着我去，陪伴照料我。

但发榜那天，录取名单中仍然没有我的名字。我只觉得自己时运不济，灰心极了。发着低烧回家倒头就睡，此时空袭警报再次鸣响，扎着防空头巾的土井老师又来到我家，“是男子汉就别泄气，天无绝人之路。”他是来激励我的，而且已经帮我办好了另一所学校——鹿儿岛初级中学的入学申请书。“今天是报名的最后一天，不管怎样先考了再说。”两次考鹿儿岛一中都落第，又是病中疗养，我说“算了，不考了。”我已经心灰意冷。父母也认为到这一步也只有就职一条出路了。此时土井老师仍然一片热心，鼓励我再考，最后我总算上了初中。如果当初没有土井老师再三鼓励，只有小学毕业的学历，我后来的人生将会怎样呢？

在土井老师热忱鼓励下我于1945年春进入了鹿儿岛初级中学。虽说迟一年上了初中，但正值战争结束前夕，因为空袭愈发猛烈，学校完全没有学习的气氛，特别是6月17日大空袭，将大半个鹿儿岛市夷为平地。

在这次空袭的大前天，因肺结核瘦得不成人样的小叔死了。这之前每逢警报响起，父亲总是扶着小叔躲进院子里的防空洞，而小叔总说：“不！哥，算了，我不进防空洞，我的病不能传染给侄儿侄女，我就在家躺着没关系。”

临近死期的小叔躺在阳光下，表情变得格外平静和坦然，似已看破红尘。小叔去世了，疏散去父亲老家的母亲和妹妹们都回来参加葬礼，遗体在火葬场火化，大家吃过斋食休息时，正是6月17日深夜——大空袭开始，父亲背着中风后手脚不能动弹的祖父，一家人都逃进了院里的防空洞。父亲因小时曾跌落河中得了中耳炎，一只耳聋了，因祸得福，征兵体检不合格，战时没上前线，此时当了街区消防队长。

我家这个防空洞，挖得很深，高度超过我现在的身高，有台阶有支柱，是街坊邻居中最结实的。

我们全家逃进防空洞，空袭愈加猛烈，父亲和哥哥仰望天空，只见空中一片红光，看来鹿儿岛将成废墟，火又从附近烧过来，这样下去我们会被烧成灰烬。不可坐以待毙，父亲再背起祖父，将防空头巾浸湿，扎在头上，逃出防空洞。我和母亲也将毛巾用防火水浸过扎在头上，跟着父亲逃命。那又湿又重的头巾令我至今记忆犹新。

一家人沿河朝上游方向逃命。回头看时，逃难人群黑压压一片，河对岸一片火海，许多人浑身是血，挣扎着向这边跑来，没等他们爬上岸，第二、第三波攻击接踵而来。对岸燃烧弹嗒嗒嗒落地，油脂飞溅，乓乓乓火势熊熊。有人身上着火在地上打滚，火光把黑夜照得如同白昼，目睹这地狱般可怕的情景，又怕炸弹投到这边来，人们到处乱窜。

我一边跑，一边又想起小叔死前决绝的神情，似乎小叔已预知今天大空袭将到来，为了不拖累我们，他要在前两天死去。

虽然小叔临终前说过：“绝不可将病传染给侄儿侄女，我不进防空洞。”但小叔晓得父亲的性格，再危险也不忍放弃亲人，又要背祖父又要救自己，一定力不从心，为了减轻父亲的负担，小叔死得恰逢其时。

我家的房屋虽然奇迹般躲过了这次大空袭，但在日本宣布投降的前两天，即8月13日还是被美军的飞机炸毁了。虽然因患肺结核身体衰弱，但在奔波逃难中不知怎的，我的病情却慢慢好转起来。

房子烧掉了，印刷机炸碎了，战后我们只好集中到临时的避难所。因为通货膨胀，父亲手里的钱一天天减少。接着雪上加霜，新币发行，按人头分配，旧币不再流通，父亲剩余的钱变成废纸，我们一家连吃饭也成了问题。这种情况下，我们用铁桶取海水煮沸，自制海盐出售赚钱，母亲到黑市将自己的衣服卖给乡下人，换取大米，让我们有饭糊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