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学定律是符号的关系

正如常识定律是借助对人来说是天然的工具以事实观察为基础一样，物理学定律也以物理学实验的结果为基础。不用说，把事实的非科学断言与物理学实验的结果区分的深刻差异也将把常识定律与物理学定律区分开来；因而，我们就物理学实验说的几乎一切将扩展到科学陈述的定律。

让我们考虑一个最简单、最确凿的常识定律：凡人皆有死。这个定律确实与两个抽象概念有关：一般的人的抽象观念而不是特殊的这个人或那个人的具体观念，死的抽象观念而不是这种或那种形式的死的具体观念；事实上，正是仅仅在这个条件即与抽象的东西有关的概念之上，该定律才能是全称命题。但是，这些抽象绝不是理论的符号，因为它们仅仅是从该定律适用的每一个特例中抽取出是全称命题的东西。因此，在我们应用该定律每一特例中，我们都将发现这些抽象观念在其中实现的具体对象；每当我们断言凡人皆有死时，我们将发现我们自己意识到，某个个别人体现人的一般观念，某一特殊的死隐含着死的一般观念。

让我们举另一个例子，当米约（Milhaud）阐述我们稍前表达过的这些观念 ^[28] 时，他引用它作为例子。它是关于从属于物理学领域的对象的定律，但是当这门知识分支还只是作为常识属地而存在，而没有获得理性科学的尊贵时，它就保持着物理学定律具有的形式。

该定律如下：我们在听到雷鸣前看见电闪。这个陈述联系在一起的电闪和雷鸣的观念是抽象的和一般的观念，但是这些抽象如此本能地和自然地从这样的特殊的资料中抽取出来：对于每一次电闪，我们都察觉到炫目的闪光和隆隆的响声，我们从中立即辨认出我们的电闪和雷鸣观念的具体形式。

然而，这对物理学定律并不适用。让我们以这些定律之一马略特（Mariotte）定律为例，并审查它的系统阐述而暂时不关心这个定律的精确性。在恒温下，恒定质量的气体占据的体积与它们承受的压力成反比；这就是马略特定律的表述。它引入的术语即质量、温度、压力的观念还是抽象的观念。但是，这些观念不仅仅是抽象的；此外，它们是符号的，这些符号只是由于物理学理论的恩赐才呈现出意义。让我们使自己转向我们希望应用马略特定律的实在的、具体的气体；我们将不处理体现一般的温度观念的某一具体温度，而是处理某种或多或少暖和的气体；我们将不面对体现一般的压力观念某一特殊的压力，而是面对以某种方式把重量施加于其上的某个气泵。无疑地，某一温度对应于这种或多或少暖和的气体，某一压力对应于施加在泵上的这种作用力，但是这种对应是符号与被它表示和代替的事物的对应，或者是实在与描述它的符号的对应。这种对应绝不是直接给予的；它是借助仪器和测量建立的，这往往是十分漫长的和十分复杂的过程。为了把确定的温度分配给这种或多或少暖和的气体，我们必须求助于温度计；为了以压力的形式估计气泵施加的作用力，我们必须利用流体气压计，正如我们在前一章看到的，使用温度计和流体气压计就是运用物理学理论。

由于在常识定律中涉及的抽象术语无非在具体地观察的对象中都是一般的无论什么东西，因此由具体的东西到抽象的东西的转变是以这样必然的和自发的操作进行的，以至它依然是无意识的；在某人或某个死的案例存在时，我们立即把它们与人的一般观念和死的一般观念联系起来。这种本能的和非思考的操作产生非分析的一般观念，也可以说，是粗糙地采用的抽象。无疑地，思考者可以分析这些一般的和抽象的观念，他可能想知道人是什么，死是什么，试图识破这些词汇的深刻而充分的含义。这种探究将导致他更好地理解该定律的根据，但是为了理解该定律却没有必要这么做；要理解该定律，只要在这些术语的明显含义上把握它们就充分了，不管我们是不是哲学家，这对我们来说都是清楚明白的。

另一方面，用物理学定律关联起来的符号的术语不是那类从具体的实在中自发地冒出的抽象；它们是通过缓慢的、复杂的和有意识的工作，即通过精心构造物理学理论的长期劳动产生的抽象。如果我们没有做这项工作，或者如果我们不了解物理学理论，那么就不能理解定律或应用它。

按照我们是采纳这一个理论还是另一个理论，在物理学定律中出现的同一术语改变它们的意义，以致该定律可以被承认某一理论的这一个物理学家接受，并且可以被承认某个其他理论的另一个物理学家拒斥。

以农民和形而上学家为例，前者从未分析过人或死的概念，后者花费他的一生分析它们；再以两个哲学家为例，他们分析和采纳不同的、不一致的人和死的概念；对于大家而言，定律“凡人皆有死”将同样是清楚的和真实的。以同一方式，定律“我们在听到雷鸣前看见电闪”对于透彻了解击穿放电定律的物理学家来说，就像对于在闪电一击中看见朱庇特神殿的天使的罗马平民那样，具有相同的明晰性和确定性。

另一方面，让我们考虑下述物理学定律：“所有气体以相同的方式收缩和膨胀”；让我们询问不同的物理学家，碘蒸气是否违背这个定律。第一位物理学家宣称信奉碘蒸气是单一的气体的理论，并从先前的定律中引出结果说，碘蒸气的密度相对于空气是不变的。现在，实验表明，这一密度依赖于温度和压力；因此，我们的物理学家得出结论，碘蒸气不服从所陈述的定律。第二位物理学家坚持说，碘蒸气不是单一的气体，而是两种气体的混合物，这两种气体相互聚合并且能够彼此转化；因此，所提到的定律不要求碘蒸气的密度相对于空气是不变的，而宣称这一密度按照J.威拉德·吉布斯建立的某一公式随温度和压力而变化。事实上，这个公式描述实验决定的结果；我们的第二位物理学家得出结论说，对于所陈述的所有气体以相同的方式收缩和膨胀的法则而言，碘蒸气不是例外。于是，我们的两位物理学家对两人以相同的形式阐明的定律具有大异其趣的看法：一位由于某一事实而发现它的错误，另一位发现它被同一事实确认了。这是因为，他们坚持的不同理论没有唯一地决定适合于词汇“单一的气体”的意义，以致虽然他们二人宣布相同的句子，但是他们却意指两个不同的命题；为了把他的命题与实在比较，每个人都进行不同的运算，致使有可能一个人证实这个定律，而另一个人却发现它与同一事实相矛盾。这明显地证明了下述真理：物理学定律是符号的关系，它应用于具体实在要求了解和接受整个定律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