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治理视角下的金砖国家合作机制

2009年6月，巴西、俄罗斯、印度和中国领导人在俄罗斯叶卡捷琳堡举行了首次会晤，并确定了每年一次的定期会晤机制，从而使“金砖四国（BRICs）”^[1]实现了从一个经济学概念向一个国际对话与合作平台的实质性转化。在其后不到两年的时间里，金砖四国进行了成立以来的第一次扩员，吸纳非洲第一大经济体南非为正式成员，金砖四国随即变为“金砖国家（BRICS）”。南非的加入，使金砖国家成为一个更加具有代表性的新兴经济体合作机制。从地域构成来看，金砖国家五个成员来自世界五大洲中的亚洲、欧洲、非洲和美洲；从人口规模来看，金砖国家的总人口为发展中国家的50%以上；从国土面积来看，金砖国家的总领土面积约为发展中国家的40%；从经济规模来看，金砖国家按市场汇率计量的名义国内生产总值（GDP）约为发展中国家的60%。^[2]金砖国家的崛起意味着包括经济、政治和文化等方面在内的综合国力的提升，标志着金砖国家在全球事务中的作用逐渐从边缘移向中心。更重要的是，金砖国家的崛起将会推动不合理的国际社会利益分配格局和一些不合理的国际规则发生改变。

在《历史研究》一书中，阿诺德·汤因比（Arnold J.　Toynbee）使用一个简单却有解释力的模型讨论了文明的生长与衰落问题，即“挑战—应战”的历史思考模型。^[3]我们从这一模型得到的启示是，文明、国家或者制度的发展与进步是在不断应对外来挑战的过程中完成的。金砖国家的崛起以及金砖国家合作机制的形成正是应对当今世界格局中各种挑战的结果，是这一模型在当今世界又一生动的例证。作为国际体系的后来者，新兴国家在很多领域都处于相对不利的位置，使得当今世界格局成为其发展与进步的外部挑战。但正是由于这些挑战的持续存在，金砖国家才拥有共同的应对战略，金砖国家合作成为应对这些共同挑战的重要手段之一。并且，在应对这些挑战的过程中，金砖国家实现了群体性崛起并携手走到一起。

毫无疑问，金砖国家合作机制的形成与发展对于加强五国之间的经贸合作与政策协调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但是，国际社会对于金砖国家合作机制的现状与未来的认识和评价不一。一些乐观的分析家认为，在国家层面，金砖国家投资潜力大、经济发展前景广阔，这为金砖国家合作打下了坚实了基础；^[4]在国际层面，金砖国家正在打破少数国家长期垄断全球经济事务的不公平局面，反映出国际社会的发展和进步，因而具有强大的生命力。^[5]而一些持悲观论调的学者则强调五国在政治制度、经济规模、经济结构和文化传统等方面的差异，认为其难以形成一个团结的整体。^[6]其中，美国著名学者约瑟夫·奈（Joseph S.　Nye）曾多次撰文指出，金砖国家之所以难以形成一个紧密的联盟，其原因于五国之间尚不存在减少分歧与差异的“黏合剂”。^[7]这些论争和分歧所折射出来的一个焦点问题是，如何评价金砖国家崛起过程中建立起来的多边合作机制及其对当今世界所产生的深远影响。这一问题不仅涉及对金砖国家现状与未来的客观分析，更引发了我们在新的时代背景下对全球治理机制变迁的理性思考。

在一些以权力为基础的（power-based）传统理论中，世界格局被刻画成国家之间的实力对比，以及由此确定的国家在国际体系中的排列次序。^[8]并且，由于美国在二战后取代大英帝国一跃成为超级大国，确立了其全球霸权地位，促使一些学者建构“霸权稳定论”和“霸权合作模式”为所谓的“美国治下的和平（Pax Americana）”寻找理论支持。^[9]其中，查尔斯·金德尔伯格（Charles P.　Kindleberger）以公共产品理论为基础，首先提出国际经济体系的稳定运转需要由某个霸权国家来承担“公共成本”。^[10]按照这种逻辑推演下去，对于一个开放和自由的世界经济来说，需要有一个居于全球霸主地位的强国进行主宰和治理，以维持国际经济体系的稳定和发展。在一定的历史时期，这些理论为国际社会的现实提供了简练的解释。但是，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美国的全球霸权地位一直处于衰落的进程之中。^[11]尽管关于美国霸权衰落的争论持续不断，但其实力的相对下滑已是不争的事实。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数据显示，2012年美国按市场汇率计量的GDP占全球的份额已从1985年的35%下降到22%左右。^[12]因此，这种依托霸权国建立起来的全球经济治理的等级结构日益受到各种挑战：一方面，随着一批新兴经济体的崛起，霸权国在经济实力上的绝对优势地位受到挑战；另一方面，随着相对实力的减弱，霸权国掌控国际制度的能力逐渐下降，维持既有制度的成本日益加大。这些挑战使传统意义上的权力理论的局限性日益凸显出来，从而需要对世界格局的未来走向重新进行思考，并对金砖国家这种新兴国家之间跨区域的全球治理机制的兴起提供新的理论解释和评价。

在一个日益制度化的相互依赖的世界，国际制度深嵌于国际社会之中，国家行为常常受到国际制度的约束。但从更为本质的意义上讲，国际制度所反映的是国际行为体的利益博弈与诉求。如果将世界格局界定为世界上各国或国家集团经过博弈形成的相对稳定或均衡的权利和利益关系，那么国家或国家集团在世界格局中的地位与作用就是通过相互之间的权利和利益关系反映出来，并通过改变这种权利与利益关系得以改变。以此为逻辑起点，本章试图从制度与利益的视角对金砖国家在现实和未来的全球地位和角色进行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