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长的“关怀”

1966年春节前几天，接到海南军区的电报，通知我回北京过春节，说是总政首长的关怀。我心中有点纳闷，但想起下放八个多月，能回京和牵挂的妻子儿女团聚，共度新春佳节，亦一大快事，于是高兴地收拾行装，准备离开西岛。

西岛和大岛的交通，每周从三亚港来两次班船，行程一个多小时。临时有事上大岛，乘打鱼的帆船，顺风顺水走两个多钟头，顶风逆浪跑四五小时。等候汽船还得两天，我有点归心似箭，决定第二天上午搭乘渔船。

上船的时候，守备队的干部送我到海边。干部家属送我一筐晒干的马鲛鱼（北方叫鲅鱼），战士们送来一纸箱海石花（珊瑚）。小八姊妹炮班的班长，从裤兜里掏出一只特大的豹斑贝壳，说是她父亲打鱼时下深海的礁石中拿到的，已经保存了数年。我推辞再三，她说是父亲的意思，我只好收下。四十多年来，这枚豹斑贝一直珍藏在书柜里。这是西岛人民一片情意啊！行文至此，不禁取出摩挲，色泽仍然那样鲜艳！

我对送行的同志们说：“去北京过完春节就回来了，不用这样多礼节。”但大家一直等到帆船离岸，在沙滩上招手送别，情意绵绵，令人感动。似乎我不会再回来了。

渔船在波涛中起伏飘荡，中午到了三亚港，军分区派小车接我到榆林。司令员和参谋长刘梅村，都是老战友，留我住了一天。备酒为我送行。席间畅谈东北解放战争的往事，还到榆林港中痛快地游泳。榆林港是个美丽的海港，沙滩洁白如雪，海水清彻透底。

次日清晨，乘吉普车去海口。榆林和海口是琼崖南北两大城市，中间隔着五指山，经通什的中路尚未修通，我们走东线经万宁、嘉积、文昌到海口。路过的三线均有名菜：东山羊、嘉积鸭和文昌鸡。傍黑天到海口，住进军区招待所。在黄土公路上跑了一天，吃够前面汽车的尘粉。夜里气温不降，身上热辣辣。我提着小水桶，走到院里的井边，在月光下脱掉军衣提水冲凉，浑身无比爽快。

次日上午到机场，乘了螺旋桨小飞机，一小时后到达广州。广州的气候也如夏日，市民们穿单衣，姑娘们着花裙，满城绿树丛丛，哪有寒冬的气味。

在珠江宾馆歇了一宿，来不及看望在广州的老战友，匆匆换飞机飞北京。从机舱圆窗下望，云海茫茫。三小时后，俯瞰到光秃秃的大地，飞机在北京着陆，机场周围一片白雪。走出机舱，寒风吹到脸上，像针刺一般，身上一阵冰凉，只穿一件薄棉衣，抵不住寒气的侵袭。坐上民航的班车进城，穿着解放鞋的双脚冻僵了，不由在车上原地踏步取暖。

天南地北的气温剧变，似乎暗示着恶劣的政治气候。我却毫无感觉，忍受着严寒，沉浸在即将与家人团聚的喜悦之中。

果然，这次到了北京即被留下，不让回岛。直到1986年，才重上离别二十年的西岛。铁打营盘流水的兵，岛上的风光依旧，就添了一个大花坛，盖了几栋营房，修了两条大路，垒起一座新码头，然而部队的官兵，一个也不认得。幸好渔村里还有不少熟人，民兵连长当了村干部，八姊妹炮班的炮手们，都当了母亲，有的嫁到岛外。令人欣慰是渔民的生活大大改善，家家盖了新房，渔船安上发动机，过去没人要的贝壳，漂到珊瑚礁丛里的海参和海茄子，都被当成商品出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