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爱你的寂寞

在西海固文学里，小说和诗歌的样式，已名见经传，引起各方的关注较多，唯独散文，仅见到不多的几部作品。接触到邹慧萍和她的散文集《行走的阳光》，终于形成了西海固散文的另类印象：每个人都在寻找一种载体，来表达自我的内在需求，这种由内而外自然生长的感情，让读者更深地体悟到与西海固山水一脉相承的天性。邹慧萍的散文以“跟自己聊天”“跟自己的读者聊天”的“非职业化散文创作心态”，雕琢自我精神世界，相对于小女人散文，邹慧萍自有她源于西海固文学的地气。在表现女性追求安逸和恬静的心灵指向上，与女性读者的欣赏角度是一致的。

散文是一个释放真实情感的窗口，原因之一在于倾诉的“非虚构”。西海固的阳光、雨水、鸟鸣、老榆树、土豆、桃花共同构成一幅西海固的地域风光。即拥有六盘山独特的天然优势，夏季银针般的光线，冬季浓重的阴湿，让西部旱塬的地理特征，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外显，饱受赞誉和诟病一样区别不大。当很多人从西海固的山塬上顺流而下，来到黄河岸边，来到塞上平原，走向更广阔的世界，依然会回首，回首归望来时路。桃花在应得的季节随缘开放，纵使不能亲见，也能在记忆深处复原出来，那一片桃花林，染遍了每个游子心中的山塬，那些天籁之赐还在那里余韵绵长。这些内容在《老树》《静听鸟鸣》《站在成熟的庄稼地里》《小时候的端午节》里都可以细细品味得到。

散文写作，常常让人为难的一件事是，考虑不考虑外在因素的影响，论不论宏观或者微观？作者敞开心扉，倾诉自己与外在世界思想感情上的秘密互换，提笔之初，已不妥协给任何正向或反向的事物，只选择属于自己的生活，叙述自己知而后定的感悟，这算不算散文创作的一种境界？在阅读中，无法定论。里尔克说：“你要爱你的寂寞”，道出了一个自主写作者的写作状态。散文写作，同时在阐释一个哲学命题：我即我，我存在，不附属于任何事物的哪一个面向，唯有散文可以表达。阅读《行走的阳光》得出的这个结论，虽然具有相对性，却让人能加深理解一个命题，为什么要写散文。西海固诸如“驴不喝苦水”的常识，让一个从小在那里成长的人，体味西海固与水的关系：你死了我死都心闲，不死是都不得了然！西海固与水这种生与死的较量，将干旱征候写得更为苦涩亦饶有趣味。相反，对雨的感情却又是那样非同寻常，对北方的雨与南方的雨绵密细腻的描摹，颇有老舍《济南的冬天》——那种恬淡闲适的景致。还有，端午节潮湿的露水氤氲了整个山塬，按习俗蘸点露珠洗洗眼睛，明眸善睐，一双眼睛照亮了整个山塬——“无尽奇珍供世眼”，人和植物之间就这样亲近了距离，人和万物之间就这样消弭了隔膜。

阅读源自西海固作家的作品，心中不由生出歆羡：他们受得天独厚的文化传承——花儿的影响，无论多荒芜的山梁上，总有“花儿”的歌声烂漫了那一片塬头：塬头上的风、云、雨、雪，近处的天空、太阳、花朵、远处的草地、河流、山野都在花儿笼罩的余韵里，镀上了一层浪漫的色彩，那些连绵的山塬勾勒出独特的形象，彰显充溢着动感的山水人文景致；那些记忆中的村落，游离于眼睛与心灵的视域中，原始、朴素的生活情景，造就了她的原创写作经验，她没有简单地怨天尤人，而是书写苦难升华之后的喜乐，让文字沉在一个人的世界里，深沉、内敛的美，成为她散文素净的底色。

老家是一个永恒的象征。对一个出嫁了的女子，她珍藏在心中的那个老家就是娘家。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兄弟姊妹共同组成的大家庭，已经被时间的车轮推进到“老家终年关闭着，似乎关闭了一段故事，一段旧情一样，在我们的心中也上了锁。”“杏树桃树似乎忘记了结果子，老家一天比一天空寂了。”对老家的感觉，说出了某种共同的心声。当我们站在出生的土地上，走在曾经熟悉的乡村小道上，看那些山塬不变的容颜，以为曾经的“行程”还在乡音乡情里涌动，眼前却走了很远的路，遇不到一个人影的空寂，着实让人心里发慌，再也没有了小时候横穿山塬的勇气……那些曾经熟悉的思乡情怀渐行渐远，将熟悉变为陌生，不得不承认时间已物化为心路历程中的千山万水。《行走的阳光》记录了亲情由密集到疏朗的过程，回娘家的路途愈来愈遥远，被高楼遮断的乡村小路，那些曾经充满温暖的小村庄都沉入了久远的回忆。父母在，家即在，当年老体弱的父母不能再独立生活的时候，老家就变成了每个人心中遥远的念想和牵挂。咫尺天涯的感觉，让乡愁无处寄托。

《行走的阳光》终于细腻而深邃地说出了那些隐藏在心灵底层的痛，拨开了重叠的浮云，还山塬以独立的姿态，不管游子是否照拂故土，她就在那里，像极了母亲依门而望的身影。

你要爱你的寂寞，哪怕你在异乡的田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