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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配到反修第一线

时间:2022-01-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没想到第二年的毕业分配,我被分配到反修前线张家口。“我没意见,我服从党的分配,我愿意奔赴反修前线,请党放心,我会好好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好好工作。”面向首都北京,他们是无可挑剔十全十美的幸运儿。1970年7月30日前,我们将行李集中到学校。7月31日下午3点多,几名军宣队队员和准备上反修前线的三十多名同学坐一辆大卡车,直奔永定门火车站。

6543班 周秀云

1969年3月珍宝岛自卫反击战爆发,几乎一夜之间苏联这个曾经的老大哥便取代美国成为中国最危险的敌人,中苏关系骤然紧张起来,北方的一些城市,包括张家口都变成了反对修正主义前线。没想到第二年的毕业分配,我被分配到反修前线张家口。

1970年6月底经过半年多贫下中农再教育,过了让我掉三层皮的麦收。军宣队率领全校师生从怀柔县返校。回校后开始紧张的毕业分配工作。军宣队告诉我们要坚决听党的话,以实际行动响应祖国召唤,实现“四个面向”(面向边疆,面向基层,面向厂矿,面向农村)。

军宣队找我谈话:“周秀云,你出身好,表现也好,两个弟弟在部队,一个弟弟在三线军工厂,造原子弹。党把你和你的男朋友张传渔分到张家口市,那可是反修前线,不是什么人随便可以去的,希望你到那里好好干。”

“我没意见,我服从党的分配,我愿意奔赴反修前线,请党放心,我会好好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好好工作。”我无比激动地说。怀着对毛主席和党的赤子之心,怀着对党的信任的感激之情,手捧红宝书,信誓旦旦地表忠心。

分配工作进展很顺利,没什么大麻烦,这主要是思想工作做得非常到位。全班二十九个人,每个人服从分配的决心书都在墙上趴着呢,在这节骨眼儿上,谁敢自己扇自己的嘴巴?谁敢拉出的屎再坐回去?如果谁有“私”字一闪念,也赶紧斗私批修,向毛主席他老人家请罪,请求伟大的老人家宽恕。全班有六名同学留北京,他们不用“四个面向”,他们只要一个面向,就足够了。面向首都北京,他们是无可挑剔十全十美的幸运儿。

军宣队以出身为标准,将学生分成三六九等,公平吗?

1970年7月30日前,我们将行李集中到学校。7月31日下午3点多,几名军宣队队员和准备上反修前线的三十多名同学坐一辆大卡车,直奔永定门火车站。我和老张高高兴兴地上了火车。我没有父母,三个弟弟全在外地,只有姐姐来送我,我趴在窗口看到姐姐直抺眼泪。我说:“姐,你回去吧。”我心想我这是去反修前线,离北京又不远,哭什么呀?我这个眼窝子极浅的人眼泪跑哪儿去啦?是姐姐多愁善感还是我铁石心肠,冷血无情?

下午5点多火车起动,到离张家口60里的宣化,下去十来名北工大的同学,他们去宣钢等单位。11点多我们到达张家口,下了火车,感觉冷飕飕的,由夏天一下子进入秋天,这时北京正热得睡不着觉,这儿得穿两件衣服,我们一行人住进张市招待所。

第二天中午吃过饭,我们十多人到街里转转,熟悉一下环境。四面望去,都是秃山峻岭,这里是个盆地,大清河水穿市而过,北高南低,一泻千里。大清河的名字挺好听,只是水太浑浊,水的流速极快,从桥上往下看,使人头晕目眩。不知是哪位诗人来了灵感大发“酸性”,他摇头晃脑曰:“大清河水黄澄澄,何时我能回北京?”大伙哈哈一笑。出了校门儿,出了北京,这儿的政治空气就是不浓,刚到反修前线,就说这么落后的话,太消极,如果在学校该“诗人”准挨批评,写检查。第三天分配方案下来,通知我和另外三人去油脂化工厂,我男朋友等十来个人去宁远钢厂,还有人去坝上,如康保县、张北县等。

“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备战,备荒,为人民”的大标语随处可见,这里备战气氛非常浓,街上来来往往的大卡车比蚂蚁搬家还忙碌。好像全市人都在挖防空洞,张家口就是一个庞大工地。

到油脂化工厂,经过三天入厂教育后,我被分到过氧化氢车间,俗称双氧水车间。全车间五十多人,由于解决不了水和电的问题,开不了车,难于投产。留下几个人看车间,其余人都去落实最高指示——深挖洞。全车间人分三班倒,我住厂部,理所当然上夜班。

第一步挖洞,要求高2米,宽1.5米,长2米一段,主任邢头带领男职工,手拿钢钎、铁锹、大镐上阵,用钢钎杵顶子,最危险,弄不好砸人、伤人,最怕塌方,得掌握好分寸,不够尺寸不行,杵大发了不行,真是技术活。

男工忙完,里面还暴土扬尘,女工们急忙进场,往外清土和砖块。大家干得热火朝天,汗流浃背。

第二步运砖,十五个人从洞外开始一溜排开,板砖如同接力棒一样源源不断地传到刚挖好的地方。

有一天夜班,我们像工蜂搭窝一样忙忙碌碌,突然一股臭气飘来熏得人脑仁疼,“谁放的?防空洞里可千万别放屁,这地方又窄又严实,有点味退不出去。”邢头笑着说。“谁放的,老实交代!”大家七嘴八舌地审问,但是没人承认。说实话,累点儿、苦点儿、脏点儿,都能承受,就是忍受不了这毒瓦斯,让人无法正常呼吸,本来十多人在这狭窄的洞里,空气已经够污浊、糟糕,再添点让人窒息的“佐料”,没法干活。

这时深夜2点多钟,大伙又累又困,为了驱赶瞌睡虫,有人出馊主意,关于“屁”每人说一句话,从年龄最小的开始。“好哇,好哇!”大伙起哄架秧子,全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正是闹腾年龄。小杨子最小,十九岁,又黑又瘦,像十三岁左右的小男孩。小杨子开始说:“屁,乃人生之气,它要出来做游戏。”哄堂大笑把洞顶上的土都震得往下掉。说着、干着,洞里的红砖越摞越高。小付接着说:“屁,顶天立地,嘣出来,惊动玉皇大帝。”又是一阵大笑。小马说:“吃五谷杂粮。哪儿能不放屁?”老牛说:“屁,乃人生之气,憋着不放小心背过气。”大家乐翻了,有人直喊笑得肚子疼,这一笑一闹,瞌睡虫无影无踪。该小田说,她扭扭捏捏不好意思说,我想文绉绉的大美人一定认为,这么闹哄一个字:俗!太俗!太低级趣味!大伙不依不饶催她,说她,别端小知识分子臭酸架子。实在推脱不过去,小田红着脸小声嘟囔一句:“臭屁不响,响屁不臭。”“好哇妙哇!蔫人说的不错,准确。”轮到我了,我认真详细分析着说:“我们在学校管屁和尿叫阿莫尼亚,是氨的大名,它为什么这么臭呢?因为它主要成分有近百分之一的硫化氢、氨、挥发性氨基酸等,硫化氢是臭鸡蛋味,氨也臭烘烘的,都是有害气体,空气中硫化氢达到千分之三,人就有生命危险。”

“瞅瞅人家不愧是个大学生,把个臭屁说得多么美妙、动听,什么我妈你哑。”老王挖苦我说。大家哄堂大笑,笑得我真不好意思,心想我说的太多了,我是来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的,怎么能忘乎所以、夸夸其谈?我后悔自己出风头,卖弄一点可怜的知识,多嘴多舌。

轮到小孙了,她绞尽脑汁憋出一句“吃豆——”,她停顿了一下,大伙等她下文,等半天,她严肃地说:“攒屁!”大家这个乐呀!小孙是演员,说得抑扬顿挫,特别逗!小孙是张家口文工团下放来的,他们一块来了四个人,为这她不知道哭过多少回,她是二人台演员,二十四岁,正是黄金时段,不能登台演出,这种苦闷够折磨人的,全国八个样板戏,有多少年轻演员,瞎掰了,毁了。

该邢头儿讲,他皱着眉头说:“有话就讲,有屁就放,讲实话,少讲屁话,讲真话,少讲假话、空话。”邢头儿是个直言快语的人,中等身材,白净,二十七岁左右,是个乐天派、戏迷,酷爱包公戏,总是边走边唱唱咧咧《铡美案》中的片段。“对,对!”大家一致称赞。

快收工时,洞里又窜出一股臭气,这回精豆子小杨被抓了现行,大家一起往外跑,边跑边骂:“你个猴仔子,屁是屎先行,你滚到茅房去,小兔崽子,滚出去,别在这儿跟大伙过不去。”小杨子被大家骂急眼了,大喊:“管天管地,管得了我拉屎放屁?”我可不敢骂,我只管听,只管老实干活。

防空洞里有食堂、厕所、医务室、储藏室、休息室、陷阱,等等。全厂防空洞四通八达,通向各个车间、科室。建得差不多时,每半个月全厂演习一次。“呜呜”刺耳的警报一响,我们立即带上手电筒、水杯子等物品,从车间内洞口钻入防空洞。洞里有灰暗的灯光,全车间95%是年轻人,到洞里说笑打闹,如同蛤蟆吵坑,不得消停。

还进行过在防空洞开饭演习,走在弯弯曲曲的防空洞里去打饭,有点意思。年轻人觉得好玩,我想真要打起仗,一定残酷,也不会吃安稳饭,只能提心吊胆过日子。真不希望打仗,还是过安稳日子好,珍惜这好日子吧!

深挖洞,断断续续一年多,直到1971年9月13日,“永远健康”的林彪摔死,才逐渐停下来。张家口市地下防空洞纵横交错,最宽的主道能并排走二辆大卡车,张家口有多少人力、物力投入深挖洞?有多少人没房住?这么多建材用来盖楼房,那得盖多少楼房?解决多少人住房问题?1972年5月1日,我回北京结婚,回张市仍住进宿舍,睡五个人一张大通铺。1972年7月份我怀孕了,仍睡大通铺,我睡靠墙位置,我怕旁边的人不小心碰我肚子,我只能对墙壁,或脸朝天。

直到临产,也没房,只好回北京坐月子。

1970年11月初,每个车间抽两个人到厂武装部集合参加民兵训练,每期十六个人。我很荣幸被选中。武装部在厂子北部,一排十几间平房即武装部,平房前三百多平米的小空场,用于训练。白部长和部队来的闫参谋、王连长负责训练我们。

最开始是教练56式半自动步枪的使用。我第一次手握七斤多的大杆枪,非常兴奋、自豪,英姿飒爽多帅!用现在时髦话讲,多酷呀!

王连长与高射机枪班民兵

王连长告诉我们关键记住“三点一线”,瞄准好。三点即准星、缺口、目标,要准确应用。在开始练习中还有一个小笑话,漂亮的小范,一天喊:“王连长,我怎么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三点一线,根本没有。”王连长过去一看,这个乐呀!“哎,伙计!你是什么也看不见,右眼睁开,你右眼闭上,瞄什么瞄?”大伙这个幸灾乐祸!该睁的眼没睁,该闭的眼没闭,猴吃麻花——满拧。

练习三天后,上山实弹射击,每人二十发子弹。这是我第一次真刀真枪的操练,又激动,又紧张。我们一行二十来人,唱着语录歌:“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走向东面的大秃山,走四十多分钟到目的地。我们登上一个小山包,前面是枯草败叶的凹地,再往前一百多米又是一排小山包,胸靶立在小山包顶前,这样很安全,不会误伤人。开始轮流开打,轮到我时,王连长告诉我:“别紧张,按动作要领走,没问题。”很快我打了十发,一报靶,才六十五环,太不理想。接下来,我闭眼养养神,再打,竟然是九十二环,我高兴得直蹦高。真和苏修打起仗,我也能上战场,冲锋陷阵,英勇杀敌。

为了提高打移动目标水平,决定上山打野兔子。

一天白部长和闫参谋只带领我们4个人,坐车一个多小时到张市西太平山,打野兔子。俗话说:“出了大境门,一半牲口一半人”,山上看不见一个人。分成两人一组,由南往北前进,我和小魏一组,他端枪,我背子弹,每组50发子弹。我们兴高采烈地往山沟里跑,还“嗷嗷”地狂喊,这是要把野兔子,从乱枯草丛中轰出来。“兔子,兔子!”还真有野兔子。“打呀!”只听见“叭叭叭”半自动步枪射击的清脆声,回荡在山谷里,惊得鸟儿们在空中上下翻飞。突然小魏让我“快趴下”,只见百米外有一只深灰色野兔子窜出来,在枯草外一小块平地上愣神。小魏猛打一梭子,只见兔子俩后腿猛地立直,两只前爪,猛地直挺挺伸向空中,而后,倒下。我大喊大叫:“打着了,打着了。”我俩跑过去,拎起一看,好肥的野兔子,足足有4斤多,它背部颜色深一点,越接近肚皮,颜色越浅,我提兔子,又继续战斗,大伙忙活两个多钟头,6个人150发子弹,就打中这么一只倒霉蛋。我算明白了,打固定目标不易,打移动目标难上加难。好好苦练基本功是硬道理。

半自动步枪训练结束后,开始54式高射机枪训练,高射机枪是打击低空移动目标,难度比步枪大很多,王连长教我们重点学习瞄准具。由航向指示器、前瞄准具、后瞄准具三个主要部件组成,学习射击原理,实练拆卸、安装、瞄准、装弹、射击。学习三天后准备上山实弹操练。坐在高处的小刘是真正的女汉子,扛起100斤的三脚架,往山上跑,赛过小伙子。

打移动目标,打什么呢?最佳选择当然是气球。白部长交给我一个任务,制作直径80公分气球20个。我想到稀硫酸加活泼金属,可以制氢气,我决定用锌加稀硫酸制作。用什么器具制作呢?我想起车间工人用陶罐装稀硫酸。

我找来一个带有玻璃节门的陶瓷小罐,节门处接一根塑管,将管出口放入水盆里。按五比一的比例加入稀硫酸和锌块,我告诉周围师傅,千万别吸烟,氢气遇明火,容易爆炸。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试验,当水盆里有气泡冒出来时,我欣喜若狂。接上气球充气,我们顺利完成任务。

高射机枪娘子军组

第二天8点集合,三挺高射机枪,男民兵3人一挺,女民兵4人一挺。我和小钟、小刘、小廉一组,我们是娘子军组,她们照顾我,让我扛枪管,闫参谋要求我们小跑前进。开始还可以,小跑加快走,但是10多分钟后,想快也快不了,心有余而力不足。11月份,天很冷,零下7度,每个人头顶上都是热气腾腾。平常齐步走40多分钟的路,我们用近半小时才到达。大伙累惨了,累瘫了,体力达到极限。王连长大喊:“别坐下,别坐下,小心,别感冒,卸下武器,站着休息。”这时放气球小组朝西北小山包前进。休息10多分钟,王连长一声令下:“前进,占领各自阵地。”我们开始爬小山包,深一脚浅一脚,爬了近20分钟,胜利占领阵地。阵地是工厂瓦工师傅开出的5平方米平地。休息片刻,开始组装高射机枪。

我们小组小钟第一个打目标,她已经准备好了,王连长信号弹一打,3个粉红色气球腾空而起,风力大约3级,当气球到正前上方时,三个组先后开打。震耳欲聋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真有打仗气氛。一搂扳机就是10来发15厘米长的子弹。每人30发。我们打的是教练弹,粉红色的弹道很清楚,谁击中的气球,一目了然。“击中了,击中了!”一片欢腾,比过年放鞭炮还过瘾。王连长记录下各组成绩。

各组都憋着一股劲,要争第一名,最后轮到我打,我心中默念:“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死都不怕,还怕打气球,圆乎脸一抺是长乎脸,豁出去了,拿出武把式劲头来“打”,把气球当苏修、美帝狠狠地打!第一梭子打出去,成绩鸭蛋,一搂扳机,第二梭子出去,成绩鹅蛋,还有一梭子。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按瞄准要领,双肩稳稳使劲抵住枪后托,瞄准气球,找好提前量,一搂扳机,有了“砰”的一声,直径半米多的气球爆炸。我们四个人抱在一起,笑啊!跳啊!我们娘子军小组击中三个气球。我们有战果,有成绩。四十多年过去了,如今回忆这一情景,还是心潮澎湃。北京来的女大学生,不是白吃干饭的,真有面子,好有面子哟!打靶结束,我们雄赳赳、气昂昂地唱着《打靶归来》回厂。我们是名符其实的打靶归来:“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胸前的红花映彩霞,愉快的歌声满天飞,……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下一步是手榴弹训练,王连长讲解扔手榴弹的方式、方法、注意事项。实战中采取小拇指套环投掷的方式,这种方式较为安全。如果用牙咬掉拉火后再投,万一被击中或者失手掉下,岂不是炸了自己人。

一天上山实弹练习,开始扔石头块,王连长反复强调注意45度角出手,这样扔得远。下一步开始扔真手榴弹,王连长让我们放心大胆去扔,别犹豫,要果断。该我扔时,我小心翼翼拧开手榴弹后盖,把拉环套右手小拇指上,走到掩体前,坚决地将手榴弹向山下扔,接着一声炸响,山崩地裂。我这个高兴啊!上前线打苏修,我没问题,半自动步枪、高射机枪、扔手榴弹,我全合格,自豪感油然升起。

最后是手枪培训。小范围的训练,只挑了5个人,其中有我,我很荣幸,由闫参谋讲课。讲54式手枪结构、特点、使用方法,其有效射程50米。他讲步枪和手枪,有天壤之别,能打好步枪,不一定能打好手枪,难度非常大。注意枪口要斜向45度左右,打开保险瞄准,扣动扳机,可以连发,也可以点射。上午讲课,下午到厂防空洞里实弹打靶,打胸靶,距离25米。

我手握真枪,感到枪真重,一伸手臂枪就下坠,开始打靶,每人5发子弹。我的成绩是大鸭蛋,脱靶,没有一发上靶,真叫人脸发烧,终生遗憾,别说打几环,能有一发上靶子,我也知足了。想想《红岩》中的双枪老太婆,她太厉害了,真实名字叫邓惠中,革命烈士,我真是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我一只手都不灵,吃了大鸭蛋,两手打更是瞎菜。大家的成绩都不好,谁也没有资格笑话谁,以后下功夫练习是正事。

1971年2月的一天下班后,车间主任老叶找我谈话。他黑着脸严肃地说:“你们学校军宣队给厂里邮来材料,要政治审查你,以后只上班干活,停止一切活动,连班后生产总结会也别参加,回去写在学校的情况,你刚来半年,我们也不了解你。”

我一下子懵了、傻了。苍天呀!大地呀!耶稣啊!我的亲妈哟!我一丝一毫的思想准备也没有,完全是从后背打闷棍,怎么要政治审查我?为什么?“五一六嫌疑分子”?“五一六”是谁发明的,“五一六”是什么东西?时至今日过了四十三年,我也不知道“五一六”是干什么的?

我亲爱的、无限伟大的母校给我邮来什么要我命的材料?

“我一定会老老实实地如实去写在校情况。”说完我趴桌子上开始呼天抢地,号啕大哭,哭得我手脚发麻,哭得我灵魂出壳,哭得我浑身软绵绵,哭得我心里剧烈疼痛,哭得我不知道我是谁,我委屈,我冤枉,天大的冤枉,比窦娥还冤。我这个反修战士一夜之间成了“五一六嫌疑分子”,我的雄心壮志成了泡影,我极强的自尊心被打得粉碎。厂里我没有一个可以诉说的人,我像个麻风病人一样使人们躲闪开,以“阶级斗争为纲”这根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人们和我划清界限,保持距离。在这一本正经瞎胡闹“大革人命运动”时期,我被打入另册成了贱民。过春节当北京来的同学都回家探亲时,我躺在宿舍,眼望天花板,默默流泪,我想不通,我不懂,我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坚决不承认我是“五一六分子”,打死我也不承认。

以林立果为靠山的空军作战处处长袁×总指挥来到北工大,盛气凌人,整人登峰造极,冤案比比皆是。政审我十年,我在剑戟般的目光中生存十年(二十五岁至三十五岁),我的黄金年龄段在压抑中度过,我在忽隐忽现的监狱中生活十年,我孤独、彷徨,看不到一丝希望,我只有心上一把刀——“忍”,我从天真烂漫和乐天派变成极其敏感的沉默寡言人。你们难道不该给我道歉吗?

苏修没有从正面给我一枪一刀,而是自己人从背后给我一刀,真是防不胜防,悲愤填膺。北工大有许多人被打成“五一六分子”,整了不少人。毕业后走上社会被穷追不舍,背后狠狠挨一刀的学生有多少?有人统计过吗?

冷静下来想想,我也没干出什么光宗耀祖的事,没干过什么过分的事,我只是在1967年3月到新华社当过三个月特约记者。三个月又能干出什么事呀?我是清白的,我信任的东西,它不但不接纳我,反而猛踹我一脚,把我踹得晕头转向,我心碎了,我要熬到证明我清白的那一天。

每当听到广播里样板戏,小常宝唱“……大祸从天降……”,我心如刀绞,我要自己少说话,多干活,抢着干脏活、累活,别招人讨厌。由于我的闷闷不乐,给宿舍的同事带来紧张空气,我深感内疚,我也不愿这样儿。我本是一个非常没心没肺的乐天派,是极爱逗笑、爱热闹的人,祸从天降,我万般无奈。

我担心这样的事情千万别发生,不要由于政审我,而牵连到我的家人,尤其是我的三个弟弟。大弟弟在四川三线军工厂,二弟弟陆军炮兵在云南蒙自,三弟弟海军在福建飞鸾。如果由于我的原因,而把他们退回北京去,我就是我们家的大罪人。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不让我听关于林彪叛逃的文件,“永远健康”的副统帅摔死蒙古,连街上捡破烂的人都知道,但是文件还要一级一级地传达,内容并不重要,这是政治待遇,众人皆知的事件,还要神乎其神地搞成绝密的样子,于是演变成一种传达仪式。谁有资格先听、小范围听,谁有资格后听、大范围听,谁无资格听,人为地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听什么无关紧要,比你先听这个事实,脸上立马挂着一副优越,也能傻傻地快活上好几天。有些人但凡发现有一个不如他,就会得意,就会狗脸生霜,就会对不如他者作威作福。

许多无聊和残暴,都是由此产生的。

主持政审我的厂领导吕××,青云直上,直坐上河北省某局局长宝座。“四人帮”一玩儿完,他被一捋到底,两名干部将他押送回厂,监督劳动改造,他也尝到了从天上摔到地上的滋味。瞎整人的人、制造冤案的人没有好果子吃!

毫无疑问,水是生命源泉,人一周不吃饭可以挺过去,但三天不喝水就难熬,性命难保。我国三百多个城市缺水,塞外山城张家口严重缺水,夏天更是遭水荒,到处是各式各样排队的水桶和焦虑不安等水的居民。住楼房的居民,二楼以上没水,夜里2点以后偶尔来一会儿水。

1971年11月初,张家口坝上搞水源工程,各单位分片包干,需要厂里每车间抽出3个人,我有自知之明,主动申请去水源工程。我要到最艰苦的地方去,表明我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的态度,是真诚的,是一心一意的。我真想掏出心来让大家看看是红彤彤的,我是忠于党、忠于人民、忠于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我要玩命好好表现自己,脱胎换骨地锤炼自己,才有希望摘掉头上沉甸甸的使我抬不起头的“五一六嫌疑分子”帽子。

我们车间派出3个人,除了我,还有复员军人王××和市文工团下放的牛××。

水源工程第一站是坝上朝天洼。朝天洼在张家口市北面,距离我厂28公里。

每天早晨7点半在厂武装部门口集合,11月初张家口气候像北京的12月底,最高气温零下10度,最低气温零下约20度。厂部给大家20分钟“打扮”时间。我是脚套上两双毡袜,再穿上一双43号高筒大雨鞋,在自己棉衣外套上光板皮坎肩,再穿上白色光板大皮袄,腰里系条绳子,头戴兔皮帽子,手戴草绿色布面的大皮手套。经过一丝不苟的“打扮”,女的堪比小常宝,男的堪比李勇奇。我们互相打闹、挖苦,你拉我拽地像大熊猫一样滚进大卡车。大卡车一开,我们如同掉进大冰窖,风打到脸上,刀割一样地生疼。

张家口一年刮两次风,一次半年。冬天只要下一场雪,这一冬天都是冰天雪地,只有到来年的4月份才会慢慢融化。坝上人烟稀少,一路上难得看到人,经过一个小时的行程,卡车像摇元宵一样,把我们摇到朝天洼的大河滩。干涩的大河滩,只有望不到头的鹅卵石。要求我们挖宽2米,深2米的大沟。有单位用机械开了沟槽,我们负责清理沟槽里的沙石,然后是打眼儿,放炸药。天寒地冻靠人挖,行不通,只能用炸药炸。因为是分片包干,因此我们三十多人干得热火朝天、汗流浃背,一会儿,光板皮大衣都扔一边了,但是千万别停下来,如果停下来,赶紧穿上皮大衣,否则感冒没商量。

中午是到附近老乡家吃饭,让老乡给我们热一下自己带来的馒头,就着咸菜,喝着开水,我能吃四个二两一个的馒头,那叫一个香啊!

水源工程第二站是坝上乌拉哈达,离我厂约30公里。这里比朝天洼难挖,几乎都是大石头。白天清沟槽,下午4点清场,喧闹的土地,突然鸦雀无声,我们钻进远离大沟的帐篷里,双手捂耳,等来山崩地裂、地动山摇的爆炸声,如同激战的战场,大家异常兴奋,以这种方式检阅一天的劳动成果,能不激动万分吗?

早穿皮袄,午穿纱,抱着火炉吃西瓜,这里的气候还真是这样。太阳一落山,立刻西北风嗖嗖地刮,一个一个冻得龇牙咧嘴,我们有气无力地骨碌进卡车里。盼着早点回厂,盼着喝上热乎乎的面条汤,盼着洗个热水澡,再美美地睡上一大觉,第二天再精神抖擞地去战天斗地。

有一天收工,准备打道回府,车刚过孤石村,就不高兴,“嗡嗡、哼哼”不肯动。我们眼巴巴地看着其他的大卡车,呼啸而去,他们大呼小叫,“嗷嗷”地离我们越来越远。天渐渐地黑下来,风越刮越大。虽然我们穿得滚瓜溜圆个个像大熊猫,像大信筒子,但也难抵挡这五六级大风,挡不住这零下十多度的凛冽的西北风。黑洞洞的荒郊野外,只剩下我们这一辆车,司机小孟急得抓耳挠腮。赵总指挥和他的“哼哈”二将——帅大撇、苏大撇(撇就是北京的侃爷)都忙得团团转,帮助修车。隔那十多分钟车就“咕嘟嘟”一会儿,真希望它马上就“咕嘟”着了,可是它总是像放蔫儿屁一样熄灭。在这饥寒交迫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发牢骚。快8点了,黑灯瞎火,没有救世主,那时也没有手机,无法与厂部联系。突然赵总指挥大手一挥,大喊一声:“推!”三十多人各就各位,武装部白部长起头高唱毛主席语录歌:“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这里离厂部将近9里地,寂静的小山村被这突如其来的歌声打破,歌声齐,脚步齐,齐心协力推车前进,但是肚子里没食儿,又干了一天重活,推车的速度明显减慢,也没劲再唱歌,我们默默地拖着沉重的脚步,推着大卡车前进!

当我们隐隐约约地看见市里灯光时,如同给每个人打了一针兴奋剂,推车速度明显加快,雨鞋磨漏,毡袜磨破,终于在10点以前,这群“叫花子”就像屎壳郎滚大粪球一样,滚进厂部。

有的车间是半个月换人,有的车间一个月换人,总有新面孔出现。我和王××一直坚持三个多月,没有人换我们,即使有人换我,我也拒绝。

复员兵王××,身高1.75米左右,二十出头,四方脸,白白净净,带点洋气,回民,像个书生。说话走路慢条斯理,他的口头禅是:“这不是你们娘儿们干的活……你们娘儿们应该回家做饭抱孩子,你们娘儿们……”过了几年他与车间陈××结婚生子,有一个漂亮得如同洋娃娃一样的三岁儿子。很不幸,他得了肝炎,反复地住院,一出院就到车间来转转看看,他脸上没有了一点血色,人瘦成衣服架子,说话没有了底气,从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渴望上班,渴望同大家在一起。一想起我和他一块大干水源工程的三个月,那时他生龙活虎,如今病病恹恹,我心里酸酸的不好受,为他揪心。

大约过了两年多,王××又犯病,病情日益加重,最后出现肝昏迷,只要王××一醒来,两口子就抱头痛哭,在场人无不潸然泪下。这时陈××有七个月的身孕,就这样日夜守着王××,人到死时特想活,他才三十多岁,最终他带着许多遗憾离开人间。陈××哭得死去活来。她要把孩子生下来,娘家人坚决反对,最终陈同意引产,结果引下一对小女孩,双胞胎太可惜了!不知道陈××如今生活得怎么样,我默默祝福他们一家平安幸福。

水是生命之源,我们应该且用且珍惜!

1981年厂领导给我彻底平反,清除“五一六嫌疑分子”莫须有的罪名,退还我写的全部材料,销毁全部政审我的黑资料。而后,逐步地批准我入党,分配三室一厅房,升一级工资,由车间调入技术科,后升为资料室主任。

庆幸1976年粉碎了“四人帮”,否则不知道政审我到猴年马月。

1987年大兴区人才引进,全家回到故乡北京,感谢各级领导使我们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我在反修前线生活十七年,我的青春献给了塞外红山城——张家口。一直想看看真正的反修战场。

2005年6月中旬,踏上去珍宝岛的旅程。先到达虎林市,虎林位于黑龙江省东部,从乌苏里江交界与俄罗斯联邦隔水相望,是赫哲族世居地。虎林距珍宝岛65公里,虎林市有“天下第一虎”锻铜巨虎,高16米、长25米、重30吨,成为世界之最。

2005年在珍宝岛

到达虎林第二天坐大巴车,去珍宝岛。一路上路两侧是高高的成片的白桦树,鸟语花香,人烟稀少,不禁想起郭颂唱的《乌苏里江船歌》,歌声嘹亮、粗犷、浪漫。歌中唱到:“乌苏里江水长又长,蓝蓝的江水起波浪,赫哲人撒开千张网,船儿满江鱼满舱……”车行一个小时左右,到达珍宝岛。这里是军事要地,不是谁都可以进去参观,朋友老王事先找了部队领导,才批准我们上岛。

珍宝岛位于黑龙江支流乌苏里江主航道中国一侧的岛屿,属于中国黑龙江虎林市,在饶河县南端。全岛面积0.74平方公里,离岸边200米、长1700米、宽500米。我们坐大摆渡船,一会儿就到达小岛。军队领导告诉我们,现在驻军条件好多了,1969年时条件非常艰苦。他领我们参观了1969年时战士们居住、生活、战斗的地方。那时的确非常简陋,36年前的战士们,用顽强的精神,不怕死的精神,打败了苏修。当年英勇壮烈牺牲70人,他们用年青的生命,打退敌人的无理挑衅,保卫国家,向英雄致敬!

目前小岛建得非常漂亮,二层、三层橘红色的小楼是战士们居住、生活、学习的地方。岛上绿化非常好,郁郁葱葱,苍翠茂盛。小岛北面,隔江相望就是俄罗斯,离得真近。如今两岸人民和平相处,友好往来,共同发展经济。祝愿珍宝岛永无战事,繁荣昌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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