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农村建设中的观念较量

回到久别的家，女儿要去上海，说妈妈只给她300元，问我再要一些。女儿极少向我开口，知道我没有什么钱。我第二天就请荣老师给女儿汇200元。荣老师发信息问，200元是否太少了?我回信息说我只有这些，唉!

今天牙肿得好厉害，睡都睡不着了，一定要去医院看了，只好向李有栋借一点。

今天老李带我去第六医院看病。医生说是牙周炎，要先消炎,过一段时间再拔牙，牙不拔以后还会疼。看病花了10．20元。啊，就花10元，害得我还不敢看呢!3:00回到“未来的家”。中央电视台的刘克瑞已经把摄像机架好了，主要是补一些我和樱花园学校的孩子们的镜头。下班前，荣老师给我们报销了320元，很高兴。300多元，能解决我的大事了，看病!周日余宝军来北京，我身上不能一分钱也没有吧。

我的爱人总说我是与好日子作对，在北京干吗?你有必要过这样的日子吗?只要你不做绿十字，你就可以过好日子。是的!对我而言，我是可以选择，问题是绿十字的这条路有感觉，这年头有感觉的东西太少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发感觉人一生中最有价值的东西，就是走过来的“艰难”，艰难走不过去就是弱者，走过去了就是胜者，而能坚持的才是强者。这种成功不是金钱而是精神。对一个艺术家来说，精神的力量才能拯救艺术家，塑造艺术家灵魂。

真是峰回路转，新年新惊喜，又让我看到了很多希望!前几天我接到团中央举办的日本“丰田杯”评比结果的通知，“绿十字生态屋”得了二等奖，奖励15万元!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可以开口笑了。前些日子办公室和志愿者们忙着拉选票，可效果不显著。本月12日孙晓阳参加“丰田杯”比赛的出色答辩，为这次评比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感谢孙晓阳，感谢绿十字的全体员工、志愿者和所有关心我们的人，没有他们也就没有绿十字今天的成就!

由封宁介绍，2006年1月4日与北京云光文化发展有限公司签订了出版合同，合作出版《新农村绿十字丛书》。公司建议在中国环境科技出版社和人民出版社之间选择一家，我想更多的是听取公司田总经理的意见。

1月7日在去往襄樊的列车上，我收到《南方窗》记者田磊考察完五山发给我的信息:我现在已经在回广州的路上了，在五山的三天，收获和感受远远超过了一篇稿件所需要的东西。见惯了城市的浮华，写多了让人伤心的政治和浮华背后的阴影，五山之行让我知道了这个国家还有一些人在那样的生活，那样的努力。希望您的一切努力都能大功告成。

我回信:真实的生活就会有真实的人生，对我而言就会有真实的艺术。报纸出来时给我寄一份，谢了!

我的朋友、著名记者黎兴寿对媒体说，绿十字做“五山模式”现在看来影响不大,但是对中国农村的未来必定会有很大的影响，这份影响甚至会持续几十年，上百年……

新的一年，有了新的开端，我也希望在这一年中对自己的人生有一个最终的定位!

新年，真的新了。

到五山后，按日程召开“新农村建设全省现场动员大会”。离开会还有一点时间,我先进房放下行李。镇领导在我住的房内装了一部电话，还有两盒水果，呵呵，待遇不错啊!服务员忙着拖地，刘波忙着帮我整理行李。我与余书记简单交流了动员会的内容，以及我、梁河桥、余书记的分工。

绿十字运气好。刚准备在五山复制堰河村，就迎来了全省“新农村现场会”在谷城召开。省委这一决定可忙坏了谷城县。县委2006年下发了2号文件《全省社会主义新农村现场会筹备工作领导小组及目标任务分解的通知》。组长是县长李传寨，副组长是县委副书记段仁茂和副县长李光河，成员是各部一把手。堰河村房改“穿衣带帽”35户，拆除破旧危房建筑20处，整修公路200米(洪水冲垮)，铺设人行道650平米，建设“天艺茶庄”水循环系统1套，建设小广场1处，建文化中心户1户，安装太阳能路灯20盏。

五山镇又下发了2005年12号文件《五山镇筹备全省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现场会实施方案》。准备用近3个月时间对镇区及堰河、田河、何家湾、谢湾等村的一些薄弱环节进行改造。五山新农村建设做的比全国其他许多试点务实多了。新农村建设各地的一般定位是:新设施、新环境、新房舍，突出一个“建设”。建设是指工程，是装饰和装修。五山与全国相比又显得更理性。首先余宝军赞同我提出的“把农村建得更像农村”这个理念。这个观念在很多县镇乡，领导是不能接受的。

这是全国各地对新农村建设理解的深度远不如五山所在。文件上同时邀请民间环保组织绿十字做筹备工作和建设项目的总顾问。就这一点可以看出，民间组织在新农村建设中承担着很多政府不易承担的工作。应该说NGO(绿十字)在这场乡村改良中架起了一个政府与农民之间沟通的桥梁。

这么好的形势，我既高兴又担心，因为在众多人不理解为什么要把五山建设得更像农村时，“五山模式”可能会在政府官员的指挥下幻变出一个不中不洋的五山。

政府官员是对上级的一把手负责，而我们是对村民负责。如果政府的那一个官员是明君，那乡亲们就是万幸的;如果那一个人是昏君，那老百姓就“惨”了。

梁河桥宣读了12号文件，我对五山镇工作做了三个方面的讲话。一是怎样通过新农村建设来推动生产力，而不是推动“建设”，不是为了领导检查。我们是借这次现场会，加快五山的硬件建设，加速五山综合产业调整。二是把“五山建得更像农村”，这才是新农村建设的意义。不能像北京、浙江、安徽、河北等地，要把农村往城市标准发展，那可能吗?最多是穿西服，戴草帽，丢掉了农村自然田园、民俗，换来了城市不像城市、农村不像农村的“农村”。农村城镇化，需要钱，假如堰河按计划发展就要100万。这100万大都是画饼充饥，即使政府拨款，如果不能正确引导，还会把农村的自然田园给毁掉。三是村里要建广场，五山应该怎么做。

我不想给这次本来是好事的现场会泼冷水。就说广场吧，也不知道从哪儿传来的设想，村村要建广场，那不是有病吗?我在北京延庆山区珍珠泉镇，那儿森林覆盖率92%。那儿不是公园，也不是休息和休闲的地方，那儿和五山一样，平地本来就很少,要建一个7亩地的公园，要花多少钱?这种做法我坚决反对!

农民的房子不能统一拆。我与余书记商议，拆迁补助少的5000元，多的要10000元。而建一个房子少说要35000元(还是平房)，那样会让农民有负担。要建房的户早就建了，建不了的是真的没有钱。小瓦房，平房为什么就不好看呢?余书记说:“所以请你来啊!县市领导不少来亲临指导，说这儿要砌围墙，那儿要桥梁，弄得我不知该怎么办。我们对领导说，应该怎么建，请绿十字专家们来指导，他们的建议既少花钱，又是艺术品。领导们认可你的理念，所以就不多说了。”

一年半前，我就怕政府过多介入，特别是投入大笔资金支持，那样就没有复制性了。所以我们咬紧牙关在村里没有钱的状况下，靠干部转变观念，村民参与完成了堰河村试点工作。政府在这期间通过修马路、建水坝，建立社会保障体系、公共服务等为五山搭建了基本的服务平台和初步的基础设施。绿十字通过对村民好的生活习惯的培养和对干部工作方法的培训，让“五山模式”在这一年半时间中逐步形成。中央新农村建设的20个字等于对绿十字这一段的工作做了最好的肯定，这可是雪中送炭啊!

现场会的第一件事就是沿着省委和农村建设考察的两条路线观看一遍。一是谢湾—何湾—文畈—老湾—田河—堰河;二是从汉十高速下来经金店—文畈—老湾—田河—堰河—七坪—何湾—谢湾，全程40公里。

这两条线，我希望是一条线，集中精力，目标锁定:把农村建设得更像农村。

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说过推动生产力和致富的话，而今天我在五山说的更多的就是这两条。为什么呢?因为绿十字希望不仅是把农村只是建设成一个绿十字理想中的实践基地，而是把农村建设得更加生态和环保，同时也要在这个建设过程中让农民致富。这不仅是绿十字的希望，也是政府的希望，更是当地村民的希望。当然这是一个非常艰难的过程，前面一年半是创业过程。现在机会来了，我想利用这个机会，宣传五山的茶叶、绿色农产品、生态环境、未来的田园旅游胜地。而当地县镇把眼光投向了新农村建设，迎接省明年3～4月的启动仪式。村领导着急，上级文件一个接一个，动员会不停地开，堰河、田河两个书记一脸愁相。只见文件不见钱。钱!对两个书记来说快变成“亲娘”了。

晚上余书记到市里开4天的人民代表大会。余书记说开不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找钱，找领导，找各相关单位争取项目资金支持，没有钱什么都“新”不了。

镇政府账上有一点钱，那是年底发工资的，不敢动。稳定才能发展，这是硬道理。

绿十字也需要钱。没有钱，绿十字连办公室都没有，别说理念，能否生存下去都是问题。因此，钱也成了绿十字的“亲爹”。新农村，我觉得同样遇到一个问题就是钱。

男人的性格就是咬着牙，挺着!这也是我的性格，谁挺住谁就是胜者，这个道理大家都懂，可是要做到，太难了!

2006年不会是一个找“钱”的2006年吧?

1月9日上午有梁镇长、刘波陪同，第一站到文畈社区看一栋需要设计的临街商用楼。这座楼右边是欧式的六层楼，左边是两层的中国传统建筑。在这两者之间盖房子,还要找到合适的建筑风格，真的要慎重一些。为此下面建房的人就不知怎么办了。好像前些日子在北京延庆珍珠泉镇看的镇政府大楼，就是非常好的房子，设计大方，稳重,在传统与现代之间，哈哈!用在这里正好。

我们在镇里转悠，看到镇的规划和格局基本被破坏了，可惜啊!余直抓头说是啊,镇政府门前的茶圣居大楼，要是按建筑师柳建设计就好了，多好看的三层茶楼啊，一下就建成了五楼。建都建了，拆了又可惜，这么高的房子竖在镇中心很不协调啊!

这期间我与余宝军聊过多次，我对这座房子很有看法，建得太高了，又没有沿着以前“文明城镇”的规划走，破坏了整体格局，很可惜。

第二站到进入五山的山门谢湾村。这个村虽说是村，但以前就是一个镇，又是以商贸为主体的集镇，要搞好环境和“穿衣带帽”很不易。就五山镇来说，同样也面临着这样的问题，人多流动量大。村书记满脸笑容，是一个很帅也很年轻的书记。一路只听到他不停地诉苦，说谢湾环境搞好了，五山就搞好了一半。这话听了很多次了。我在沿街看着问着。我说这里有问题，书记不停地点头说:“搞嘛!搞嘛!”站在谢湾村街道中央，大家都发晕，这里很乱:十字路口，停车处，卖鱼，修鞋，卖米，卖菜，公交车站……全无章法。我指着最破烂的修鞋处说这怎么办?梁镇长说想办法叫他们搬走，占用街道了。书记说搬不动，好多年了，搬了就要养他。梁镇长推推眼镜，很无奈说，不行就放一个大宣传牌，挡一挡。书记说挡了这边又挡不了那一边，咋整啊?不行在检查那一天放几辆新汽车挡一下。好!好!好!我们都赞成，真是没有办法了。

第三站是何湾村。村主任已在村口等我们。下了车就看到一处房子，上面写着什么什么饮水工程项目，原来是一个为村民提供清洁水源的房子，挺好看。这时住在房子边上的村民对我说，快把这房子搬走，机器声吵死了。他这一说还真觉得有一点吵。村书记说晚上更吵，没办法。梁镇长说这是为了农民安全饮水建的。孙老师你看看农民就是这样，不建吧我们心里不安，建了又说这说那的。我说，这是一个过程，过一段时间习惯就好了。我以前在工厂烧炉子时，那个噪声还不更大呀。很多年以后还觉得没有工厂的声响还睡不着。想想又觉得不对，噪声!在城市市民是会打“市民热线”的。农村看来还是很遥远的。这时我想起何祚庥说过的一句话:“谁叫你是农民”!这话说得很无情，却很真实。

第四站到昝家铺村，宛书记在屋里等我们。路上我对梁镇长说，宛书记年龄大了，积极性不行，村民和村干部积极性很高。宛不做，下面群众意见很大。梁镇长说宛去年就到退休年龄了，他本人提出再干一年。刘波说去年退休只能拿工资75%，今年就拿95%。我说你们可以给他享受待遇，宛书记劳苦功高,年龄大了，没有精力。应该让年轻人出来做事。昝家铺村自然和人文环境那么好，你们应该从大局考虑。梁书记笑了一下说，我与余书记也考虑过。唉，农村做事，人情成分太浓。我们待农村时间长了，渐渐也习惯了。

我们准备到昝家铺，宛书记也上车了，一起看村里的茶场。宛书记看着还很精神,就是一到开会讨论就睡觉。刘波笑着说，上次北京专家李利亚等来调研，他就睡着了,弄得我们很不好意思，今天又是。到茶场主要是看大门设计，还有围墙和院里三间房怎么盖。农村建房是头等大事。宛书记对建茶场热情高涨，因为那是村里最大的工程，也是村里的希望，更是他在任期间为村民做的最了不起的一件事。

中午我们到最后一站田河村。田河也是新农村建设的重点村之一。杨书记说，我们村历年每任市县领导都来，这次省新农村启动为什么不放在这里?我们一起围着烧木炭的小火炉，梁不知道怎样回答。大家都不说话，在等着梁镇长的回答。梁干咳了两声说:“堰河是省试点，田河是市重点嘛。”显然杨书记是不开心的，可也是无奈，因为堰河做得实在是太好了。

杨书记带我们来到“穿衣带帽”的地方，也就是村委会左边院外的猪场。梁镇长说这里太难看，比马路低了3米，没办法，只能砌一个高围墙挡起来。这几天不少领导都来看了，说一定要改。另一处是村委会里与院外的厕所，破烂不堪，臭气冲天，需重盖，要改成冲水式。我看了谷城规划设计院做的设计方案还不错。后来县委新农村督办员聂白炳来了，也指出这些问题要尽快着手解决。杨书记说，做可以，你们说得简单,说新农村建设不要钱，到现在没有一分钱我怎么做啊?

梁镇长说:“聂主任来了，就有钱了。” 杨书记接口说:“对啊，聂主任能找一些钱来我老杨马上搞。”聂主任赶紧在口袋里掏，掏出了6角2分钱，给杨书记。

我对在场干部说:“你们提的方案我不赞同，砌一个围墙能暂时解决领导检查的问题，但我们的目的不是为了检查，领导也不希望这样，所以这里要重新调整。”

“你们看”，我指着要改造的地方说，“这里有猪场、厕所、村委会食堂、粮田，就已经构成了一个生态农业链。难看的猪圈上搭建凉棚，棚上种上葫芦、丝瓜、南瓜，这样夏天猪也开心，而且，还很好看。猪圈边建一个大沼气池，同时还能解决厕所的粪便。这样沼液可以直接浇田，这是最好的有机肥。沼气提供给村委会食堂使用，这是一个很实用的方法，让百姓受益的方案，也能教育来村里参观的人。”

文明是需要过程的，我才来五山时，不少人把卫生间叫粪坑，后来改叫厕所，再后来就叫卫生间，现在跟着城里人叫洗手间。

在新农村建设中，很多干部希望从粪坑直接到洗手间，这不可能!

下午约好3点去堰河村。2点45分我给刘波发短信问何时走，刘波说等一下梁镇长，他喝多了。因为今天是镇干部团拜，梁要给大家敬酒，这是体现领导对下属的关心，一定要喝，喝了6碗，就是8两多，结果倒下了。梁对我说:“现在身体不行了，胃常常痛，我的工作是找钱，向人家要钱，就要求人啊。我们是天下最小的官，别人和你喝酒就是给你面子,哪能不喝呀!酒喝得越多，钱要得就越多。哪一天能吃饭不喝酒真是我的梦想啊!”

在堰河，很多工作停下来了，不敢做。余宝军说没办法，领导来了，一会说这里要这样建，一会说要那样建。说起来容易，万一搞不好，要改可又要花钱啊!走进堰河,闵书记就埋怨我，说来五山这么多次，也不到堰河指导工作，是不是不管他们了?我没有说话，心想是的，每次来五山想来的地方首先是堰河，可是每次都咬咬牙，不能来,让闵书记自己去做，这就是我的目的。

客观也有一点，“五山模式”不能是堰河一个村，怎样复制和推广已变成了我的心事。到天艺茶庄，看了周围的环境，中水循环、污水处理、厕所、果树及没有完成的项目等，又和梁、闵及茶庄老板一起商议。很早以前龚益说的“天蓬别墅”作为重点改造项目，这里一直不敢动，是因为来了太多领导又都提了太多不同的意见，谁说的都在理，所以干脆不动。他们说就等我来定，只有这样，领导们才不会有意见。

其实怎么建，镇村干部心里有数，只是他们不能说服领导。我总是不停地问他们怎么想?闵和梁说了他们的看法。我基本上同意他们的观点，只做局部调整，因为他们知道怎样做农民才高兴，怎样做对农业发展有利。他们说得很有道理，我说就这么定吧!闵书记特别开心，说你定下了，我们就做。我说我是按你的想法定的，梁镇长补了一句说:“闵黑子也是专家了。”

为了调动农民主动参与的积极性，闵书记制定了一套群众主动参与的激励机制，就是村里进行新房装修，并进行评比，一等奖2000元，二等奖1000元，三等奖500元。装修范围主要是在原有的房子里搞卫生、建厕所、修厨房、整治门前屋后。家家户户干得热火朝天，特别让我感到高兴的是这里装修不搞表面形式。老百姓在进行家庭内部大搞卫生，环境整理，这些领导检查是看不到的，可这却是老百姓借此改造生活环境、提高生活质量的机会。很多人家白瓷砖墙上多少年来贴了几百次门联，白瓷砖都看不出本色了。这次清洗出来，呵呵，真像新房子。

堰河村和五山镇的领导比较重视实际工作，希望新农村建设不要变了味，这也是我希望看到的。

在中水回用小广场上，我指着装有三个大喇叭的电线杆说，这挺有意思，让我想到童年的农村，像我外婆的家。闵书记说，周霁书记说这里太显眼了，能否放到树林里。我问闵书记他为什么要放在这里。闵说放这里是考虑三组和对面茶庄那儿的人能听到。我问这些他对周书记说了吗?闵书记说没有。我问梁镇长，他反映了吗?梁笑笑。

我说:“顺其自然，该放哪儿就哪儿，该告诉领导就告诉领导，县委周书记如果知道放那儿农民听不清，他是不会叫你们移的。你们不告诉领导就是对领导不负责任，你们想让领导犯错误啊?”大家哈哈大笑。

晚上梁镇长问在哪儿吃饭，我表示就在堰河，很长时间没在这吃饭了。闵书记说请我到农民家的土房子里吃饭。我很高兴!

回到房间9点多。梁镇长派张委员又到办公室。是关于在乡镇制定农村绿色GDP干部考核制度，这是保持“五山模式”持续发展的保障制度，去年我和余书记就常常提起有关“五山模式”的持续性。我想有机会和谷城县组织部的三级(村、镇、县)党组织共同制定一个干部年终考核制度。我知道可能性很小，那也要试一试，因为现在的干部最渴望的就是能继续升官。如果干部能做好事，又能升官，那可是百姓的造化啊。

余书记要在襄樊开4天人代会，只有晚上才有时间交流“五山模式”的一些问题。余书记电话中与我商议，县委组织部陈启合部长想请我去另几个新农村试点看看，问我能不能去，我说可以!湖北省新农村建设现场会在谷城开，看的是谷城，指导一下也是应该的，只是我的时间太紧了。

1月10日上午，我们去了五山镇黄垭村，直奔胡书记家。我这次来五山，想重点在黄垭和东湾两个贫困村先做。

因为穷、差，做起来才有意义。最穷的地方最渴望致富，最穷的地方积蓄了最大的力量，最穷的地方也最具备改良的空间。只是我们这些实践者怎么找到突破口，从哪儿开始进入要仔细斟酌。

我问胡书记:“来黄垭村最少六七次，我总觉得你这动作不大。我们能聊一下什么原因吗?现在你们村有三件事，一是建茶场，已完成80%;二是准备搞木雕，我从南非带回的样品已拿来了，你们仿制一下，用完我还要拿回去;三是镇政府在推广垃圾分类，胡书记你说你能不能做?有什么困难?直接说吧!”

胡书记低下头说:“孙老师，这个村难搞好。”主任接话说:“我们这个村上访告村干部不交税的人最多，镇干部这些年也怕我们村，很少关心我们，村民觉悟太低。”

“为什么这样?”我问胡书记。胡书记表示村里没有大事，都是小事。村主任说:“有一次山里的村民说我给他少记了几天工分，天天到村里和镇里找领导。最后我给他重核查，这个村民距离村委40里路。要去核对，还要管村民饭，不然那儿就没有饭吃。村民一定要问个明白，结果查出少算了0． 36元，吃饭却多花了60多元，这就是我们这儿的农民素质。

我笑了，这个农民没有错，亏吃在明处，问个明白。很好啊!不仅仅是0．36元,就是一分钱，城里人比农民还认真，一定也会打官司。我问老胡他有什么想法。老胡说:“想法很多呀，昨天就想请你来给村民和村干部讲课，必须说动他们，把农民工作做好，问题就好办了。近几年上告的、写信的、吵闹的已越来越少了，比以前好多了,村民做义务工也愿意了。”

胡书记说他1992—1996年做书记，后来两个小孩长大了，家里支出实在太大，就与前任镇党委书记陈炜波说要出去打工挣钱，不然两个娃子上不了学。陈炜波不同意,他也不管就走了。2002年余宝军书记又找他，群众也选他，他才同意做。群众工作难得很啊!想请我帮他们做做工作，村民听你们的。正说着刘波的电话响了，是梁镇长的。他说县委陈部长在紫金镇考察5个村，问我能不能一同去，怕我太忙，要他与我商量。我说:“马上去吧，陈部长的事要全力支持!”

我对胡书记说:“晚上6点半再回村里开交流会，说完就与刘波一起坐着吉普车返回五山”

今天我与陈部长要走的线路就是三、四月份省委领导要走的路。第一站紫金镇将军平村，定位是生态村，要在这个山区乡村上体现生态新农村;第二站花园村在马路边上建了十几户新房子，没有什么意义，不应该是参观的点;第三站石花镇小坦山村，房子建得很漂亮，纯欧式的，这是花卉之村，建议每家院内外种植各种花卉;第四站平川村每年收入100多万，50%办企业，是谷城首富村，村书记姓孙，盖的三层楼占地极大，30多间房4口人住。这个村应该看乡办企业，而不是看街，街道太一般没有特点。整个街几公里路100多户全部要“穿衣带帽”。每户镇里补1000元，村里补2000元，村民要花8000多。大家都想建一个漂亮的房子，我一看图纸就觉得很难看，还不如现在自然的好看。我说要是把这些钱用来搞环境卫生效果会更好。村里为了赶工期找了四支工程队，第一支修马路;第二支修卫生院老房子;第三支要建马路上大宣传牌，突出平川新农村;第四支是栽树，修花坛，来年还要请很多施工队对100户人家整体装修。第五站三岔路村，这是从高速公路进入谷城的门户。村里全部是新建的房子，结构简单，统一白瓷砖，整个村一个样。怎么会出现这样一个村庄，不可思议。

这时我不得不佩服我们政府的决心。政府只要下决心了，在960万平方公里土地上，他们没有做不成的事啊!

这时，周霁书记打电话来，问我对昨天考察的感觉。我说有三个村有特点，还值得大家看看，小坦山村的花卉产业，平川村的乡办企业，三岔路村的整齐划一，各具特色。因为全省领导来这里是要学习经验，回去推广，所以我们要在试点上做得深入一点。周霁说我和他想的一样，不是为了建新农村而建新农村，是为了生产发展，是利用这次机遇来调整乡村经济结构，提高谷城人民文明水平。从堰河、田河逐步发展到县城，这就是他的目标，一个长远的目标。之后，梁镇长开车来接我回五山，赶到黄垭村时7:30了。

来了一屋子人，村民说是这些年来的最多的一次。大家围在大火炭盆前，盆上方是一个25W的灯，黄黄的。很多人在抽烟，还有小孩在哭闹。

我和大家聊了一下我来村里的目标，胡书记介绍了我的情况。老百姓的眼里充满真诚的信任，对皇城根脚下来的人总是充满了仰慕。我说，2002年我第一次来你们村时,镇干部说你们这个村上访多，吵架多，不缴税的多，对你们意见最大，怕我说服不了你们。就这样我选择了堰河、田河。有一个人说:“整个五山，我们村资源最好，发展最有前途。”我问:“那为什么没有发展呢?” 我说这句话声音很大，大伙都没有讲话。过了好长一会，有一个村民说是他们村的人，镇领导不喜欢。他还没有说完，有一个年龄大一点的人说不要提领导，就是自己村的人不好……

这时胡书记把我从南非带来的木雕拿出来给大伙看，告诉他们这是买回来的，可贵了。村民都笑了，这么简单的东西还要到外国买，我们漫山遍野都是。村里能人小胡来了，左看右看，认真地研究后说，这个黑人我一天能做十个，这个黑人做得真好，眼睛做得好啊!大家相互传看，村民与村民很亲热，这种感觉很好，胡书记说这种村民相互之间的聚会和亲热很久没有了。

我问他们想不想做木雕啊。村民说咋不想呢?可不会做啊!我说:“这事做不了,可是能做好的事你们又不愿做。”村民问什么事他们不愿做?我说最简单的事就是垃圾分类。村民们都不讲话。我说:“你们不像堰河人，堰河人听完我说话就举手，还说孙老师你放心，我们堰河人说话算数，一个月后你来看。一个月后我去了，堰河人很实在，是好样的，他们做到了。”我看看大家，大家看看我。我问他们黄垭人能做好垃圾分类这样的小事吗?村民全部举手，大声说:“我们一定能做好!”

那一晚，村民很开心，我也开心，因为我在复制“五山模式”时，又顺利地在黄垭这个最贫穷的村跨入了第一步。9:30我和大家说再见，问黄垭村民说话能不能算数,表示一个月后我再来看。其实我知道他们不一定能做好，因为他们那里没有一个像闵书记一样的人，他们那里集体经济没有了，就没有了凝聚力，不过醒了总比永远睡着的好。

1月11日上午原定去东湾村组织村民和干部交流会，推动村民参与本村的“生态循环农业”的建设，因为县委要对村干部进行评估，时间只能改为明天上午了。上午在住处修改《村镇干部绿色GDP考核评价制度执行标准(拟定)》和《新农业建设有关村规民约》。

下午4: 00谷城规划设计院王院长带了4个设计人员来，主要是设计20户农民房。三岔路村两处景观要做调整，定位是让人一眼看上去是“农村”，是新农村。我对在场设计人员说在设计过程中，建筑、装潢、色彩、灯光、绿化、景观之间需要调节。比如建筑过于简单，可以用装修来弥补，但不要太抢眼，注意颜色的协调和统一。绿色是大自然的主体，绿配白很好看，绿配红要谨慎，绿与红的比例是9∶1的关系。红色最好是朱红，千万不要是大红、深红，那就死板了，没有跳跃的感觉。

建设和装修主体颜色、装饰颜色、点缀颜色的比例为:7∶2∶1，色彩不要超过三种，越少越大方。建筑在自然界中，一定要考虑四季自然与建筑之间的色彩关系，在建筑、自然景观、人和景点之间形成互补的关系，那就是设计。

我在设计绿色建筑时，考虑更多的是人的生活和行为方式(也称消费方式)，这些是生态建筑的第一要素。

从某种意义上来，我们的环境由我们的消费方式和生活方式所决定。

堰河村旧房改造的银杏山庄

为什么呢?我们可以想象在你们谷城的高档社区(北京、上海都是这样)，这样的小区中的住户，学历、文化、收入是比较最高的。可是在这样的小区里要看到节水、节电和垃圾分类是困难的，人与人之间互助关心也是最少的。他们的消费水准高，对资源和各种物品的消耗也高。同时，他们对保护环境的意识比较淡薄，因为高消费已经成为他们的生活习惯。他们的思维很简单，就是我有钱买，不就是多花几个钱的事嘛!这样的小区建得越豪华，垃圾、用电、用水越多，周边环境的污染就越严重。

我们都说堰河村环境好，是一个宜居的田园村庄，老百姓住在绿色的自然环境中。那堰河村人做了什么?垃圾分类，沼气池，提出了“让垃圾不出村，让污水不入河”。村民开始逐步减少使用化肥和农药，不上山砍柴，恢复天然植被林，使用太阳能灯，推行中水回用……农民从转变生活方式开始，改变了他们的生活环境。因此，生活环境是绿色建筑中的一个重要因素。

第二是要尊重自然资源和历史文化资源，这些经过历史沉积的文化是建筑设计中极为珍贵的设计元素。这些资源在现阶段正遭到大面积的破坏，非常可惜，也会被后人指责，指责我们没文化、没修养，做了对不起祖宗和后代的事:大树砍了，河被填了，百年的老房子、老村庄被毁了，房子被“穿衣带帽”了，自然的山坡被推平了，天然植被林变成了人工树林……

绿色建筑需要环保技术，需要资金。但涉及更多的是社会道德与社会责任问题。

王院长说:“现在我们谈不上设计，谈不上规划，真正的规划是投资方，是领导,但他们的观念跟不上时代。”

我说:“一个城市的风格反映了一个地域的文明与文化。”王院长也道出了不少苦衷，近几年，他们也设计了一些好的建筑，做了一些好的城市和乡镇规划。中国99%的设计师反对照搬欧式建筑，那不是我们民族建筑发展的方向，可是为什么又发展得如此之猛呢?问题也是出在甲方对建设的观念。领导对文化的理解不够，对传统与现代建筑缺少审美的眼光。再说他们这些设计人员长期关在家里，看不到好的建筑，没有学习培训，也会江郎才尽啊!

现在他们不是设计和规划人员，而是复制机器、是抄图员，领导才是真正的设计师。一个任务下来没有思考与酝酿、考察调研的时间，三五天就必须拿出方案。新农村建设从谷城到农村上千户的设计、规划，怎么可能出精品?

还有一个就是施工技术与质量的问题，更是让人无可奈何，材料也是个问题。这里的施工队已经不会建中国人的房子了，只好模仿欧式建筑，很可悲。

“是的”，我说:“现在的施工队连清水墙都砌不好，这是瓦工的基本功，可谷城的项目是技术活，我们也深感无奈。”

王院长最后对我说，这些话只能在这里说，实在是他们这些人的不幸啊!

12日上午定好去东湾村。去之前，我心里就有一点不踏实。这个村是5个复制村里最穷的村之一，人均收入2100元，是一个以农业为主的村。我心里明白，贫穷是有原因的。除了自然条件差以外，还有一个地区人的生活态度和性格，就像我在陕西某村见到的农民，大冬天就爱蹲在朝阳的墙角晒太阳，什么也不干，每年就等着政府救济，已等出习惯了。有的人把政府救济的棉被、衣裤卖了，明年政府见到农民没有，又会救济，成了一种恶性循环。我们知道，其实大多数富裕的农民是靠勤劳致富的。每次去东湾村之前，都会有这样的感觉。

9点我下楼，遇到梁镇长，说有两个记者要采访我，看行不行?我说没有时间，说好9点去东湾村，得赶紧往那儿赶啊!梁镇长说他先陪记者到堰河去采访一下，很快回来就去东湾村。我见状也没有脾气，只能下车等他们回来。10点他们回来了，我心急火燎，那边村干部在等我啊!赶紧上车，没有想到梁镇长还要送张副镇长到谢湾参加先进性教育，记者还要拍片。我说你必须马上联系车立刻送我到东湾。一直等到10点37分车来了，马上开往东湾村。11点整赶到刘书记家，人已坐了一屋子。刘书记说人8点多就来了，这些老人在这里等了3个小时。镇里的安排实在让我气愤，我当时要是能找到出租车，就自己打车去了。

屋子里有些暗，有青蓝色的烟，很多人围着一盆木炭在烤火。过了几秒钟，我才看清屋子里的人。一位老人对我说:“我们的时间也是很宝贵的，我们也不是没事干啊!”我非常难堪，大伙的脸色很难看。唉，我一下子不知道怎样与大家交流了，想好要说的话也不知怎样说。我结结巴巴向大家道歉，只有几个人在听，好多人围着另一个火盆聊天。书记也不在，当时我真想马上离开。

过了好一会梁镇长来了，见面就说大家等了好长时间了。紧接着要大家不要讲话,这时感觉稍好点。我们就围成一个大圆圈。我没有说新农村建设，而是先和大家聊天,说东湾村的这次大水……一提到发大水，大家都有兴趣，话题也就打开了。

大家慢慢不生气了，我才敢言归正传。这时那个年龄较大的老人递了一支烟给我,他说是“撇烟(较差的烟)”。正常情况我是不接的，这时我一点没有考虑就点燃了,我知道这是他想与我接近一下，因为我一进门他就数落了我。

我把这次来东湾村的目的告诉大家。一是新农村建设要复制5个村，东湾村是其中一个村。我特别强调东湾是5个村中自然条件最好的，最有推广价值的。因为你们村是一个农业为主的村子，有田、猪、鱼，今天政府又有新项目，配套沼气池。你们这个村是5个村中最有价值、最能出效益的地方，镇领导把东湾村作为新农村建设的亮点。

吃已经变成城市人的心病，绿色食品是今后发展的大产业。你们村土鸡、土鸡蛋、猪，是最环保的绿色食品，你们都说好，为什么谷城人不知道呢?为什么你们的鱼和不“绿色”的鱼卖一样价呢?为什么你们这里还是这么贫穷呢?大家一下说开了，东一句西一句……

`我接着说:“今天来主要有三个问题和大家交流，一是我们村为什么发展不起来?二是我们村希望发展还是不希望发展?三是我们村想怎么做?你们说我记，我们只有找到问题才能找到方法。你们是村里的老干部、老党员，是群众的主心骨。没有你们的支持就做不了，只要你们想做，就能点燃乡亲们希望。”

村里的老书记说:“我咋不想干呢?做梦都想。我们村能致富，就有希望。有三点优势: 一是我们村有40多名党员，有组织保障体系。二是环境好，有山有溪、有水有田。三是我们有信心干，只要方向明确，我们一定努力。不过现在村里还是面临不少问题，就是太缺少科学技术了，农机站、兽医站都没有了。我们村养猪有传统，但近几年不知为何养不成，十头死六头，传染病很严重，大家怕了。我们不知道怎么办。” 我问请人看了吗?老书记说请了，针也打了，还是不行，唉!

村里养鱼大户坐在我的对面，因逆光看不清脸。他说;“孙教授，我见过你两次了。你对五山有贡献，现在来咱们村，你来我们就有信心。新农村建设中央关心，市县镇也行动了。好的方面不说，我就说说我们村存在的问题。

“县领导不尊重农村人才，缺少技术人员。我们需要什么，领导不了解。比如老书记说猪的传染病，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从市场买13～15元的药，给猪打一针。可是打了还是死，我们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啊!

“农村市场管理差，假农药特别多，杀菌杀毒效果差。我们根本弄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这些基本知识没有人教我们。新农村建设我认为先是要稳定农业生产。

“解决我们的贫穷问题，首先要修公路。改革这么多年，我们村对政府收入贡献最大，我们交纳政府的税收占全镇20个村的十分之一，可是我们现在是最穷的，公路也修的最少。”

他说得真好!我有意很大声，我想激发大家来说，来想办法。要想调动这些村里的主心骨，就必须先做好他们的工作。怎么做?我并不知道，但我想他们知道，村干部知道，政府也知道。只有把三方的力量凝聚在一起，才有希望!

妇女主任说:“我们很佩服堰河村，有钱没钱都在干。只有干才能有希望，希望是靠双手创造的。我们一定要定好一个目标，从小事做，发动妇女、学生管理环境卫生。孙老师你放心，一个月以后你来看……”

最后梁镇长说:“通过今天这个会议，让我感到东湾村的党员干部觉悟很高。我们以前的工作确实有很多问题，没有像孙老师这样走近你们、了解你们。今天你们的表态让我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只有依靠群众，我们的新农村才有希望。你们说了真心话，表现了一个党员干部的水平，这是我没有想到的。过去你们牺牲大、贡献多，现在城市反哺农村、工业反哺农业的时代到来了。要给你们更多的支持，只要你们想做，政府坚决支持。

“你们要记住孙老师说的，村民参与是你们村的关键。建立你们村特有的农业生态经济，打出品牌，你们村就是最有希望的。”

今天的会开得很成功，我也很高兴。时间已是下午1点多了，大家都还依依不舍。我要去堰河村，村干部无论如何不让我走，说我是看不起他们啊!没办法又坐回桌子上，因为高兴还喝了一点酒。

下午3点又和今年新分来的大学生邱君来到堰河村，闵书记在村里的漫水桥等我。今天来主要是看村里改造项目，做具体指导。村头要砌围墙，把两道围墙并成一道,省钱省地方;桥左边人家围墙尽量做得自然，做得有艺术感。三组村民门口的猪圈我不赞成砌围墙，又不通风，更不实用，只是为应付领导检查，不好!还不如把钱划分给每户农民，整理粪便通管，集中排放到“地埋式无动力污水处理系统”，在猪棚上方种上爬藤的丝瓜、南瓜，既漂亮又能为猪挡太阳，还能体现田园风光。我说，堰河村从来就不做“花头”，因为你们是示范村，如果示范村做假，也就是我绿十字做假了。

公交车站蘑菇亭四周铺一些河里的石头，桥右边原来准备砌石头的地方保持原来的菜园和自然的泥土。原准备在16个圆盘上写“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标语不要写了。停车场的水泥地做成渗水长草的地面，不要铺水泥。河堤上准备全部砌满石头，与对面正好和谐，只加固受洪水冲击处，尽量保持自然的原始状态，体现农村自然的田园风光。小广场要体现农村的特点，是农民的广场，要自然、艺术、简单。

我很反对到处写标语，看到标语就想起城市，想起文化大革命。现在的人太会写标语、口号，我对余书记和闵书记说过尽量不要写，要让乡亲们生活在一个平静安逸的环境中，那些刺眼和没有实质性的标语就不要了。我没有想到我对县委周书记刚说到标语的时候，周书记就打断了我的话，说现有的标语就算了，以后就不要再写了，不做事写一万条也没有用。

我还反对在农村公共空间种花种草，城市的公共空间(公园、小区、路道)是有专业的单位去养护，可是乡村根本没有养护的，农民分田到户后，村民的集体意识和社会责任感也大不如从前。只要提出这种想法的人就一定不了解农村。种花草是好看，可是没有钱去养。花草是公家种的，农民是不会爱护的，城里也是一样。农民爱护自己家种的菜，农村就是农村，我一直希望农村以种菜代替种花种草，那样农民天天会像园林工人一样，把它们管理得比城市的花草还好!

我还提出新农村建设中，要有保护老房子的意识。那些老房子是历史，是文物，是以后花钱都不可能复制的宝贝啊!我到处看到领导手一指，这要拆那要拆，我很心疼啊!新农村建设中怎样保护好50年以上的老房子，特别是具有地域特色的民居是更加重要的工作，这一点很多人没有理解。

上海、南京、北京都在建设和恢复旧房子，所有了解北京的人都为北京在建设过程中的大拆大建感到可惜。如果北京当年按照梁思成先生的规划，那今天的北京就是一个让全世界都赞叹的具有古老历史文化意蕴的北京。可惜历史不能重演啊!

中国的农村也是如此。农村的田园风光、乡风民情、错落有致的建筑、村中的石鼓、村头的牛马渐渐地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就是为城市规划的设计师们，将农村变成一个个小城市。城市中还有很多问题没解决，现在又用同样的方式设计农村。如果这样下去，我敢肯定，30年以后我们会变成历史的罪人。

我赞成新农村，渴望农村发展，更加赞成中央提出的20个字。不过很多人不理解那20个字，并且错误地执行。我对30户农民进行综合测评，按农民测评的愿望前后排列，我们可以看到农民对中央20个字是怎样理解的:

生产发展: 进城打工、当村干部、办农家乐、培训技能、搞有机农业、种田;

生活富裕: 住楼房、有汽车、能上大学、能看得起病、银行里有存款;

乡风文明: 干部不要喝酒、村民不要赌博、孝顺老人、要有集体观念;

环境优美: 垃圾分类、污水净化、树上有鸟、水里有鱼、不用毒农药和少用化肥;

民主管理: 参与一事一议、增强法律意识、村民选举要公平、财务要有监督。

新农村建设做什么?我们在堰河的做法就是把中央的20个字变成行动。

在堰河村砌河堤石头时，我与闵书记发生争吵。他非要砌得多多的，要尽量多砌一些，说机会难得，这次有政府给钱，有机会就赶紧做。再说这里每年洪水太猛，老百姓怕洪水，说着说着他就以洪水毁田为由与我理论。我说受洪水冲的地方，必须加固。2002年洪水冲了一次，冲毁了，修好了，这次又被冲垮了，为什么呢?闵书记说水泥少了，不牢。我说因为是豆腐渣工程。他说那是没钱。我指着被冲垮的地方说今年必须加厚，水泥要够标准。

我说:“不是不赞成你把河堤全部砌上，左边砌了，右边就要砌。一条河的两岸都是水泥护堤，你说能好看吗?”任会计说是领导要求的。我看了看河，极生气地说:“你们以为全部砌上就美?就是新农村?你们看看，现在还有哪里你们没有用水泥和石头砌过?这样下去不是农村，是公园。”闵书记说我觉得自然好，他们老百姓天天在自然中,喜欢看到景点、公园……再说上级领导也要求这样做，领导还交代他明天就要动工。言下之意就是，不听领导要听你孙君的?你又不给发工资!

我实在无奈。全省新农村建设这是主会场，像这样下去，全省能来学什么啊?城市是想尽一切办法把假的变成真的，而今天的农村是想尽一切办法把真的又变成假的。我唯一的办法是拨通了县委书记周霁的电话。周霁迅速拨通了五山镇党委书记余宝军的电话，余宝军拨通了村书记闵洪彦的电话，一句话，村里怎么建听孙君老师的，你们不要瞎搅和了!

这事才告一段落。凭我的感觉，以后周书记调走了，闵一定会砌上石头。但他不会知道，沿河的这片石头成了堰河景观的硬伤。唉!

13日上午9点约好先去田河村。昨天余书记说陈部长提到田河仍没有动静，这样下去不行。余说先去田河看。10点我上了余的车，余脸色苍白地说:“头突然晕了，心里难受。你去喊办公室司机开车，我开不了。”我赶紧劝他先回房休息，余下车走路也困难了，要两个人扶他回到二楼住处。

我和刘波先去了田河。田河村委办公室对面是楼房，两边是公开墙。马路对面破房子、厕所等全部要“穿衣带帽”，可是又没有钱。我给这些地方画了一张一张的图纸。杨主任说这还差不多，原来两三万还搞不够，现在3000元就搞定了。

这些日子我就像在上战场，“穿衣带帽”工程让整个五山变成施工工地。你要是稍慢点，很难看的房子就出现了。

中途我不放心，给余书记发了一个信息:好些了吗?余回:强点了，医生初步诊断为大脑供血不足。到中午余又发短信:你在田河吃饭?堰河搞完让司机带你去黄垭村,然后带你去县城洗澡。下午2点我赶到黄垭村，余又发信息:你跟黄垭村老百姓讲，我不去了，向他们问好!给他们拜年，祝黄垭的群众生活一年比一年好!希望他们干群齐心克服困难，和气生财!我看着心里一阵温暖，立刻转发给胡书记了。

下午约好2点给村民开动员大会。等到2:40，只有十几人。胡不停地联系还是没有人来。我问刘波是什么原因，刘波告诉我今天有两家人结婚，一家人死人，村里红白喜事同时办，好多人去参加了。我一听只好说，下周二再来吧。

3:25到镇政府，司机张家新开车送我们到县里。余宝军好一些了。他叫我把电脑带上，晚上可以研究工作。路上我很困就睡着了。感觉车停了，一看怎么到石花医院了?余说很难受，要马上去检查。我还没有睡醒，继续睡。过了好一会司机来了，急急忙忙又走了;又过了一会，司机又回来了，我问怎么还不走啊?司机说余书记病情很严重，要马上喊救护车送谷城医院。啊?我一听跳起来，头撞到了车门上方的框，我彻底撞醒了!我三步并作两步爬上二楼，房间很多人，见余书记脸色煞白，对着纸篓在吐,看情况很严重。余对我说，昨晚不该在我房间吃那个苹果，太凉了。

一会医生抬着担架来了，余摇摇手说不用，让他靠一会就好了。大家把余书记扶上了救护车。司机把我安排到另一辆车上，又送我回五山镇。

已是深夜了，我一直在担心余书记，不过想想也没有什么，小病一会就好。我还是发了一条短信:好些了吗?你要保重身体啊!什么也别想了，明天我会到村里多看看!

第二天上午县委四大班子领导讨论有关新农村建设的相关事宜。周霁书记特别与镇领导打招呼，让他们参加讨论。我看看表才8:40，也不知他们几点来，心想还是先去堰河吧。因为闵书记在村头等我，我与刘波叫车先去了。

闵引我到小广场和桥头，问起这两处该怎么砌。闵对我说:“周霁书记说村里的建设要听你的，不准乱砌。你不来我可不敢砌啊!”我看了他一眼，听他的话心里就想笑。我知道他不开心，我耐心地和瓦工交待桥头上的桥墩怎么砌，距离是多少。全部交待完，又到小学校看绿十字要求建的“农民未来之家”，总共4间房约75平方米。

“农民未来之家”建筑材料全部是用环保和再生材料，所有的生活用品全部是依靠太阳能的，设计时充分利用光和建筑材料的性能。把农民不用的，扔掉的东西，都改成艺术品，让村民大为惊叹。村民和村干部在这里看到了一个全新的办公室和家的混合体，也看到了未来乡村建筑和装修的发展方向。

在农村建“农民未来之家”是希望堰河村农民能选择一条持续的发展之路,也希望能遵循一种合理的生活方式。怎样把这些理念和科学在生活中体现,把科学发展观融入到柴米油盐中，让农民一看就懂，知道这就是他们未来的家!这也是建“农民未来之家”的意义所在。

农村再忙，吃饭也是大事，而且喝酒更是大事。如果没有让领导(朋友)喝酒，那他们心里会很难受的。这里有几层意思，一是领导来是关心我们，二是无酒不成宴，三是入乡随俗。菜不重要，没有酒是对客人的不敬。

办公室拿出茅台酒，周书记看了说你们五山不错，还有这么好的酒啊，说话时脸色是不好看的，这一说弄得五山的干部很难堪。周书记和李县长都说不喝，大家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人大主席觉得有点让五山干部下不了台，就说拿都拿了，我们少喝一点，于是又恢复了常态。

吃完饭，我与县委四大班子在会议室就谷城和农村建设谈我的想法，时间半小时。首先是湖北省新农村建设现场会放在谷城开，那么应该让大家看什么、学什么?谷城想从中得到什么?

首先在这三个问题上要定位清晰、思想统一、目标确定。其二关于定位,我设想为三点:①把农村建设得更像农村。②新农村建设的目标不仅仅是“建设”，推进文化与生态文明也是推动生产力的重要力量。③农民参与是新农村建设关键所在。

由谷城县政府推荐的7个村的定位与切入点:

堰河村: 以文化与生态为综合发展的新农村。

田河村: 有机茶叶和道教文化为主体的新农村。

小坦山: 花卉苗木主题为主体的乡村旅游景观型新农村。

三岔路村: 整村搬迁为主体的重建新农村。

平川村: 乡镇企业发展为主体的经济型新农村。

将军坪村: 生态与树种多样性为主体的山区型新农村。

何家湾: 以建立鄂西北地区的农民房屋特色为主体的新农村。

关键: 定位清晰，重点增收，推进务实，确定时间，突出参与。

7个村共同要做到: 污水不入河，垃圾不出村。

县委四大班非常赞同我的理念。李传寨县长建议:“明天能否组织全县四大班子领导，规划城建、环保、农办、宣传部、组织部、各镇乡一把手为创建“新农村试点村”做一次讲课?孙老师的新农村定位很清晰，走进乡村、三方合作、开启民智、共建家园。新农村能否成功，关键在干部。首先我们要了解农民，把单纯的领导转变为服务,村、镇、县三级联创就是一次有效的为农民服务。三方合作，是政府、农民、市场的互动合作，民间组织作为三方的推动者，沟通、技术、新文化的引导者，这样才是一个和谐的谷城。

“开启民智非常好，这些年乡村贫穷落后主要就是落后在文化、知识、技术上。绿十字在堰河告诉大家垃圾、污水与生活、生产之间的关系，告诉大家喝豆浆，剪指甲,沼气池对土壤与饮水之间的道理，告诉农民未来的希望，现在已经看到了效果。共建家园，孙老师说得好，我们连自己家都不管，都脏得不能住，那还能建设新农村吗?别人还会来旅游、来吃饭吗?投资商能来吗?如果我们能按这样的务实精神建谷城，未来的谷城还有必要去招商吗?投资商自己就会来谷城了。

“李说讲课内容就叫‘孙老师新农村建设交流会’。孙老师给7个村的定位很好，集中精力，突出特点，花少钱办大事。希望这种观念能在我们领导中形成深入。”

我所以给7个村定位，就是在否定村村“穿衣戴帽”，要客观实际，从农民的需要出发，从村里的实际情况出发。直接否定“穿衣戴帽”不妥，这样定位7个村，大家就接受了。

1点多，周书记要赶到武汉开会，我们的讨论很快结束了。我拉着刘波在镇政府前后200米之间拍了大量关于新农村建设中需要注意的细节照片。比如公司牌子10个小字掉了3个;很漂亮的家具油漆，可地面污染了;二楼，空调漏水腐蚀了外墙，好像哈喇子;大街上放了很多垃圾桶，可垃圾全部倒在桶外边……

为什么这些情况在家里就不可能出现?因为这些是公共场所，这就是爱家不爱国的表现。新农村建设从哪儿开始?具体做什么?就是要从家庭做起,从个人的行为与生活态度入手。

下午在去谷城的路上，梁镇长再次提到中午请周书记他们喝茅台酒的事，觉得很冤枉!“我们镇干部就是比一般干部矮一段，喝酒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工作。我们工作是什么?就是为了要钱，有钱才能做事。五山镇在新农村建设中，我们问各村最需要什么啊?他们只说一个字“钱”。到处需要钱，求人第一关就是请人吃饭，乡镇干部工作十年身体基本都坏了。我是一边吃着胃药，一边还要喝酒啊。

“很多事在现实中确实不好处理。你说春节前来扶贫、慰问的领导，到中午了能不请人吃饭?有的领导说不喝酒，可是一年就一次，平时对五山支持又很大，不请喝酒说不过去啊。像我与余书记这样不喝酒的领导真的不多了。余书记自己掏腰包花20000元买个旧车，干着公家的事。要是我们不买车，每月只有700元车贴。我们镇250平方公里，下乡就得租车，一天300元，两次就用完一个月的车贴。工作怎么做?我们还得求人要油修车……”

下午4点到了县城，先到谷城人民医院看望住院的余书记。我从心里觉得余书记没有什么事，过两三天就会好的。可是在石花医院看到120救护车来了，我心里真有点怕了。办公室的两位同事、张家新、余的爱人江伶俐也在，余书记病情好像更严重了，不停地吐，也不能走路，头痛得厉害，不能说话，身体佝偻着。我看了，心里难受极了,什么病?怎么这么厉害?核磁共振、CT、拍片……最后一次检查是头部检查，很重要,大家心里都担心别真有什么问题。此时我想余书记心情最复杂，这种设备是谷城最好的设备，准确率极高，时间需要40分钟。

40分钟好漫长啊，大伙在慢慢地看着医生不停操作电脑，一会伸头细细关注屏幕,一会闭目沉思，我的心情也随着他的表情在变化。过了很长时间医生伸了一个懒腰，终于走出房间，严肃地对大家说:“没事，颈椎病。”

我们全部重重地坐在沙发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江伶俐脸上绽放出了笑容，那种感觉比奔向共产主义还幸福。

回到病房，余就侧着身子和我们交流。江伶俐说:“孙老师你来了，他精神好多了。” 我说:“哪儿啊，是医生的那句话重要。” 余说:“没事了，没事了!”

一会余上洗手间，也不用人扶了，腰也直了，脸上不再是万恶的旧社会，微笑时眼角的鱼尾纹也有了，两只眼睛也恢复了神采，说话也有逗号和句号了，哈哈。我与刘波看到余书记没事就回去了。我好像三天没洗澡了，身上有些痒，想按摩，搓背，可是两脚好重，心情不累，身子累。算了，还是进宾馆睡觉吧。

刚刚睡着，电话就响了，对方说:“先生需要服务吗?”我一听就生气，刚刚睡着,就被吵醒，我气得说:“服你的头啊!”对方从此没有电话来了。

每年过年前是乡镇的鬼门关，也是对乡镇干部心理素质的考验。在五山每村的债务大约多在70万，堰河村好一点也有40万，过年前都来要债了。余宝军很幸运，生病在医院了，要债的人就不好意思来了。来了还要送礼，钱要不到还要贴钱，干脆就不要了。

对付年底来要钱的人，镇领导有领导的办法，躲藏、关机、生病、开会、撒胡椒面(先给一点点钱)，最好的方法就是陪要债人喝酒，一直把要债人喝倒，要债人就忘了,也不好意思。有的领导知道年底就要调走，就先答应下来，保持过年平安。女领导实在没有办法就流眼泪，一般男人一看女领导流泪就不要了，这一招特灵。

这种日子在我看来不是人过的。在过年的前两个月，镇领导的脸都是苦瓜脸，好像一下老了10岁，往日的风采瞬间即逝。我常常问他们是什么样的感受?他们说现在的镇政府仅仅只有一口气，半死不活，债务缠身、工作还要有责任心，公务员的待遇不高，历史留下一大堆问题。

镇干部说,年关一近，我们每天只要走近镇政府附近，心里就慌，头就大、脚步就重，心里压力巨大，感觉人像得了瘟病。年一过就好了。

我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谁给我10万元就我把镇长的位置卖给他!

我还听一个女镇书记说，谁给她一万她就叫谁亲爹!

我曾陪一个办事处的书记到医院看病。医生说你的胃溃疡非常严重，千万不能再喝酒了，于是给他开了很多药。医生说:“我知道叫你不喝酒不可能，这样吧，你少喝一点，喝之前先吃药。”医生说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要酒不要命!”书记说:“你说错了，我是要钱不要命!”

就这样酒在乡村已是一种文化，什么“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襄樊人要讨论修改十八大党章，要倡导五不: 不准喝酒时说刚吃过药，不准说胃不舒服，不准说下午有会，不准说老婆要骂、不准说自己要开车。

什么酒品看人品，人品看酒品;什么革命小酒天天醉，人民工作慢慢来……为了能把酒喝好，这里还出品了全国最高度数72度霸王醉，有楚瓶王、演义酒、关公酒等,英雄城里出英雄酒，一群酒圣吐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