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划排子的人

时间:2022-01-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村里人把羊皮筏子称为“排子”,划排子的人是母亲的姨表妹夫,也就是我的姨父。要是材料筹备不及时,也有一年半载才能做成一个排子的。奶奶说,做排子好比女人做针线活,靠的是喜爱和手艺。相伴着这浓浓的旱烟味,划排子的孙姨父不知在河畔风里来雨里去往返了多少回。扛着排子归家的孙姨父,光着湿脚板走路,脚上沾满了黄土,布鞋被他提在手里,来回摇摆,倒像是乏困了的主人。近了一看,正是村里划排子的孙姨父。

傍河的村庄里总会有几排羊皮筏子。

小时候,村里有一排羊皮筏子和一个划羊皮筏子的人。村里人把羊皮筏子称为“排子”,划排子的人是母亲的姨表妹夫,也就是我的姨父。姨父姓孙,村里人习惯称他为“孙排匠”。

孙姨父住在祖父的车院里,他扎排子时,我们都跑去看稀罕。

一捆竹竿在孙姨父手里像布阵,被用麻绳扎成十几个小方阵,继而组成一个大方阵。看孙姨父扎排子,我觉得比爷爷用柳条编筐和背篼要费劲的多。牙咬、手捏、脚踏、膝盖压、眼瞄,好比盖房子打地基一样,马虎不得。倘若排子扎不紧,就会在河里散脱,那可是要排毁人亡的。

排子能在水里漂浮,全凭下面系着的“浑脱”。

“浑脱”是将整张羊皮完好无损地脱下来,熟皮后,反复涂上香油,拿文火慢慢烤炙,待白色羊皮被烤成古铜色,散发出油香和膻味,羊皮“浑脱”就算是制成了。这时,将“浑脱”的五个孔用麻绳扎紧,只留一处,往里努力吹气,待九个鼓鼓胀胀的“浑脱”系在竹筏下,一个完整的排子就大功告成了。

做排子是慢活、细活,得好些天才能全部做好。要是材料筹备不及时,也有一年半载才能做成一个排子的。奶奶说,做排子好比女人做针线活,靠的是喜爱和手艺。慢工出细活,严格按工序制作的排子,水渗不进,针刺不进。

由此说来,排子的制作需要的是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

孙姨父不但会做排子,还会划排子。

那时,孙姨父三十来岁,中等个子,两眼炯炯有神,常年划桨、扛排,身板硬朗结实,双肩与双臂的肌肉格外发达,皮肤也晒成了和“浑脱”一样的古铜色,脚板日日浸在排子上,磨出了一层厚厚的白茧。孙姨父平日少言寡语,一旦说话,定然一言九鼎,坐过他排子的人都深有体会。孙姨父是孙爷爷的大儿子,继承了他父亲爱抽旱烟的习惯,胸前常吊着个旱烟杆,得闲时把烟杆叼在嘴上,擦着火柴,点燃烟丝,慢悠悠吸上几口。孙姨父的烟嘴是白色玉石的,指肚大的烟锅是铁制的,天长日久,被烟丝烧成了黑乎乎的一坨。仅看这烟锅,就不知浸透了多少烟味?相伴着这浓浓的旱烟味,划排子的孙姨父不知在河畔风里来雨里去往返了多少回。

夏天,中午我们放学回家,迎面看见孙姨父准备出门。看到他把桨往排子里一插,那就是要到河里放排子去了。只见他腰一猫,像举重运动员一样,一鼓劲就扛起了排子。从后面只看见排子下一双蒲扇似的大脚板。待下午我们放学回去,又见他扛着排子摇摇晃晃地回来了。水从“浑脱”和竹排间滴滴答答掉下来,把对襟布褂和裤子淋得干一块、湿一块,身后的土路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水印子。扛着排子归家的孙姨父,光着湿脚板走路,脚上沾满了黄土,布鞋被他提在手里,来回摇摆,倒像是乏困了的主人。孙姨父戴的一顶草帽,也被日头晒得掉了一圈。

小时候,车院里的孩子们充满了好奇心,孙姨父每次从河边回来,都要撵过去看。孙姨父常常顾不得喝水吃饭,就先把排子立在墙边控水,人蹲在地上检查起排子来。靠墙立着的“浑脱”,有的和早上出门时一样鼓胀,有的则一副软塌塌的样子。孙姨父像诊病的医生,一瞧一触,便知道症结所在。他却并不急着拾掇,望着排子深深吐出一口气来,似要调整回一个上午渡河往返费去的气力。片刻,才慢悠悠从胸前取下烟杆,自汗衫小口袋里捏出一撮发潮的烟丝,用手指捏住烟杆,拇指往烟锅只那么一按,烟丝就一丝不漏地扣到了烟锅里。孙姨父动作娴熟,闭着眼睛都能做到极致,就像他在河里划排子,自在惬意。

一锅烟吸上几口,孙姨父用指头压死烟锅里的火星,侍弄起排子来。他伸手摸摸“浑脱”与竹竿系得紧不紧,绳结有无松动,“浑脱”有无漏气等等。但凡有上述情况之一的,他都逐个解决。“浑脱”气不足的,就见他把“浑脱”夹于腿间,鼓起腮帮子,使劲往“浑脱”里吹气,脸憋得像紫红茄子。不知要鼓多少次腮帮子,才见浑脱鼓胀起来,似乎摇晃着起来奔跑一般。等浑脱吹足了气,将吹气口用右手使劲一拧,麻绳一头用牙咬住,一头捏在手里,快速转圈扎紧,“浑脱”就会像马吃足了粮草,又充满了生机。

奶奶说,排匠种的是河湾地,风里来雨里去。

春耕、夏收和秋收,是村里人的大忙时节,也是划排人的大忙时节。村里社员要到对岸河滩耕种、收获庄稼,这时的孙姨父往往是连轴转,只有在运送社员过河等待的间隙,他才能得空歇息片刻,吃些自带的干粮,捧几口河水去喝。

村庄里的人离不开排子,就像排子离不开黄河。

一次,我们同村同校在外上学的三个女生,想坐运粮的卡车赶在中秋节前夜回家。结果,我们被错拉到了与家一河之隔的一星滩。看着渐渐升起的月亮,我们首次体会到了归心似箭的心情。就在我们冷得瑟瑟发抖,感到无助的时候,忽然发现河面上有人划着排子过来了。近了一看,正是村里划排子的孙姨父。那一刻,真像做梦一样,令我们三人惊喜至极。排子靠岸后,孙姨父说,他本是运送在河滩劳动的社员回家,不巧,有一个人坐不下,才又往返了一次,不料竟远远看到了河边的我们。孙姨父唤着我们几个人的小名,指挥我们上了排子。我们都是第一次坐排子,心里战战兢兢的。孙姨父像是看透了我们的心思,很轻松地说:“别害怕,就像坐在炕上一样稳妥。”他把我们分别安排到排子的三个边上,叮嘱我们蹲着,抓紧排子的竹竿,还说,不论排子如何摇荡,都不要站立或在排子上走动。

待我们坐稳后,孙姨父把桨嗵的一声插向水里,双臂向后一划,顿时,排子便驶离了河岸。坐在排子上,人感觉晃悠悠的,过了一会儿,好像还在原地打转,但看河对岸的树,就知道排子在向前行驶着。到河中心的时候,月亮也升了起来,河面上少了白天的喧嚣,平静如一面银盘,只有桨入水时发出的嗵嗵声,还有桨划水的噗噗声。

我们三人坐在排子上,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谁都没有开口说话,生怕惊扰了河神和河面上的一轮圆月。突然,一浪打来,河水从“浑脱”漫上了我们的脚踝,孙姨父头也不回地说:“别动。”只这一句简洁的话,我们立刻像吃了定心丸,只将手紧紧地抓牢排子的竹竿,害怕、惊恐的心情渐渐平复了。

在清冷的月色下,只见孙姨父双膝跪在排子上,上身前倾,像要扑到河面上一样,用力地甩开双臂划桨。他的裤子被河水打湿了,上衣也被桨带出的水淋得斑斑驳驳,他全然不顾,我们的布鞋被涌上的河水浸湿,也竟浑然不觉。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或许更久的时间,我们终于到达了对岸。当我们依次走下排子,看到村里闪烁着的点点灯光时,仿佛离家的孩子找到了回家的路,不禁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孙姨父是最后一个上岸的人,他低头收拾着排子,对我们说:“快回家吧。”我们三人回家心切,竟然忘记了道谢,一个个像归巢的小鸟,把扛着排子的孙姨父抛在后头,一心向村庄跑去。刚到村头,孙姨父就大步流星地撵上了我们。走在晕黄的月色里,看着排子在孙姨父的肩上摇摇晃晃,系着的“浑脱”像展翅欲飞的大鸟,蹲在他的肩上,似乎与他融为了一体,显得那么柔美,又那么有力。

排子是过河人的脚,也是划排人的魂。

有一年夏收,队里的一个小媳妇洗衣服时,不小心掉进了河里。拾掇排子的孙姨父来不及扛排子下河,就抱起一个刚吹胀气的“浑脱”,快速向河边跑去。在汹涌的河水里,孙姨父抱着“浑脱”奋力向落水者游去,最后把落水者救上了岸,岸上的大人娃娃们看的惊心动魄,拍手称奇。

现在每次回家,看到曾经被孙姨父救起的媳妇,她如今已七十来岁了,就会不由得想起会扎排子、会划排子,又会凫水的孙姨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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