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修学校（四）

第二十六章　建修学校（四）

◇看着他们渐渐消失的背影，李家安心里在滴血：身体条件这么好的青年，为啥不走正路啊？如果他们有人要求入读，他一定会好好地引导他们，从思想上，从技术上

如此这般，在那间茶房，李家安和他的兄长李学安去过10多趟，花费一万多元，V经理还是支支吾吾，还是推推阻阻，还是不肯签字！

城监要看施工许可证，城建要看施工许可证，初一与城监打交道，十五与城建打交道，半年多过去了，李家安面前仍然横亘着一条坚硬的手臂，仍然横亘着一道逾越不过的门槛！

时间已挨近对城监、城建的最后承诺，李家安实在忍耐不住了，学校其他领导也看在眼里，也急在心里，他们也忍耐不住了！

2007年4月中旬的一天，我去仪陇新政采访李学安，下午6点过，李学安颇多感慨地谈到了我后期要采访的内容，那就是我现在要写的李校长修建学校的事。当时，他谈了一个梗概，一个令人苦恼、令人愤恨的梗概。由于当天要返回南充，我未作记录。

2007年11月13日，我又去新政，想请李学安详细谈谈这件事，他却不愿谈下去。他说，提起这件事，他就辛酸！

一个下午，他更多的是抽烟，一支接着一支烟，留给我的只有一个片断，尚比较完整。

从新政回来，李校长一直很忙，直到2008年2月上旬，他才抽出几个晚上和我长谈。谈到修学校的事，烟，他也抽了一支又一支，3元一包的天下秀，抽完了，他才断断续续地谈完。

我计划2008年春节期间把稿子拿出来，但不知为什么，一接触稿笺就烦，几次想写下去，思绪都不集中。

我想春节过后去南充，或许能找到点感觉。

2008年3月初，我去了南充。校园里，我见到的是老师们匆匆忙忙的身影，我听到的是学生们上楼下楼的脚步声。校园外面，是有似群鱼之脊的屋顶，是有似过江之鲫的车辆，是人行道上一对对喁喁交谈的男男女女。阳光密布的掌心里，一切这么热烈，这么安详，我很难找到当年的瓦砾，当年的残枝，当年的枯叶。

两个多月过去，眼前依然是一件件思索不开的事情，依然寻找不到写作的感觉。

有一天晚上，我忽然发现，我忽略了一个概念：权力寻租。权力寻租，是1978年改革开放后20年经济领域中的一个普遍存在。1994年第七届国际反贪大会召开期间，一家颇有影响力的媒体，整版报道过发生在四川简阳市的腐败窝案，简阳市11个常委，8个被抓，1个市长6个副市长，3个被抓，此案曾令国人震惊不已！时过5年，像简阳市卿文才之流，其腐败伎俩，其卑鄙手段，较之日后披露出来的其时正在上演的川东北一窝案，以及随后披露出来震惊全川的卖官案，那已是小儿科了。在一个权力寻租潜在的年代，像V经理那样的做派，有啥大惊小怪，有啥排解不开的？有啥要唏嘘要浩叹的？有啥阻碍思绪飞升的？

于是，我又有了继续写作下去的欲望。

——记者手记

李家安决定去找G地一个领导。

领导能随便见？办公员要他去信访办。李家安说，我去过信访办几次了。办公员见他态度严肃，办公员说，领导正在开会，你有啥事？李家安说，我反映建修的事，半年多了，我至今办不到施工许可证。办公员说，你这种事也来找领导？你去找相关职能部门噻！李家安说，我哪个庙子都拜过，就是不显灵！没办法，只得找领导！办公员见推不走他，只好说，啥子事？你再说一遍。

李家安又重复了一遍，办公员在一个本子上写了写，画了画，然后敲着笔尖说，等领导们开完会，我给他们汇报吧。

办公员见李家安还没有走的意思，办公员笑了笑，他们啷个处理，你下午再来一趟如何？

下午，李家安安排好工作，真的去了。

办公员见到他不无遗憾：领导刚下乡了，要不，你明天来如何？

第二天，李家安来不及一一安排工作，就租车去见领导，领导未见到，就连那个办公员，也无影无踪了。

沮丧。沮丧。沮丧。

V经理不是孤立的。

V经理的背后不是一片空地。

还用得着去找张找李？还用得着去找东找西？

两个在经营点搞建修的商户，已经喝不起V经理那杯茶，已经买不起V经理那包烟，已经被整怕了，他们不得不扔下半拉子工程，不得不骂骂咧咧离开这伤心之地！

V经理反反复复盘剥他们的是钱，但同时也在考验着他们的斗志啊！

那些却步者既让人相怜相惜，也让李家安慨叹他们没有勇气，没有一点斗志！

只要社会主流是进步的，不管它的支流有多深，有多不可测，李家安告诫自己都要直面人生，都要从石缝中探出头来，去感受春阳的温润，去拥抱花卉的芳香！

李家安打定主意要以一个共产党员的身份要以一个公民的身份去找市委市政府领导陈述他的困难，要向市纪委市检察院控告V经理！

他准备明天就去找他们！

他准备今天晚上就准备好材料！

不找他们，摆在面前的就只有任人宰割就无路可走了！

学校其他领导和一些知情员工积极支持李家安的这个想法，他们甚至要求一道去找市长，一道去找市委书记。

第二天，李家安带着一位副职和一位老师正准备出行，他的兄长李学安挡住了他们：你们都忍一忍，都忍一忍！事情还不到这个地步！这样吧，今天，我去找他，最后一次找他！李校长，你就不出面了，这次我把话给他说透彻，他知趣，就不说了，如果他还不知满足，还不知趣，你们要如何如何，我不阻拦！

李家安说，不用再说好话了！说了也等于零！

李学安说，我晓得，我晓得。

李学安在顺庆一间茶房里找到了V经理。

李学安说，V经理，我想单独和你摆会儿龙门阵，你空不空？

V经理笑容可掬：空，空呀，空呀。

V经理一摆手：老李，坐，坐，坐，这儿安静。

李学安取出一包烟，自己点了一支，递给了V经理一支。

李学安慢条斯理说，V经理，我今天来，你可能不会喜欢。

V经理说，喜欢啦，啷个不喜欢？喜欢噻！

李学安说，我们这个证，你想办不想办呀？

V经理有点不悦，V经理说，你来就是说这件事？

李学安说，V经理，除了修学校的事，还有啥事麻烦得起你哟？

V经理有些不耐烦：你们在找上头的嘛，在找关系的嘛，还找我干啥呀？

李学安沉下脸来：V经理，你急啥？你急啥？我们呢，农民一个，有啥关系？要讲关系，只有你这么一个关系！你要我们修，我们就修，你不要我们修，我们就不修！你要我们活，我们就活，你不要我们活，我们就不活！在你们经营点，修着修着就修不下了的，就撂了桩桩走了的有几家了，我们撂了，也不怕人家笑了！

李学安吐出一口烟圈：V经理，李校长到了撂桩桩那天，自家兄弟，我晓得他的脾气，他不会像别个那样，遭人家打了几闷棍，撂了就走了，他一定会找个地方说理的！南充说不通就到成都去说，成都说不通，就到北京去说！

V经理盯着李学安，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李学安说，李校长有点钱，他完全可以留着买铺子买房子过好日子，他没有这样做，他要修学校，他为啥？为了办教育，为了国家！他跑到你们这个地方来大把大把撒钱，钱撒了还办不成事！我没有说谎话，不说别的，仅仅是在你那个茶房喝茶，就喝了他多少伤心钱？不要以为我们是农民！不要以为我们都认不得秤！不要以为一只手就遮住了天！

V经理忐忑不安，V经理说，你们想啷个？

李学安不冷不热地回答，我们能啷个？我们是你手头的柿子，你想啷个捏，就啷个捏噻！你想要我们修，我们就修，你不想要我们修，我们就立即停工！

V经理周身极不舒服：平常和里和气，见着他就跟前跟后，求他这求他那的这个老几，啥时候吃了枪药？这些话，一句一句都是硫磺味道，一句一句都冒着烟子！字字句句他听得一清二楚！

他试探性问道：李家安呢？李家安啷个没有来？

李学安说，李校长开会去了。

说完这句话，李学安说，V经理，你要啷个做，给句话哈。

说完这句话，李学安一抬腿就走了。

李学安吩咐家安把手机关了。

当天，V经理给李家安打过数次电话，直到晚上11点过，他才打通。

V经理约李家安和李学安明日去西山运动场喝茶。

李家安拒绝：你那个茶，我喝不起了！

V经理很诚恳：去吧去吧，我一定把事情给你们办了！

这回，V经理虽然也带着一批人进茶房，进酒店，但他没有失言，事情果真给他们办了。

等待了半年多的施工许可证，终于有了结果！

李家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再也不用担心城监、城建找麻烦了！

再也不用担心被迫停工了！

在这片充满怨恨也充满希望的土地上，从山脚走到山坡，从山坡走到山顶上的，经营点的商户，现在，只剩下李家安了。

李家安突破重围，成了在G地经营点搞建修干事业可望成功的前驱。

但是，让他不能平静下来的又一桩事情出现了。

2000年5月上旬的一天，这天，太阳一早就跳出山岫，上午9点过，天气就有点热。

这时，李家安正准备去工地，他看见三个彪形大汉朝他走了过来。

李家安想招呼他们，但一个也不认识。

他们走到他跟前，其中一个卡腰而问，喂，听说你是校长？

李家安见他们一个个身强力壮，胳膊上都纹着猛兽图案，李家安回答，我是校长，你们有啥事？

为首的扬起眉头：你到G地来，也不报个到？

李家安心里明白，又是几个游手好闲想耍歪耍恶搞钱的！

李家安不惊不诧：你们是干啥的要我给你们报到？

三人听不惯这种口气，腮帮子都圆鼓鼓的！

为首的高个儿亮出拳头：看见了？我们是干这个的！

李家安双手抱拳：有话好好说嘛，动手动脚干啥？

高个儿抖了抖拳头：这是G地的地盘！G地的地盘就是我们的地盘！我们缺钱了，要点钱！

李家安说，没听说过G地的地盘就是你们的地盘！更没有这个道理，你们缺钱，就该我给钱！

另一个大汉挺身而前：你晓得啵，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规矩！你跑到G地来，不见一见我们，就想安安稳稳发财？

李家安说，我不晓得啥规矩。我到G地来，做的事不是发财的事。

三人松开腮帮子：不是做发财的事，你修这个做啥？

李家安说，我办学呀，办学发多大个财？

忽然，一人戳到李家安面前：少废话！你拿不拿钱出来？

李家安一脸威严：把手拿滚开！说说看，你们要多少？

一个大汉扬起了两个拳头。

李家安掰了掰他的手，笑道：这玩意儿，敢在我面前逞雄！

李家安吼道：收手？还是出手？

三人见李家安变了脸，互相交换一下眼色，于是，抡拳一齐朝李家安狠狠打来！李家安让过一个，一拳击倒一个，又一腿扫倒一个！第一个还未转身，李家安一个翻身，朝他身后一腿，这一腿不偏不斜，正好击中他的脖子！

三人脚未站稳，气未喘匀，李家安接连出腿，三人顿时趴在了地上！

他们哀求李家安不要再打了。

李家安说，你们听好，我叫李家安，国家一级拳师，两次拒绝担任筹建中的四川省武术学院院长，弟子无数！如果你们再欺行霸市，再继续作恶，我碰上一回打一回！碰上两回打两回！碰上第三回，对不起，就让警察收拾你们！

三人说道，我们错了，以后，再不做坏事了！

李家安说，回去老老实实做事，规规矩矩活人！父母把你们养这么大，不图你们光宗耀祖，也图你们不给他们惹是生非，不让他们伤心掉泪！

三人正待离去，李家安说，社会需要合格的劳动者，我在办职业教育，你们这么年轻，如果没有技术条件，想学门技术，我特别欢迎！

三人说道，感谢李校长，感谢李校长！

看着他们渐渐消失的背影，李家安心里在滴血：身体条件这么好的青年，为啥不走正路啊？

李家安真的有着一个愿望，如果他们有人要求入读，他一定会好好地引导他们，从思想上，从技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