荸荠大红袍

荸荠大红袍

屠再华

因子恺先生优美散文《塘栖》的诱发，今年我两度去了这著名的江南水乡。经表嫂的精心安排，都在沾驾桥落脚。据传，乾隆皇帝下江南那会儿，曾路过此地，老天爷不买账，一场倾盆大雨，污了他的乘轿，故名。

但，引人入胜的，不是这脱了牙的古老传说，而是弯弯曲曲的河浜，河浜两岸青葱葱的荸荠田。这里，是享誉全国的大红袍荸荠主要产地，有近万亩。

夏末时，我早起坐小船来到沾驾桥。上得岸去，在朦胧的晨雾里，隐约见着碧绿的荸荠苗子，一根根像玉竿儿似的，密密匝匝。那水汪汪的田畴又仿佛是一面面镜子，风一吹动，让人遐想万千。乍看去，像一根根插在古代美女头簪上的玉簪儿，似倒非倒，于镜前摇摇晃晃……

顺着这条悠悠思路，我想起了行前查考了一番的《本草纲目》，觉得很有用处。

古人就荸荠的形象，称为“乌芋”“地栗”和“黑三棱”。有趣的是，有一种唤凫的鸟，喜欢啄食荸荠，故荸荠也叫“凫茈”。

李时珍云：“凫茈生浅水，田虫其苗，三四月出土，一个茎直上，状如龙须。”是一点也没错的。

又据记载，昔人宗奭，将荸荠分为两类：皮厚色黑肉硬而白者，谓之“猪荸荠”，皮薄色泽淡紫肉软而脆者，谓之“羊荸荠”。

这里产的荸荠，被称为“大红袍”，个儿特大，颜色鲜红，吃起来脆生生、甜蜜蜜，当属羊荸荠的上品了。

但眼前的荸荠，还是苗子，我想得再美，也是枉然。可我仍贪婪地站着、瞧着，不忍离去。呵，一汪汪田畴，亭亭玉立的荸荠杆儿，迷离飘忽的晨雾，这三者和谐美妙地融合在一起，是多么秀逸、别致、妩媚、坦荡……

入冬后，我再次乘坐小船去那里。正是荸荠收获季节，但见荸荠田里，已没有夏末那种雍容清秀的玉姿。它像一位老妪，甩着满头白发……我的心，蓦地颤动了一下！哦，这荸荠娘，岂不也有灵性？也有一颗慈母的心？当结下鲜红的果实后，自身便没有什么保留的心了！

在遐想中，我被一阵爽朗的笑声所逗引。见齐刷刷的一排青年男女，在收获荸荠，男的挑运，女的挖掘。这挖掘荸荠可是个艰苦活儿，姑娘们弯着腰，在凛冽的朔风里裸着腿，卷起了衣袖管，把白皙的手指插到带冰霜的泥土里去，小心翼翼地将荸荠一个一个挖掘出来……

现在的农村姑娘不像过去，她们质朴又开朗，看见我这个陌生客人，倒反而话多，又说又笑，向我宣传实行农业生产大包干责任制后的喜人形势。这个说：“嘿！一亩荸荠收三十担，哪有过这样的好年景！”有的说：“那当然啰！一亩荸荠削白加工卖给罐头厂出口，还不是上千元！”

她们说得像一串鞭珠炮。这咋不像喜庆日子里放的鞭炮呀，这鞭炮，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英明决策点燃的。曾几何时，有些人谈“包”色变。在那非常时期，这荸荠的长相似乎更像“资本主义尾巴”，“今天砍”，“明日揪”差一点灭绝了这“大红袍”的种子籽！如今，一熟荸荠一熟稻，荸荠田肥沃又促使粮食丰收，岂不两全其美？

据说，“清水马蹄”罐头，也是沾驾桥“大红袍”荸荠精制的上品，出口欧美国家。但不知外国人是否了解这荸荠还有“消暑祛热，温中益气”的药用价值？我国早在明代时，就有了“乌芋能解毒，目血痢、血崩，明耳目，消黄疸，开胃下食”的说法。

我一边想着，一边看姑娘们挖掘荸荠，小伙子运送荸荠，几乎傻了眼！恨不能马上下手买上几斤，去河水里漂漂清，饱尝一餐个儿特大、鲜红粉嫩的大红袍荸荠。转而一想，别忙，这些爱挑刺儿的利嘴姑娘，还不要讥笑你的嘴馋……

我左看右瞧，心里咯噔一下：哎，这么多人挤在一块田里挖荸荠，不像搞“大呼隆”吗？于是，我以责备的口气向她们发起了挑战！

“哈哈！”

“嘻嘻！”

好俏皮的一群姑娘，就是不作回答，就这么哈哈嘻嘻的，仿佛在有意捉弄我。好半天，才告诉我说：“这是五保户的荸荠田，团支部组织来抢收的。要是我们自己的，早洗几捧‘大红袍’给你尝尝鲜了。南来北往都是客，我们还能亏待你一个？”

哦哦，我这才明白了：在实行农业生产大包干责任制后，何止是农民多了几个钱，也把青年人推到起跑线上去了！

返回时，我也夜宿塘栖，惬意地观赏了这江南著名水乡的独特风景。古老的大石拱桥，明明灭灭的渔火，弯弯曲曲的小河，恬淡雅致。翌日清晨，又乘坐小船驶向余杭县城。但在船中，我吃的不是枇杷，而是鲜亮透红的“大红袍”荸荠。当将荸荠皮儿掷出船舷外的时候，水面泛起一片银粼粼的鱼群，你吞我食，十分有趣。细细观赏，小鱼比较大胆，一直跃上水面来争食，几乎戳到我的手指，而大鱼却稳实多了……

我不觉傻乎乎地想着，如果子恺先生还健在，他一定会来尝尝这大红袍荸荠的，也许一幅水乡新图，就即兴写就在这乌油油的小船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