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营巷五号

小营巷五号

幼时，曾有很长一段时间，寄居在祖父母处。每逢周五，祖父会带着我去三伯父家。

三伯父的家居，位于故乡杭州城中腹地，是吴越区域最著名的古建筑之一。我随祖父从众安桥家中启身，沿着庆春街步行至马市街口，再拐入小营巷。狭窄的古巷，高墙削立于仅五米宽的两侧，这在冷兵器时代，确是受用的防御之道。再往前不出五十步，便是三伯父的家了。

三伯父的家在小营巷的门牌号排位居前，是小营巷五号。它坐落在砖木结构的平楼大院，建筑设计特别，空间上以平铺为主，回廊绕梁置于院落的左右，木雕窗棂交错有致。三伯父的居室相隔于院落大天井的两侧，凭窗便能呼唤对面居室的家人。三伯父酷爱书画，竟把仅有的两间房，征用了一半，而且是两居室中取大，为其书房。

从小营巷五号进去，便可感受到宅院内友邻们的各式关爱，笑脸热语会拂遍周身，即使是难以调治的顽童，身陷此情，也不敢胡为或造次。

大院几乎被高墙团围，院落内所有可居人的屋室，都有悖设计者的初衷，很有创意地被按需割用，邻居们也是默认相安。

院里每家每户都能暖融相待。三伯父为人耿直豪气，幼年时，因家境变迁，曾被寄身异乡，落下了腿疾。尽管身心不一，脚腿不便。三伯父还是好施与人，只要院落里邻舍有求，他则必应，阴晴均乐。以至于他的厨艺，院庭内外，老小皆赞。

三伯父好茶不好酒，论及茶道，他会十分精到地娓娓相告。他常手抚心爱的茶壶，端坐在他的书庐中央，正色接待每位访客或亲友。在三伯父看来，茶叶品种多元，且各有擅长，但只唯杭州龙井来源为正；茶不可牛饮，必须细品；且精于饮茶者，必是书画之人。循着他的茶经逻辑潜行，龙井茶树涂耕余杭，自古拥来风雅，且等第族性各异。在三伯父那淡淡、绿绿、涩涩的龙井粉丝之中，有时还会赫然跃出乾隆皇尊。谈及兴处，三伯父会与自己的书庐与茗香楼和平湖秋月的饮茶法道决高比下。

从小营巷五号后门拐出，左行十几米，便有一口古井，井水纯清正色。用水桶吊出，即可饮用，很是甘醇可口。每逢我去他家，都愿勇担此责。那时，我人小个矮，两只大水桶若叠加起来，与我身高相仿。即便如此，我还是乐于此行。当我晃晃悠悠挑水归来，三伯父早已乐呵呵地相迎上来，再助我将水缓缓注倾至大水缸中存储。

所有规程完毕，三伯父先尊让祖父为上，我侧坐在旁。他才很认真地在各自的茶盏内注入沸水，稍事片刻，再沏放龙井茶，须臾，每片茶叶争相漂浮于纯水之上，之后徐徐展尽沉底，清香才渐渐袭面而来，气息贯鼻，再行细品更是味留不俗。

往事如烟。天下美好的记忆，往往是亲情、乡情及暖意所致，小营巷五号的记忆，亦是寄自内心的。久行艰辛，对人、对物、对情，也是一个不断发展变化、续新摄取的过程，但对过去是传承的、永续的，亦是开来的。对历经每个时间断面内所有有形的，或是无形的，始终是用心、尽力去链接的。小营巷五号虽已随着人情传承和故乡的发展而渐渐隐去，但在我的脑海中输出的，却是愈来愈显性的。记忆中最美丽的，应该是记忆本身。